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于予与何诛!——孔子
第9章 蹴鞠
于夫人瞥见小儿子垂头丧气模样,又听夫子说明了情况,当即表示会教训好于韩琦,然后把眼神转移到了季盈身上。
她敲了敲于韩琦的头,拽着他给季盈道歉。“唐姑娘,我家这臭小子不懂事,你这受了委屈,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于韩琦抬头瞪季盈,“娘,是她先拽……”
季盈的心提上来,“是我……”
他们两个人的话都没说出口,而是于达出声了,“于韩琦,够了!”
于达这个小小的少年一马当先地站了出来,大声道:“姨母,是我让于韩琦做的,我看这人不顺眼。”
“不是的,于夫人,是我先捉弄了……”季盈听闻于夫人出身将门,恐怕是个严母,这两人回去后定会受到责罚,且于达明显不愿意把自己之前的事情供出来。这人讲义气,季盈也不是那种让人背黑锅的人,于是想出声把事情讲清楚,一笔勾销算了。
结果她刚想说明情况就被于达厉声打断了——
“季盈,你闭嘴!”于达一双眸子怒气翻滚,直直地盯着季盈,眸底涌上了一层阴霾,黑沉沉的带着难言的震慑,季盈一时间哑声。
于夫人目光扫向于达,眉宇间闪过一丝愁绪,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季盈。
她转而对夫子道:“吴先生,我先带这两个臭小子回去,之后再向您请罪。”
吴夫子同意了。
于夫人又拉着季盈的手,“唐姑娘,你今日受委屈了。我出来的匆忙没带什么物件,我这只镯子你先收着,改日我定带这两个臭小子上门去拜访令堂。再好好补偿你。”她退下镯子就往季盈手腕上戴。
季盈哪敢要,急忙推辞。谁知道于夫人手劲儿大,捏住她的手让她疼得龇牙咧嘴,还不敢露出来,那镯子死死地套进她手腕了。
接着于夫人便带着于韩琦走了。于达临走前回头对她一颔首,眼神充满了威胁,冰寒至极。
季盈:???
这于达什么意思?
季盈在回府的马车上还在想于达那眼神的含义,难道是让她别乱说话,缄默下来?
她下午还要去簪花会见证唐月茹颁奖仪式呢,而且下午才是重头戏。因为簪花会最后一天是大评比,所以不拘男女均可入场。那些相看的夫人们会带着自家儿郎来,看对眼的小儿女们则有交谈的机会。
长辈们心照不宣的留给他们见面交流,俗称相亲大会。唐业成早就被唐夫人带着去了。如今正百无聊赖的和一位端庄稳重的同知家的赵姑娘面面相觑地尴聊。
赵姑娘说今天的花开得真好,千姿百态淡妆浓抹总相宜,他说昨晚的酒宴舞娘跳的真好,酣畅淋漓千歌百舞不可数;赵姑娘说唐家家教完美,令妹才情灼灼,公子定然也是学识渊博;唐业成说他前个在雀楼斗蛐蛐赢了李家公子,炫耀他养的蛐蛐是常胜将军;这说得赵姑娘是笑容越来越淡,脸色越来越难看,偏偏唐业成越说越兴奋,吃喝玩乐样样都显摆出来……最后换的赵姑娘起身强笑着说累了,要去喝杯茶休息休息。
赵姑娘走后,唐业成撇撇嘴,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品尝;然则又等了一刻钟仍不见赵姑娘回来他也不以为意,起身出了凉亭,一进花长廊,便见自家便宜五妹季盈快步走来。
他哎呦一声,快步迎上去,“我的好妹妹,你才来,母亲等你许久了。”他对季盈眨眨眼,“母亲在洪元阁等你。你不识路,我带你去。”
季盈对这个便宜哥哥没什么恶感,只是奇怪今天他怎么这么兴奋,还主动帮忙带路,她跟在唐业成后面,“大哥,三姐得魁首了吗?”
唐业成大大咧咧道:“得了啊。还得了一盆十二瓣皇冠型烟绒紫贵牡丹,这可是价值千金的极品。”
季盈不太懂,但看唐业成这么推崇,应该是了不起的奖品。唐业成又着重介绍了这盆牡丹,说是从皖南都督府拿出来的,本来是要上供给宫内贵人的,但牡丹娇贵,有皖南到京师路途遥远不易运输便借花献佛给了皖南都督巡按王大人的母亲王老夫人,王老夫人听闻簪花会便交给定国候夫人将这盆花作为奖赏给魁首。
季盈点头应和着唐业成,唐业成扫她一眼,见她满眼崇拜的看着自己,心神一震,越发卖弄起来。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洪元阁。三三两两的少女们四处分散浅声交谈着,还有一些少年郎们混在其中,玩投壶对弈游戏。
夫人们围在一处品茶插花闲话着,季盈进来就见到唐夫人跟那定国候夫人在说话,而她旁边的正是唐欣茹和唐月茹。
唐月茹见季盈过来,眼神像淬了刀片一样向她射/去,然而季盈视若无睹地忽视她来到唐夫人面前,撒娇道:“娘,我没来晚呀,你瞧三姐姐就瞪我,吓到我了。”她依偎着唐夫人,唐欣茹见状给她让了半个位置,“妹妹来,挨着我坐。”
唐夫人对定国候夫人笑道:“你瞧瞧,夫人刚才还夸我女儿乖巧懂事,说是羡慕我,这不来了个讨债的。”话是这样说,唐夫人却拉着季盈让她坐在了自己边上。
唐月茹心底一哽,她本来是挨着唐夫人的,右边是侯夫人,这样一来她只好把那小布凳子往后移了半步,给季盈腾出了位置。
定国候夫人钱氏仔细看着季盈,见她,五官虽然端正,但肤色偏黄粗糙,一看就是没有经过富贵人家娇养过的,反而像是在街上随处可见的民女那样干瘪久野性。唯于一双眼睛格外灵巧生动,透着聪慧和灵气——
她听闻唐布政使家新认了个干女儿,恐怕就是这个五小姐了。定国候夫人对她不以为意,只是随意命身后的嬷嬷拿出一枚鲜黄色点翠玉佩给她做了见面礼,便不再关注她。而是接着刚才的话题说此次簪花会说对唐月茹很喜欢,和自己有缘,自家有一个小女儿调皮好动,想请唐月茹入府住一阵子也给女儿才气熏陶熏陶。
“我家那皮猴,夫子都气走了两个。我这次来见贵府三小姐蕙心纨质,才如咏絮,想邀请她和淑英一同入府,和我那女儿作伴,只盼望她能学得三小姐一星半点的才气,我也算入了心。夫人请放心,我这次还邀请了那御史家的柳姑娘姐妹。我家老夫人你也晓得,如今年纪大了就喜欢花一般的姑娘,想来这几位姑娘一进侯府,老夫人定然欢喜,带着她们应酬”
唐欣茹听到这话,瞳孔微微紧缩,悄悄盯着唐月茹,发觉她唇角染上了笑意,在心底冷笑起来,这定是唐月茹使得诡计。
在一开始来的时候她就见到唐月茹和那刘淑英嘀嘀咕咕的。指不定这就是她弄出来的,想进侯府近水楼台先得月?
唐夫人没有不愿意的,只是唐欣茹突然起身说要给唐夫人去拿帕子,唐夫人顿了下,对定国候夫人道:“月茹能受到夫人您的赏识,是她的福分。只是”她拉住了唐欣茹,笑着道:“我这两个女儿从小一起长大,没有分开过片刻,月茹去了您府上……”
定国候夫人问弦歌知雅意,笑着说:“我哪能让这对姐妹花分开,二小姐当然要一起来,人多也热闹。”侯夫人对唐欣茹笑,“二小姐人美心善懂事,我真是羡慕你有这么好的女儿。还有五小姐也是可人儿。”但她可没提让季盈跟着一起去。
唐夫人也明白定国候夫人话里的意思,也没打算让季盈去。这孩子刚回来规矩学得虽然好,但去侯府仍旧是冒失,万一做了不妥的事,对唐府名声也不好。
唐欣茹羞涩地向侯夫人道谢,同时瞥到唐月茹一闪而逝的不愉之色,她心底越发愉快。这人簪花会大出风头,惹得许多夫人都来打听她的婚事。偏偏她能装得很,明明心底对江信之起了心思,面上还是风轻云淡一脸圣洁模样。偏偏刘淑英也是没个头脑的,信任她还帮着她在侯夫人面前说好话,现在还要带她入侯府。而季盈也是个蠢得,回府了这么久依旧被唐月茹压制着,唐夫人对她还是疼爱有加,为她着想。
难道不应该是把这个野种扔出唐府吗?什么皖南双姝,叶城第一美人,应该是她唐欣茹才对!这个冒牌货顶着唐家嫡女的称号招摇撞骗,真是虚伪又恶心。平日里在学堂就背着她勾搭谢舒石,如今见了江信之又要勾搭江信之,唐欣茹对她早就看不上眼了,偏偏拿她没办法。偏偏世人都被她的沽名钓誉迷了眼,偏偏府中也都认同她的才气,偏偏她喜欢过的那个书生也爱慕唐月茹,她不服气!
她的这些想法在心底翻滚着——旁人可不知道,但季盈总觉得身边的唐欣茹有煞气,她挪挪身子,起身对唐夫人说:“我去哥哥那边看看。”
唐业成在对她使眼色,季盈也想从这群夫人绵里藏针,一句三思的交谈中脱身便道:“姐姐们一起去吗?”
那两人均摇头,季盈便自己来到了唐业成身边,“大哥,你带我去哪?”
“玩蹴鞠。”唐业成带着她七扭八拐,几乎走出了簪花会的场地了,来到一片空地上,已经有许多人停在栏杆外,在欢呼着。
场地内则是一群人踢着球你追我赶跑来跑去的,细看都是一群五陵少年绣罗宽衫,系锦带奔跑着肆意着,在走进一些见到其中还有几位少女,束发短衣马靴混在其中追逐着那皮革球。两对人马以红黑腰带区分。
哟,古代版踢足球,还是男女混踢。季盈早就听说过这项运动了,但还没有亲眼见过,此刻便自发挤了进去,围在栏杆处仔细看着。
还见到了熟人——谢舒石和谢景温都在,他们在场上最为耀眼,横冲直撞均为前锋。他们带领红色腰带的人冲锋陷阵,然则对面黑色腰带也不甘示弱,紧紧咬住,还有一个穿白衣的也是厉害,动作不疾不徐但偏偏能够灵敏地防守住这两兄弟的进攻。
这不谢舒石凌空跃起,一脚把球踢飞,眼看着就要进中间球门的风流眼中,但偏偏被那白衣少年用头一顶,将球顶的偏了方向,落地了。
栏杆外围观人群一阵叹息声。
唐业成问季盈:“你觉得哪对能赢?”
季盈摇头,唐业成道:“哈哈,你哥哥我在哪队,哪队就能赢。”他说罢越过了栏杆到了赛场。然后进入一个类似蒙古包的帐篷换了衣服出来,那裁判吹哨后黑色腰带队中一个矮个子的人下场后,唐业成替补进去了。
一进去唐业成就冲着谢舒石而去,别的一概不管,只紧盯着他,将他死死看住。
谢舒石被他方守着根本摸不着球,动作越发激烈起来,偏偏和他最为默契的谢景温被那穿白衣的给堵着无法传球给他。
季盈没想到这便宜哥哥还是蹴鞠高手,他球技竟然不错,很快追平了比分,然后又进了一球,而且他看上去和黑腰带那队的人配合默契。季盈发现他几次都特地堵在谢舒石面前,还冲着谢舒石笑,但很快就发现他是对着谢舒石后面一个束发高个子姑娘在笑。
唐业成进球后对季盈挥手,然后又对那个高个子姑娘吹口哨,惹得那高个子姑娘和另一个人换了位置,从防守位换到了进攻位。
季盈心里想着,莫非这就是她未来大嫂?书中三姐妹议亲前,唐业成的婚期定了,在原主动了杀机后他就成亲了——正是大嫂带来的陪房撞破了原主下毒一事。
原书中对这位大嫂描述很少,只说她个子高爱财且是个妙人。具体怎么妙可谁没多写……但书中却写了唐业成惧内,在原主和唐月茹死去也是她力排众议给下的葬,虽然没给她们俩选个好墓地,但是给烧了不少纸钱,还偷偷烧了等身的江信之纸人。
只说烧纸人这一条,季盈就觉得她妙。
季盈回忆到这,想着要看清楚她的面容,便把头伸出栏杆外,眯起眼睛,结果一个阴影砸过来——只听耳边惊呼一声,那鞠球飞扬而下,直直地砸到了她的头。
重重的抛物线般的精准,无法躲避着砸了过来,季盈只觉一阵眩晕,然后头晕眼花地倒下去了。
倒下去那一刻,迷茫中见两个人跑过来——哪个混蛋砸的她?
唐业成见妹妹倒在地上,一把推着白衣少年怒吼着:“宴方元,我妹妹要是有事我和你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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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千歌百舞不可数——唐·白居易
第10章
可怜的季盈被抬回了马车。
唐夫人知道后带她匆匆回了府,季盈在马车上已经醒了过来,但还是犯恶心想吐,昏昏沉沉的,她害怕自己被砸成了脑震荡。
这可就惨了,在古代可没有脑ct核磁共振可以看啊。唐业成在马车外骑马跟着,时不时地问情况,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身后另一辆马车中的唐月茹撩开帘子,对唐业成道:“大哥,不必担心,季盈身体一向康健,只是被那球砸了下,不会有事的。”这农家长大的丫头一向皮糙肉厚,在家种田提水做农活都能做的。如今回了唐府倒是娇嫩起来,只不过被砸了下能有什么问题,恐怕是装相博关注博疼惜呢。
唐欣茹却故意道:“怎么不疼?那蹴鞠你我也玩过,大哥玩得那种球是实心球,他们力气又大,真要砸下来可受不了。”
唐月茹不以为然,“我又不是没被砸过,你看季盈连血都没出,能有什么事?而且这丫头平日里力气大得很,被球砸了下而已,至于这么大阵仗?”她平日里对唐业成一向是有什么说什么。因为这个大哥一向不着调,对着他也不用小心谨慎,加之刚才唐欣茹故意挑拨,让她的心口涌上了气。
唐业成听她说的这样轻描淡写,心底隐约涌起了一种不舒服的情绪。他说不清楚这种情绪从何而来,只是淡淡的看了唐月茹一眼,重复了句:“只是被球砸了下。”
便又骑马回到了季盈马车旁边。唐月茹被唐业成那一眼看得心中一跳,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但同时却有一丝悲袭上心头。现在连大哥都心疼那个野丫头了吗?二姐的态度自从季盈回来就变了,这个家里没有人关心她了。
好在她已经搭上了定国候府,她放下帘子,闭上眼睛掩饰住了眸中情绪。
季盈被灌了药昏睡过去了,唐夫人这才有空问情况,得知那个砸人的少年是宴方元,曾经是唐业成的同窗,如今和谢舒石两兄弟交好。
唐业成说他不是故意的,而且当时就要跟着过来请罪道歉,被他挡住了,“现在天色很晚了,宴方元还等在外面带了大夫过来。”
唐夫人埋怨唐业成:“你这个做大哥带着她去那球场做什么,当初月茹被砸后我就说过你,不要再带你妹妹去那危险的场地,你总是不听,等你爹知道了又要骂你。”
唐业成挠挠头,“娘,你现在别说这些了,先派人去让那宴方元回去吧。大夫已经说了季盈没事,睡上一觉就好了,咱也不能老晾着人家不是?”
唐夫人问:“这个宴方元很有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