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崇摇摇头,晴娘一个“弱女子”又怎会杀人,只怕是这个晋王因何惹到了她,原本那晋王便就是惹事的祖宗。
“我只听说这个晋王自幼身体不好,且为人非常乖张跋扈,皇帝和太子都宠着他。自从他失踪找回后,据说太子就将他送到深山之中跟着一位高人修武。后来就渐渐的在京都便再也没有了他的消息。”
“这样吗?”刘娘子似乎有些失望。
武崇看着刘娘子失望的样子,有些不忍,又接着说道:“我听说,京都有座晋王府,虽然晋王常年不在府中,但倒是可以去打探打探,毕竟是他的府邸,说不定有人知道他的消息。我还有些京都的同僚,有几分交情,我可以通过他们帮你打听打听……”
刘娘子听到这里,断然打断他,说道:“不用。”
她竟对自己如此见外么?武崇心里一时有些不是滋味。他却不知,有句古话叫“自古多情空余恨,”人心中一旦对某一人起了别样的心思,那她说的每一句,甚至每一个小小地举动都会在你心里被仔细揣测琢磨,因此徒生了许多烦恼来。
此刻,徒生烦恼的不止武崇一人,那边陈羽因为武崇的到来,在心中打翻了醋坛子,正翻江倒海,心绪不宁。
“你要留下来?”
“我要留下来!”
“是不是再考虑下?李将军那边更需要你?毕竟他们身处柔然腹地,正在与柔然王庭搏杀。”吃晚饭的时候,陈羽放下筷子,语重心长。
“将军大才,有没有我都一样。这边兵马不足,更需要有我在。”武崇义正言辞,却看向刘娘子。
陈羽看着武崇又看着刘娘子,心莫名烦躁。
“留下来也好。”刘娘子说。
“好!”武崇心疼的看着刘娘子被北地的风沙吹红的脸,点头应了。
陈羽见二人一唱一和,觉得心更烦了,眼前的一桌好菜,一点胃口也无。
“你尝尝这个。”陈羽殷勤地夹了一大块烤羊肉给刘娘子。
刘娘子捡起尝了尝,“唔,不错,跟之前在契丹吃的一模一样,莫非是你做的?”刘娘子闲闲地问。
陈羽开心地点点头,笑道:“我做的,你喜欢吃,多吃点”。
小石头正往嘴里塞着羊肉,听见他们说话,忽的抬起头来,口齿不清的嚷:“我刚才明明看见是程乾大哥做的。”
空气似乎凝固了两秒,刘娘子望向程乾,陈羽也看向程乾,一众人都望向程乾。
程乾正吃着肉,突然感觉好几道目光同时射了过来,刘娘子少有的热切的眼神,陈羽幽怨中带着警告的眼神,还有武崇疑惑地眼神,程乾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抬头小心翼翼,“是公子……是……公子指导,我只是略微动了动手,算来……也是……公子做的。”
程乾结结巴巴地说完,低头飞快地往嘴里塞肉,仿佛嘴巴被塞满了就不用说话了,心里头却委屈的想哭,我一个堂堂武林高手,大元的高级暗卫!不仅要扫地,还要沦为伙夫,容易吗我!太委屈了!
“别人动的手,怎算是自己做的,羽公子这面皮,我看比这外面的城墙,不逞多让呢。”武崇皮笑肉不笑。
“再怎么说,我也是做了那么一丁点儿,不像某人只会说,不会做。”陈羽冷哼。
“大敌当前,你们俩个还有心情在这里打嘴仗?还是说你们知道如何能守住这三城百姓?”刘娘子放下筷子,嗤道。
武崇和陈羽一同禁了声。
武崇眼观鼻鼻观心的认真吃着饭,陈羽闷声扒着饭,心中暗自嘀嘀咕咕,这人何时对战事这么上心了?
【竹火雷】
陈羽却是不知,刘娘子并非对战事关心,只是晋王行踪不定,太子却是有根有据,若是能借此次战事之利,接触到太子一脉,自然能顺藤摸瓜,找到晋王的线索。这些是后话,暂且不提。
提起了战事,陈羽正经起来,蹙眉道,“我们的目的是拖住即将到来的十万火狼军,给李继将军和朝廷争取时间。火狼军以骑兵为主,速度很快,据斥候来报,现在已经快到井陉关不足五十里处。我们可以在微水、上安、南裕等地设卡拦截柔然大军。这些地方都是易守难攻之地,但是,我们兵马不够,分兵的话根本起不到拦截的作用。”
武崇亦默然不语,陈羽说的没错,战术再好,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根本不值一提,目前兵马不足,才是他们最大的问题。眼前他们即将面临的一仗,将十分艰难!说到这里,就连平日嬉笑惯了的石头也露了愁容,叹了口气。
一时间桌上叹气声此起彼伏,刘娘子皱眉将手上最后一丝羊肉送进嘴里,抬眼看向容满面的诸人,眸子动了动,开口道,“你们随我来。”依旧一贯地清清冷冷,像是没有掺杂一丝感情。
却引得众人齐齐看向刘娘子?俱都面色疑惑,莫非她有什么好主意?
然而刘娘子冷清的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径直站了起身,走到了大营外演武场的一块极大的空地上。
众人好奇地随着刘娘子一同来到了空地。
只见刘娘子在空地上站定,缓缓从袖中拿出一小截竹筒。这一截竹筒不大,只是比拇指略粗的一节普普通通的竹子,竹筒密封着,筒口有一小孔,孔中插着一股棉线。
“这是什么?”石头好奇,就要上前细看。
“别动,危险!”刘娘子冷声道,缩回了拿着竹筒的手。
“你们站到离我一丈开外,我演示给你们看。”刘娘子说着,向前又走了几丈的距离,才从怀里摸出火石,凑近竹筒的棉线点燃,待棉线燃至一般,刘娘子细长白净的手指迅速将引燃的竹筒扔了出去。
竹筒的引线在空中呲呲的燃烧,划出一道耀眼的白光,然后“轰”的一声爆炸开来,四周沙石四溅,草木断裂,兽惊鸟飞!
众人的眼中先是震惊,遂而化作惊喜。这!这……这样的武器若用来守城,莫说是十万大军,就是再来多些,也是不怕了!
再看向刘娘子时,诸人的目光都充满敬畏和惊叹,这个女人究竟是上天派来的神仙?还是地狱来的魔鬼?竟能做出如此的厉害的武器。方才那一截小小的竹筒引爆的威力,人的性命在它面前恍若草芥,不值一提!
唯有武崇看向刘娘子的目光带着些许的黯然与探究,终究只是一瞬,便淹没在众人的兴奋之中。
“此物究竟是什么?竟有如此威力?”陈羽惊诧地上前问道。
“你从何处知道此物?”武崇疑惑地走向刘娘子。
刘娘子从拿出此物时,便料到他们会追问来历,又从怀里掏出一截竹筒,指着竹筒慢慢说道,“此物名叫竹火雷,幼时我从一个老道人习来。点燃此物后威力十分巨大,制作却很简单,只需将黄璁砂的粉末装入竹筒之中,然后用稀泥密封,插上浸了油脂的棉线便可。”
“可我从来未听说过黄璁砂这种东西?”程乾好奇的问。
不待刘娘子开口,一旁的石头抢着道,“你连黄璁砂都不知道?”说着摇头叹气,神色及其鄙夷加惋惜,“这黄璁砂又名石流黄,《吴普本草》中有记载,石流黄又称硫磺,淡黄色砂石,酸、热,有毒。入肾经、脾经。配白矾,杀虫止痒,配半夏,壮……壮……”
说道这里,石头住了口。
“壮啥?干嘛说一半不说了?”程乾不解的问。
石头白了他一眼,哼道:“说了你也不懂,你连黄璁砂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才问你啊,到底壮啥?”程乾见小石头越是不说,越是不依不挠的追问。
石头被他问的发烦,红着脸,扯着脖子喊道:“壮阳通便!行了吧!”
哈哈哈,众人被逗的捧腹,就连惯常冷清的刘娘子,嘴角也不禁抽了抽。程乾被众人笑的有些不自在,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索性站到陈羽身后再不吭声。
玩笑归玩笑,想到正经事,陈羽收了笑,“这个硫磺也简单,让石头通过飞龙货栈去采办,一并将附近各府城药店能收的全部收下。”
说道这里,陈羽看向石头,“麻老和艳娘在幽州招军脱不开身,此事就交与你,程乾从旁协助,你?敢吗?!”
“敢!”石头拍着胸脯,两眼亮亮地冒着星星,脸上遮不住的兴奋。一旁程乾苦着脸,不由暗自心道,扫地、下厨也就算了,还要给一个小屁孩打下手,公子究竟是怎么想的?我堂堂武林高手!大元的暗卫!太委屈了啊!
程乾却是不知,石头虽是个半大的孩子,却不是普通的孩子,且不说他小小年纪,人机灵通透,嘴巴甜,从小就在飞龙客栈长大,混迹迎来送往的客和各大商行之间,早就是个人精,而且熟通经商之道,这些说起来也与石头的来历有关。
严格来讲石头其实并不是北元人,他的祖上是粟特人,有名的昭武九姓之一石姓,天生的商人!父辈从前朝来到北元经商,后世居平城,逐渐与北元人通婚,繁衍成经商世家。后又因北元与柔然部落的一次大规模的冲突,石头的父辈被柔然族灭族,石头那时才三岁,流落街头,恰巧被浪迹江湖的陈羽看见,带回了客栈。石头虽然没有接受粟特人特有的商业培训,但是这种祖祖辈辈的经商的天赋似乎被刻在了他的基因里,自小,石头就展现出非凡的商业头脑,只是麻老和艳娘总拿他当小孩,这次公子派给他如此重要的任务,石头兴奋的不得了,恨不得马上就要出发。
“等等。”刘娘子开口阻拦。
众人不解地看向她。
“此物不可外传。”刘娘子嘱咐道。
这一点,陈羽也想到了。此物威力巨大,人力实以抗衡。若不是为了三地百姓的性命,他也不想妄自用此物。而且此物制法若让不轨之人得了去,恐……方才大家都亲眼目睹此物的威力,明白此中利害。
陈羽点点头,又将刘娘子的话给石头、程乾细细地叮嘱了一遍。
这边武崇,静静地看着刘娘子,没有说话,眼神里却是情绪复杂。
【心事】
石头与程乾连夜去采买硫磺,刘娘子则独自锁在屋中进一步研究改进竹火雷,麻老和艳娘依旧四处招兵买马,只剩陈羽和武崇两个“闲人”对坐屋中。
“喝一杯?”陈羽拿了壶北地的美酒,晃了晃。
“恩。”武崇点头,刚毅的国字脸,有些许愁容。
陈羽找了两个敞口大杯,一人一只地斟满,随手拿起其中一杯,自顾自的喝了一口,看着武崇慢悠悠地道,“有心事?”
武崇默然不语,也拿起酒杯,仰头一口气喝干,又将空酒杯朝陈羽面前推了推。
陈羽看了他一眼,亦没再说话,只提着酒壶将武崇面前的空杯与自己的酒杯一并又斟满。
武崇拿起酒杯,又是一口喝干,这才放下酒杯,转头看向窗外幽幽夜色,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晴娘命苦!自小因生的比常人好看些,被家里的其他姐妹们嫉妒。她那些姐妹们从不与她一起玩耍,不是躲她远远的,就是总拿话刺她,甚至有时候合起伙来捉弄她,并以此为乐。偏偏晴娘是个和善的性子,即便是被姐妹们捉弄了,她也从不记仇,下次见了她们,依旧将自己最好玩的最好吃的东西,拿出来分给大家。”
“我记得有一次,我随母亲去江洲姨父家玩。母亲她们说着话,我便独自在院子里闲逛,正好看见晴娘也在院子里,她将自己的珍爱的玩具和好吃的零食拿出来分与众姐妹们。可她那些姐妹不仅理直气壮的拿了她的东西,还把她推到在地,骂她是天生的狐狸精,臭不要脸!她坐在地上揉着腿,眼泪在眼里打着转,但还是笑着看着那些姐妹。我站在一旁实在是看不下去,冲上去抢回了她的东西,赶走了那些欺负她的人。我问她,明明她们都那样对你,为何你还要求着她们,难道就没有一点骨气吗?她眼泪汪汪的看着我,说,我从没有为难过她们,我想不通她们为何总要为难我?我想着我只要一直对她们好,她们总有一天会亲近我的,我不过是想有个玩伴,不想总自己一个人”。
“我当时看着她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心里又恨又气又怜。恨的是,这个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没有缘由的对别人心生恶意,仅仅只是因为别人比她们生的好,有她们没有的东西,哪怕你给她们再多的善意,也改变不了她们内心的恶。气的是,晴娘她没骨气,若换作是我,我宁可孤单一辈子,也不去乞求那些人的施舍。可我更怜她,我怜她善良,不与人计较;怜她总看不明白这个世道,并不是一味的付出,就会有回报。再后来,她长大了,被广伯候府的嫡子陈子然看上,娶回家去,而她的善最终让她被抛弃在高门大院,甚至枉送了性命!”
说道这里,武崇回过头,看着陈羽,“我赶到广伯侯府的时候,晴娘已经奄奄一息,我将她托付在娘娘庙,四处求医,本来已经不抱希望了,心里甚至想着,如果她这样走了,下辈子一定不要再像这一世一样,将善意托付给那些不值当的人。可我没想到的是,她却活了过来,不仅活了,她还活成了我想她成为了样子,果断,聪颖,决绝。我心里窃喜,难道老天开了眼,让她重新做了人?”
“直到今天,我看见她拿出竹火雷,我知道,我错了,她,不是晴娘!真正的晴娘已经不在了。”武崇仰头灌下一大口酒,神情哀伤。
“可你却并没有当场质问她,甚至,你什么都没有说。”陈羽看着武崇陈羽,慢悠悠地说,“你,心里已经拿她当刘晴娘了。”
“可她不是!”武崇喃喃道,神情迷惘。
陈羽笑了笑,“她是不是不重要,你若觉得她是,她便就是。”
武崇放下酒杯,眼神迷离,“我若觉得她是,她便是?”
“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陈羽喝着酒说。
武崇迷惘的眼神逐渐变得清醒和坚定,“你说的对,她是晴娘,是我武崇这一生都要护着的表妹,刘晴娘!”
“哈哈哈,如此甚好!来,干一杯。”陈羽笑着将斟满酒的酒杯递给武崇。
武崇接过,狐疑地看着陈羽,“你又为何对她如此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