他们唱着山歌,那领头的还说着什么这好东西藏的紧。于达当机立断地背着季盈大步绕开,躲进了山涧里。山涧很窄,两人离得很近,呼吸可闻。季盈不自在的很,好在于达一直侧耳听外面传来的声音。
季盈也学着他的模样去听,可是只听见外面哗哗的水声和偶尔的喊叫声,别的什么也听不到。她在外面的时候听到他们交谈,用不知道哪里的土方言说着话。
于达的手掌撑在墙壁上,给她留出一个空隙。他的背后岩石壁渗水,石壁里的风呼呼刮着,冷入骨髓。季盈站的很久了,有些撑不住,于达用自己的外袍裹着她,“撑住一会儿。”
这群人不知道做什么,一直没有离开。季盈听不懂,可看于达神色,他应该是听懂了,神色凝重起来。
季盈又冷又饿,忍不住动了动。山涧里漏水,滴滴答答的,在头顶上一滴滴落下来。季盈脸上和头发都湿了,小声问:“外面人在说什么?”
“说这里有铁矿。说他们等开采的人换班的时候再去偷一些矿产出来,这些先藏起来。”
季盈张大嘴巴,鸿鹄山有铁矿?这可是大事件,朝廷不知道?还是偶然发现的,谁在开采?铁矿是重要物资。这些人知道后怎么不上报,他们又是什么人?
大晋律法,私自采矿诛九族。
亡命之徒。
季盈不敢再说话,一滴凉水顺着她鼻子流下来,让她打了个喷嚏。于达见她唇色苍白,鼻尖红通通的,眼神里带着疑惑和担忧,又脱下了窄袖对襟衫,给她:“穿着。”
季盈不逞强,披在了身上,裹起来。
至此,于韩琦只一件单衣和在身上,季盈都能见到他腹肌了,这回她倒是没有不好意思,因为脑袋昏昏沉沉,头重脚轻地,又打了个喷嚏,真的好冷。
“要是外面的人不走,竹青他们下来找我们碰上就不好了。”两人藏在山涧里是安全的,可是竹青她不安全啊。
这个傻妮见她不回来,肯定会下来的。于达脸色更凝重,“你在这躲着,我去引开他们。”
“别去。”季盈抓住他的手,“你去找死?”外面的大汉大概有三十多人,于达再厉害只有一人一剑能单挑这么多?别说人家各个都有装备。
季盈的手指冰凉,抓住于达的胳膊,于达一阵战栗,反握住她的手,将她往干燥地方带带,靠远离了湿漉漉的岩石壁,“你在这,别乱走别乱动,我很快就回来。”
外面的人听那话音会长时间停留在这,已经开始拾柴火烧火吃东西了,他不把这些人弄走,对谁来说都不安全。
于达绕过水幕,往下攀爬,到了一处巨石后面。
“谁在那?”这群大汉其中有人发现不对劲了,手持着大刀,过去查探。
于达屏住气又发出声响,接下来又来了三个大汉,接着他跳出巨石,吼了一句:“你们是此处晋军还是皖南驻军?”
那大汉愣住了,其中一个人道:“一起上,这人不能留。”
于达道:“你们私藏铁矿,按律当斩。我这就上报朝廷。”说罢他飞身上前,做了一个假动作,接着突然沿着巨石跳下。其他人一看,就开始追。于达刚才躲着去山涧的时候就查看过这里的地势,找了低洼处跳进了瀑布里。
那些人追过来,却找不到人。
在沿边找了一会儿,最后离开。于达摸了一把脸,把水渍甩开,又等了片刻,沿着山石往上爬,见刚才巨石周围那群大汉已经消失,而那些铁器也跟着不见了。他知道这群人害怕他逃走去找了人来。
做贼心虚,逃走了。不过他还是没动,又等了半个时辰,沿着水幕又攀上了山涧里,季盈已经靠着石壁坐下了,见到他来睁了睁眼,“活着呢。”她松了一口气,全然懈怠下来。放心地笑了下,“走,回去。不看日出了。”
于达这一瞬间真后悔,没事带她爬什么山,还非要今天带她探小路。他一把抱起季盈,出了山涧。
天黑月高,两人不敢耽搁,沿着来时的路回到了山顶,可是竹青不再。季盈担心急了,害怕她遇上那伙人。但没多久就在半山腰碰上了侍卫于韩琦和竹青他们。几人都点着火把,在找他们俩,见两人这样狼狈,诧异极了。
回去再说,季盈裹着湿漉漉的衣服,要从于达怀里下来。于达不动,眼帘搭着,“别动,我速度快。”
于韩琦因为他们说要看日出,带了不少装备,把一件披风递给于达,“大哥先披上。”于达却把披风往季盈身上一搭,直奔山下而去。
众人跟随下山。
路上于达剪短的说了情况,只说他们碰到匪徒,下山之后立刻坐上马车走,这里不安全。
众人面面相觑。
季盈却突然想起于达调虎离山之前问的那句话:“是晋军还是皖南驻军?”那群人没有回答,却一言不合开了杀戒。
又想起这铁矿也不知道藏了多久,白屏县令知不知道,还有那钱财主的地道。这其中有什么串联在一起了。还有于达这一路走走停停都在探查的目的。他肯定知道内情,或者说掌握了某种证据。
第47章
季盈回去当天夜里就发起了高烧。
好在主持懂一点医术,熬了两碗药灌了下去,天亮的时候烧退了。季盈一睁眼,于达和竹青都在她床前,竹青还端着难闻的中药。
季盈感觉嘴巴都是苦的,“我想吃饭。”
于达见她醒来,露出一丝笑意来,眼神也没有之前的冷意和漠然,起身问她,“想吃什么?”
“烧鸡。”
于达出去不久后,端来一碗蔬菜粥。
季盈撇撇嘴,喝完了。
接着又一口气把难喝的中药灌下去了,“让我再睡一个时辰。”
“嗯。”于达应了一声,在季盈睡着后对竹青道:“照顾你家小姐。”
竹青不由自主地应了一声,待于达出走后,才觉得怪怪的。这位少爷什么时候这么自然地吩咐她家小姐的丫鬟了,而且刚才给小姐端茶送水比她动作还熟练自然。
竹青甩甩脑袋,盯着小姐的睡颜发呆。
于韩琦听于达的话,又写了封信给了于老爹,接着又去找主持借了一些草料,让侍卫小声戒备着,等季盈一醒来就返程。
于达手中没人,他本想独自再去一趟鸿鹄山,查看究竟,但此刻他不能随意离开,只好先把季盈她们送到安全地方,再找人一起查清楚。
季盈是在两个时辰后醒来的,又吃了一碗素斋,啃了几个软饼,上了马车。马车内铺的很软,她一路上都睡着,也没停过几次,众人埋头赶路,季盈就是上车睡觉,下车方便,偶尔睡不着了出来吃个零食糕点。
而且这次是绕过白屏县,没有再次进城直接住了驿站,在驿站修整了一夜,第二天又闷头赶路。季盈精神恢复了。
见于韩琦恹恹的,对他招手:“小少爷,来坐会儿马车。把马借我骑一下。”
于韩琦这些天赶路,在马背上屁股都要磨烂了,二话不说跳下马钻进了马车。
季盈翻身上马,在前面领路的于达慢慢调整马步,和季盈同行。季盈小声地说:“王大人在狱中告诉你的那个秘密和鸿鹄山铁矿有关吗?”
这些天她在马车里也琢磨着,算是想明白了一点。如果鸿鹄山有铁矿被开采,有能力的人在皖南没几个,估计最大的可能是誉王。在原书中作者暗示性的写过几笔,誉王会在某天起兵谋反。这不就需要铁器吗?还需要大笔资金,那铁矿洞十有八九是誉王在把持着,而且新来的白屏县令肯定是誉王的人。
就连皖南两省总督孙成估计和誉王也有联系。不然孙二小姐嫁入定国侯府后,誉王和孙都督也没翻脸不是,两家偶有往来呢。当初放出风声两女争一男,估计是做戏给人看的。
“你给个暗示。”季盈道。她回去后也早点做防备,不说别的,起码要暗示唐进一声,别和誉王走得近,小心殃及池鱼。
于达目光越过她,少年的神色忽然带了点难得的惆怅和惫濑,修长的手指轻抚她头顶一寸,没有落下,很快收回,“有关。”
季盈神色一敛,低声道:“知道了。”
回去后早做准备,而且还得想办法暗示唐进。
他们在天黑之前回到了叶城,于韩琦先行回家,于达送她回唐府。在路上和她说:“这次出游的事你不要伸张,待我查探清楚后,你想知道我会告诉你。”
“知道。”季盈又不傻,不过他突然意识道:“你还要再跑一趟?”这人没有找到铁矿在哪,肯定不会就此罢休,恐怕还会亲自去一趟,这不安全吧?
于达没有回答,季盈恼怒,探出头去拽他的马缰绳,黑马脾气很大,马蹄扬起,季盈差点蹭了一脸灰,于达的声音在暗色里显得格外的冰凉,“到了。”
唐府在眼前。唐府张嬷嬷已经在等她了。
季盈跳下马车,还要说什么,于达转身就走。
季盈跺脚。
这于达真是一如既往的倔!
唐夫人在内院里等着她,一见到女儿就问她吃苦没有,怎么瘦了,也黑了。这皮肤也粗糙了些。
“你赶明儿要去相看,这样子可怎么行?”唐夫人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早知道便不让你出去胡闹了。”
“娘,我这不好好的回来了嘛,我给你们带了好多礼物啊。”季盈让竹青翻礼物,唐夫人摆摆手,“先吃饭吧。”
张嬷嬷凑到她耳边说了什么,唐夫人目光在季盈脸上打量,季盈摸不着头脑,唐夫人问:“谁送你回来的,于家的侍卫?”
季盈含糊地应了一声。唐夫人想说什么,却只让丫鬟们上了饭食,让季盈吃饭。接着跟她说:“宴方元回来了,来家里想见你,被你大哥打出去了。”
季盈一口饭差点吐出来。
“大哥胆肥了,连新科进士,长宁郡马也敢揍?”
唐夫人神色淡淡的,“打得好。”又神色严肃起来,“你怎么讲你大哥,你大哥这是疼爱你。”
季盈求饶,“我说过了,娘。”她放下碗碟,正色道:“没必要。他既然退婚,和我就没关系了。我明日见他一面,说清楚也好。”
至少要表明态度,别宴方元还以为她哭哭啼啼的暗自神伤。两人和平退婚,他高高兴兴地和郡主成亲,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待将来万一可能也许大哥要是能做官,好得有个帮衬。
“你想得开就好。”唐夫人很欣慰,见女儿这样阔达,好似全然不在意了,她道:“这一次出行不是全无好去,你开朗许多。那过几日便跟我一起去赴赵夫人的春宴。”
来了,又来了。接着唐夫人给她说了之后的几场聚会。不用说都是相看。
季盈吃完饭,打哈欠,“好累啊,娘,明儿再详细说,我先休息啦。”她飞快地跑了。
唐夫人却对张嬷嬷说:“你看仔细了,送盈儿回来的那人你在于家没见过?”张嬷嬷点头,又形容了一遍那人容貌和季盈对他的态度。唐夫人沉思,“明儿你把竹青那小丫头叫来,我仔细问问。”
“二小姐那明儿要派人回话吗?”张嬷嬷问。
唐欣茹自打五小姐离开,便过两三日派人来问小姐有没有回来,还催着让夫人带着五小姐去相看人家。看上去似乎是一个姐姐担心妹妹的婚事,但做事这么急躁,总让人有那么一两分疑惑在其中。唐夫人不以为意,“她是替盈儿着急。那张晗人才俊秀,错过了可惜。”
张嬷嬷应声称是。
唐夫人又道:“盈儿这次回来开朗许多,日子可以安排起来了,你派人告知二小姐一趟。”
第二天季盈起来很晚,因为家里正经主人就唐夫人一个了,请安不请安的也可以免了。季盈呢早就不用去上学了,自在许多,直接免了早饭,中午才起床。
洗了头发后,竹青才出现在她面前,季盈嘟囔着,“你一大早跑哪去了?”
“夫人把我叫过去问这一路的情况。”
季盈点头,“你没乱说话吧?”
竹青小脸发亮,总结陈词:“只捡好的说,游山玩水,小姐不再以泪洗面,终获欢颜。”
“不错。”季盈给她鼓掌,“孺子可教。”
但竹青又支支吾吾地说:“夫人老是追问于达少爷,奴婢一些事也说不清楚。”
“不碍事。”
于达的身份在于家不是秘密,于夫人是于达的姨母。于达的母亲是王都督原配,自他母亲去世,王都督又娶了继室,于达便在于家长大了。恐怕一些和于家关系亲近的人都知道,唐夫人这几年和于夫人交往繁多,应该听她说过。
她想的是对的。
唐夫人这个时候正在和张嬷嬷说闲话:“王成王都督先前多风光,我去那总督府的时候都一步三叹,如今那总督府换了人。你说先前王夫人出来应酬的时候只字不提她先头的原配之子,我还以为她的一双儿女才是王都督仅有的孩子呢。这为人继母啊!”
张嬷嬷附和着:“谁说不是呢。这孩子没了母亲,竟然连爹也失去了。”
“听说这王家小子从军,昨晚你见他觉得他如何?”
张嬷嬷仔细想了想,“容貌英武,气势不凡,如一柄利剑。”
唐夫人笑了出来,“我当初见那王都督王大人,问你的时候你也说王大人威武英勇,气势不凡。”
她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候的事情,和张嬷嬷说了一会儿话,便听下人来报,说宴方元又上门求见。
“去告诉小姐。”
季盈去了前院,两人在前院正厅见面。
宴方元一袭青衣,丝毫没有新科进士的意气奋发,反倒是多了一丝颓唐,眼底青黑明显,但依旧是书生面容清隽,身长玉立,气质从容清淡,也难怪长宁郡主能看的上。
“好久不见。”季盈见宴方元自从进来就不说话,想开口打破了僵局。
宴方元苦笑道:“谢谢你愿意见我。”他这些日子没睡过好觉,从京师回来之后三步一徘徊,来了唐府想说什么。其实什么都不用说,但是他却是该来请罪的。第一次来被好友揍,他心底甚至是欢喜的,如释重负的。但这一次来见到了相见的人,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季盈又道:“恭喜。”
宴方元以为这句是嘲讽,但看季盈面色真诚,眼里也写满了真心实意,他苦涩不已,“谢谢。”
又是一阵沉默。
季盈动了动,抿了一口茶,“你也喝。”
宴方元机械性地端起茶,放在唇边,眼睛闭上又睁开,终于蹦出一句:“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