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说他只要下场就是个举人。”唐业成道:“反正谢家兄弟和他交情很好。而且他还曾经帮过儿子,他这人书生意气重,死脑筋。当时砸到妹妹也有我的错,我用肩膀挡了一下,他去拦着导致那球变了方向。他那脸色当时就变了,我们唐府也不是那仗势欺人,既然妹妹没事就别让人等在外面了。娘,你要不发话,估计他能站到明天晚上。”
唐夫人没想到儿子想的这么深,倒是一时间怔住了,“你要是把这份心思放在学业上该多好。行了,你去吧。”
唐业成笑着退了下去,张嬷嬷伺候唐夫人梳洗。
夜深了,唐进还没有回府,唐夫人等他许久,想和他说定国候夫人想要接两个女儿去侯府的事情,但是一直到第二天唐进才匆匆回来,身上还有脂粉味。
唐夫人脸色一下子就暗下来,张嬷嬷面色焦急,害怕夫人又不管不顾的和老爷吵起来,走过来低声道:“夫人,想来五姑娘应该醒了,先去看看五姑娘如何?”
唐夫人看着回来就熟睡的唐进,到底没有做声,去了季盈院子里。
季盈已经醒了,一会儿躺在床上发呆,一会儿左摇右晃的,发现自己并无大事,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唐夫人见她无事勉励一番,又嘱咐不必去学堂她好好休息一天,便带着情绪离开了。
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立刻唤了唐进的马僮问话,得知唐进昨日是去参加了刘知府的宴会。
她才缓和了脸色,对张嬷嬷道:“吩咐厨房熬些米粥,厨上温着老爷一醒来就送过来。”
正说着,外面门房来报,说是于夫人送了拜帖过来。
唐夫人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他们家和于家虽有来往但并不亲厚,这不年不节的于夫人特地上门是有何事?
她让人将于夫人迎到正厅,自己换了一套见客衣裳去了正厅待客。
于夫人是来道歉的,唐夫人一听道:“于夫人不必这样客气。小公子还是个孩子,只要以后改过便是。盈儿回来并未说这些事可见定是不在意的。”
唐夫人乍然听到于韩琦剪掉了季盈头发,心头火起,但见于夫人诚心致歉,又带了这么赔礼,且那于韩琦是个远近闻名的调皮霸道的孩子,许多孩子都被他戏弄过,只不过碍于于老夫人面子不与他计较罢了。
于夫人为了表示歉意把今年誉王妃月宴的邀请函送来了。誉王妃每年会在中秋节的前一个月满月时候举行赏月诗会,名曰:月宴。每年派发的请帖不足三十张,邀请皖南两省及江浙一带的名媛淑女才艺出众贵女来参加赛诗会。
这可是份大礼。
誉王妃是当今谢皇后的同胞姐妹,且誉王又是当今圣上的亲叔叔,掌握着江浙一地的纺织织造和监督督察权。皖南虽然不是他的封地,但他前年兼任了内务府在皖南的采购大权,皖南织造局现在就是在他手里握着呢。
唐家作为皇商也能够着这位誉王妃,但是往年誉王妃只送来一张请帖,所以这张帖子总会导致月茹和欣茹闹别扭。
如今于夫人又送来一张,倒是有了两个名额。
唐夫人再三道谢,就去让人叫了季盈出来感谢于夫人。那于韩琦乖巧地站着,眼珠儿只盯着地板,倒是比之前见得乖觉不少。
得知季盈受了伤,于夫人说不必麻烦,但唐夫人依旧喊了季盈出来。
季盈出来后见到于夫人和于韩琦心虚不已,特别是看到送来这么多礼物,她只是被剪了头发,她又不是真正的古代人,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之类的压根无所谓,于夫人这番倒是太隆重了。
于夫人让小屁孩于韩琦道歉,不知道是不是被修理过了,于韩琦正正经经地道了歉,也看不出任何勉强。于夫人又说了些致歉的话便让人把礼物留下就准备离开。
唐夫人送她出门,季盈跟在后面,看那于韩琦闷闷不乐垂头丧脑的模样,没想到这熊孩子还有这样丧气的一天,虽然不地道但心中确实是乐开了花。
然则她送于夫人出正门,便见一个书生在大门外徘徊。
于夫人和唐夫人见那书生在门外徘徊,只见这书生身量极高,穿一件半灰不旧的棉布衣衫,手中抱着一匹布料,模样极为清瘦挺拔。
于夫人认识这位书生,宴方元拜访过于大老爷,于大老爷还曾经赞赏过他,说此子有将相才也。怎么在唐府门外徘徊?
唐夫人看出于夫人的疑惑,笑着道:“昨日我那女儿胡闹去看蹴鞠,被这位公子球砸中了。”说罢便让人请那宴方元进去。
于夫人回头看季盈,季盈低着头。于韩琦咕哝一句:“我就说她不是好人,闯祸能力比我还强,娘就是不信。”
唐夫人没有听到这句话,于夫人拍了拍于韩琦的头,便带着他回府了。
……
季盈见那书生端正地站着,一本一眼的道歉,像是在背诵演讲稿一般,而且有很多句子她听不懂。但季盈的目光对上那书生的时候,他愣了下,然后头又低了点,一双眼睛微微低垂着,目光放在了她的头顶。
季盈:这人太高了。季盈只好稍微动了动脖子,目光直视他右前方的屏风上的山水画上。
宴方元英俊的面容上透着尴尬之色,但仍旧不疾不徐地把提前写好的致歉信背完了,之后再次向季盈道歉:“唐姑娘,你的伤如果之后有事,我宴某会负责到底。”
妈呀,可别来负责到底这一套。
季盈只得道:“我已经好了,你不要放在心上。”倒也不必这么大阵仗,还特地上门赔礼道歉。微信上说一声就行,而且她觉得这位书生家境可能不太好,她见到这人衣袖袖口还有补丁,且他脚下的鞋子磨损的厉害。
近来受那刺绣大师张娘子熏陶,对于布料鉴赏也有点心得,这人身上的衣衫是最粗糙的麻布,而且那印染的颜色褪色的很厉害,这种布料在外卖的很便宜。而他送来赔礼的一匹布倒是比他身上的衣衫贵上许多,这便能看出这人诚意。
宴方元的眼神落在面前姑娘的头顶上,“多谢姑娘宽容。”这人又对唐夫人道:“宴某唐突贵府,已经打扰许多,幸得五姑娘宽恕,这是在下的赔礼,还请夫人收下。”他言语不卑不亢,说完便要告辞。
唐夫人听他刚才致歉的话就知道这人是有才学的,见他如此知礼,又长得清俊不凡,心下欢喜,直言道:“宴秀才有心了,既不是故意,便就此接过。你和我儿有同窗之谊,留下吃顿便饭再走也不迟。”说罢命人把唐业成叫进来,让他招呼宴方元。
唐业成匆匆而来,季盈便随着唐夫人下去了。临走前季盈回头,见那书生如释重负的神色,她又开口说了句:“大哥,可要好好招待哦。”
宴方元目光转过来,只见季盈的背影,十三岁的少女娉娉袅袅,轻盈灵动。他忽的眨了眨眼,赶紧把目光放在了唐业成身上。
“娘,我们就这样收下他的赔礼?”季盈问,这布料一般,几乎不会穿在她身上,但对于那宴秀才看上去应该是很大一笔支出。当时她刚穿过来在刘翠花家里就知道穷人家日子不好过,刘翠花和她姐姐只有几件衣服轮换着穿。
唐夫人见女儿懵懂,知道她在那农家被耽搁了,不知道这人情世故,于是让她跟着回到了自己的院子慢慢讲给她听:“盈儿,那宴方元乃是秀才,有功名在身,下一科春闱如果他高中就是人上人了。他既然送来了赔礼,我们岂有不收之理由,收了才是对他的尊重。”
“企知书生自有嶙嶒骨。这等书生最是清高不过,你和他们相交切记不要流露出对他们的同情和怜悯,他家境虽然贫穷,但你见他一言一行似乎丝毫不在意,不窘迫。但你可知他今日穿得那件衣衫袖口虽有补丁,但那绣工一针一线都极为工整,栩栩如生,还特地用了一根银丝。”
季盈迷糊,“这能说明什么?”
“这说明他虽然不介意穿旧衣,但对细节要求很高,而且他内衬则是丝织品,这就告诉你他尽管穿旧衣,但他仍旧是能用得起银丝,穿得起绸衣的。可以看出他自尊心极强,出人头地欲/望强烈。你大哥说他死读书认死理,我看未必,这人行事很圆滑。”
季盈听完唐夫人这席话,心底佩服的不行,“娘,你真是神了!”从一个小细节推测出这么多东西,这门道真如唐夫人说得这样,那:“那娘怎么还让哥哥和他好好相处啊?”
唐夫人点点她的脑袋,“你方才可见于夫人的眼神,她分明是认识这位宴秀才,能被于夫人记在眼里的。肯定是和于家有过交往的。于韩琦的大伯乃是大儒,之前曾经回乡祭祖在皖南待过一段时间,说不定他还曾经指点过这位宴秀才。”
“你大哥是个疏阔惫濑的性子,对待学业不上心,多和这样的人交往,有助于他稳重点,哪怕学到人家一星半点儿的勤奋好学也可。”
服了。
季盈服了。她娘还是一个女中诸葛啊。
但她为什么没有看出她的三个女儿到后来你死我活的局面呢。
难道是当局者迷?
季盈拍手赞叹道:“娘,听你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以后不去学堂了,跟着您学。你比夫子还厉害。”
唐夫人笑着点她的小脑袋,“少给我灌迷魂汤。”她拿出于夫人给的帖子,“你一个大姑娘和五六岁小娃娃置气斗殴,成何体统?于夫人给你送来的誉王妃的帖子,那从现在到那月宴还有三个月时间,从明个开始你在礼仪嬷嬷那学礼仪时间加半个时辰,给我好好学,届时莫要冲撞了王妃。”
季盈心底哀嚎,期期艾艾地问:“娘,我可不可以不去啊?”
唐夫人诧异了,“怎么,害怕了?”
“万一我在王府丢人了,那就是丢了唐府的脸面,反正有两个姐姐,我不去也没关系吧?”
“瞧你这点出息。”唐夫人道:“这帖子既是于夫人给你的,便是你的,你姐姐那边我自会想法子。”这丫头倒是心实诚,想着姐姐和家里。
季盈不是没出息,是对自己有自知之明啊。那誉王在书里可是有谋反意图的,和他扯上关系季盈可不想掉脑袋。她可没本事没能力没心机在其中搅动风雨,谋到什么好处。
而且那江信之还被誉王妃的娘家表侄女喜欢,在书中可是被唐月茹利用狠狠整治过刘淑英的。
去了誉王府,她这只小白兔指不定折在谁手里。原书中月宴唐月茹和唐欣茹都去了,而刘淑英就是那次斗争的炮灰,月宴过后她和江信之的婚事告吹了。
她回唐家只想看看戏,啃啃老,享享福,可不想送命啊。季盈接了唐夫人塞给她的月宴请帖,心里十分不情愿地回了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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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书生自有嶙嶒骨——百度
第11章
季盈阴差阳错得到誉王妃的宴会帖子,这事引得唐月茹和唐欣茹又羡又妒。
她们俩还因为受到定国侯夫人邀请去侯府小住而心生欢喜得意洋洋。特别是唐欣茹还想利用这事引得季盈嫉妒,然后挑拨季盈和唐月茹争斗。然而得知誉王妃的帖子,一下子就显得侯夫人的邀请无足轻重了。
唐欣茹赶紧去唐夫人那旁敲侧击,得知于夫人给了季盈两张帖子,心中一下子激动起来。这样她也能够去参加月宴了。誉王妃的帖子只邀请12岁以上的姑娘,去年给了唐家一张却是唐月茹去的。她愤恨不平,她娘却说自己不如月茹聪慧得体,果然唐月茹得到了誉王妃的赞誉。
唐欣茹去了季盈的院子,见季盈摆弄着一匹破布,她随意扫了一下道:“你从哪买来的破布,赏人?你要是想赏你身边的丫鬟,可不能给这些布。这太硬了,我那有几匹软的,待会命人给你。”这个丫头总是免不了一股穷酸气,一块破布还不舍得扔。
季盈好笑地看着唐欣茹的嫌弃,没作声,只是让丫鬟们把这布料收起来。
唐欣茹问起了她的伤势,然后又说起了簪花会上唐月茹带回来的那盆牡丹。“你可没瞧见,她把牡丹送到了父亲的书房,父亲夸她懂事还给她特地送了她两本诗集。”她说到这声音低下了,“我可听说那两本诗集中有一本可是谢康乐手书的影印版,谢家遍求不得的古籍。”
季盈眼冒问号。
唐欣茹恨铁不成钢,“你到学堂这么久了,还不知道谢氏兄弟一直再收集这些吗?那谢灵运乃谢家祖上有名人物。谢景温曾经说过谁能帮他找到流落在外的诗集,便以知己相待。”
季盈张大嘴巴。谢灵运不是南北朝时期的人吗?这本书不是架空吗?合着一切瞎编杂糅到如此了,于是她多嘴问了句:“谢景温是谢灵运的多少代?”
唐欣茹冷不丁的听季盈这样问,一时间也傻了眼,过了片刻她回过神来,看着季盈:“你问这个干吗?他们谢家族谱我怎会知道?”
季盈讪讪地摆摆手,“随便问问。”她脑子犯抽抽,想书里的逻辑问题呢。
唐欣茹见季盈露出这副懵懂无知的样子就来气,转念一想季盈越傻越好,于是心平气和下来又说起那侯夫人对唐月茹多么喜爱。
接下来就是唐欣茹在耳边说那唐月茹鸠占鹊巢抢了她的位子,不然她肯定会被侯夫人邀请的。就是因为换错孩子,她失去了这么多,唐月茹却像没事人似的依旧高高在上。要是她处在唐月茹的位子上,肯定会拿出自己的一切来补偿。
季盈边听边嗯着,听到动情处还泪眼汪汪地抱住了唐欣茹,“二姐,你对我真好。三姐说把她的首饰都给我,二姐你说我能不能要?”不等唐欣茹回答,她又说:“可是那首饰真的很好看,我从来没见过,我戴着一定很好看。三姐对我还不错,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故意害我,还准备抢走我所有的东西吗?”
这个眼皮子浅的。唐欣茹道:“那点首饰能值多少,你想想她替代了你的位置,以后能高嫁,你可以吗?”唐欣茹说完这句话观察到季盈脸上有了阴霾,眉目一挑,继续道:“婚姻嫁娶讲究门当户对。她夺了你的身份也会抢了你的婚事。你要喜欢首饰,我把我的给你,以后可别被她一些小恩小惠给笼络住了。”
“真的?”季盈眼睛一亮,“二姐,我从今往后只听你的,在这个家里我知道的你和我才是亲姐妹。”
唐欣茹点头,“你要不信,现在就随我去我的院子,我院里的一切随你挑。”
季盈立刻起身,清脆地回答“好啊。”拉着唐欣茹的手,“走啊。”去了唐欣茹房间里,唐欣茹还真的拿出了她的八宝盒首饰盒,季盈毫不客气地拿。
唐欣茹看着这个妹妹这个要那个也要,一溜烟地搂了一大堆金银珠宝,心中从鄙夷到了不舍。这个死丫头怎么就不知道客气啊,让她拿她还真的拿……
见季盈拿走了她最长戴着的翡翠白玉簪子和珍馐玛瑙玉流珠项圈,唐欣茹渐渐笑不出来了,不得不出声道:“盈儿,你拿这么多能戴的过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