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幼弟的脸色由红转白,素来单纯直白的眼神压抑着心疼和担心,穆青洲淡淡一笑,心下不忍,话风一转,安慰道。
“小云儿一切安好,你应该知足。明日之后,陆莞兮将是你明媒正娶的妻,为兄送你登基之礼可否满意?”
少年明朗的脸蒙上了阴云,本应兴奋无比的心似被灌了铁,死沉死沉地压抑着。
“王兄,真得非如此不可了么?”
少年君王再次笑开,自登基后从未有过的轻松,出口的话却是无限哀伤。
“终于走到这一步了,这一回我只愿随了自己的心,再说也不能让小锦儿等我太久了。”
穆青山闻言不再反驳,乖巧地顺应兄长的安排,接过象征帝王身份的玉玺和虎符,静待明日。
城外十里外,胸怀异心的靖王蛰伏已久,子时刚过,听完心腹侍卫从宫内传出的密讯,傲慢又贵气的男子神色大喜。
“早听闻穆青洲与圣女大人有私情,这几年不近女色,还真是情比金坚。这君主之位刚坐稳,就枉顾圣族族训和祖宗规矩,只醉心儿女情长,哪还有一国之君的德行威严。”
男子心下狂喜,正愁没有逼宫的理由,这位年少气盛、儿女情长的君主就给他行了方便。起身上马,他已迫不及待赶上明日的一出好戏。
床头铃声一响,睡得极浅的虞锦华便顶着黑眼圈,一脸怨念地起了床。手边是侍女照例奉上的兄长牌牛乳,贴心地将少许新鲜血液混入,味道并不奇怪。
小公主抬手,一饮而尽,再低头,圣女大人已起身,一脸八卦地看向她。
“我说穆青洲疯不错,但你也是真够憨,无缘无故每日饮帝王之血,也没想过各种缘由?不想一探究竟?”
少女擦了擦嘴巴,乖巧又气人地摇了摇头,眼神一转,垂涎于桌上丰富的糕点。陆莞兮揉了揉太阳穴,努力在小锦儿面前保持温柔大姐姐的形象,这对兄妹在逼疯她这方面从来天赋异禀。
本着生气也不能亏待自己的想法,陆大小姐一手喝着粥,一手开始为虞锦华切脉。
穆青洲这个疯子,疯是疯了些,做事还真从未令人失望。但这傀儡,呸!这人养得还真挺好,除了失温,其他与常人竟毫无区别。
不知不觉又被那人牵着鼻子的陆莞兮怒己不争,无奈低头,放弃挣扎,谁让小锦儿是她心尖上的软肋呢!
取出一枚药丸,悄悄融于茶水中,顺手递给了身旁大快朵颐的小公主,见她一口饮下。即便只有三日,即便会再次痛苦,重生为有温度的普通人,多少总能弥补些两人的遗憾。
而她能做的一切也不过如此,终不能改变结局。但那个快要崩溃的君王对她说,穆青洲只能如此,否则对虞锦华的承诺,他一刻都守不住,只有受她受过的苦,感受疼痛,他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昨日,陆莞兮还是对眼前这个可怜的疯子心软了,只希望小锦儿能原谅她的自作主张。
“传陛下口谕,请公主和圣女大人移步大殿,立后大典于半个时辰后开始。”
虞锦华吃了个十分饱,被立后大典四个字堵得一阵反胃,只得在心中默默祈祷,兄长大人贤明清醒,万万不会不顾体统规矩,冒天下之大不韪,强行立心上人为后。
但不知道为何,她心中有不好的预感,一早晕晕乎乎睡过了头,出师未捷,错过了偷看圣旨的大好机会,如今虞锦华看着宫人手中的圣旨,心中忐忑非常。
“靖王到!”
殿外宫人大声通传,随着最后一位重臣上殿,立后大典开始。
由礼部按例行礼,众人分列两侧,弯腰垂首,君王亲手将圣旨送上祭祖天台,待礼成后,亲自向天地、祖宗、亲贵、众臣宣读圣旨。
“礼成。”
礼部大臣烧完祭祖的抄录圣旨,缓缓向君王行跪拜礼,穆青洲身着华丽龙袍,执起立后圣旨,一步步走向天台。
展开圣旨,少年微哑深沉的声音震住了底下众人。
“天地为鉴,本君立圣族陆莞兮为后,钦此!”
第4章
朝堂之上只剩死一般的沉寂,须臾间,众人神色各异。
圣女大人难掩愤怒,虞锦华错愕惋惜,靖王暗自得意,众臣则更多得是震惊与惶恐,躲在龙椅后的穆青山更是煎熬。
暴风雨前的宁静骤然散去,喧哗声炸起,众臣跪了一地,不乏声泪俱下,以死相谏者。
“陛下三思!天下初定,万不可再起事端,伤及国本。圣族秘规,圣女乃历代守护皇权者,万万不可嫁给帝王。”
国相跪在最前方,虽老态龙钟但依旧一心为国为民,让虞锦华看了着实不忍。穆青洲的眼里却并未有温度,小公主忘了,他却终身难忘。
若非这位国相步步为营,以鞠躬尽瘁的戏码骗过了年少的他们,他的小公主怎会耗尽心头血,油尽灯枯,心伤致死。
有三朝重臣打头,真心假意的一众皆高呼附议。
众人眼中,穆青洲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陆莞兮,但只有圣女大人知晓,这人根本就是留恋自己身边的小公主。
即便如此,少年君王也不曾遗漏虚跪着的靖王,更未错过他脸上正中下怀的得意讪笑。
鱼儿已上钩,那就让他再下一点大饵料。
“本君金口玉言便是圣旨,哪个违抗便拖下去重责一百大板。”
一时喧哗的大殿静得诡异,从来算无遗策又自视甚高的国相再次开口,匍匐在地,可谓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陛下万万不可逆天而行,老臣愿以命相谏,以消君上妄念。”
龙座上,高高在上的少年君王冷冷一笑,他终于可以放手随心处置了。
当初,这老家伙不过是仗着年少穆青洲的执念,一再得手。但如今,王位他不在乎了,原来的那个妹妹也不在了,他作为穆青洲的执念早已失去。
“那便随了国相以身殉国的一片忠心。”
君王冰冷的声音传遍大殿,在众人不可置信的眼神中,那位权倾朝野的国相被宫人拖了下去,在殿外不远处施以仗刑。
痛呼声与击打声不时传来,众臣跪了一地,不敢再非议立后之事,只三三两两地开始求情,奈何素来谦和英明的君王无动于衷。
国相衣裤见血,人已昏迷,仗刑还在继续,目睹一切的众人又一次慌乱闹腾起来。
“乱国祚,杀忠臣,如此昏君人人得而诛之。”
人群之中,不知是谁趁机大喊。
“靖王殿下要为国相大人做主啊!”
又一人连滚带爬地扑向靖王,似是国相大人的得意门生,只不过他还有另一个身份,靖王死士。
彼时,一脸纠结痛苦的靖王起身上前,悲怆道。
“陛下,我穆氏血脉凋零,皇叔何忍诛杀血脉至亲,请您收回成命,立众臣推举的国相嫡女为后。”
这字字句句哪里有不忍,哪里有请求,不过是虚伪的杀戮前戏和呼之欲出的威胁。
“皇后之位,只会是陆莞兮的,谁若反对,格杀勿论。”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瞬间杀意骤起,靖王如褪去狩猎伪装的饿狼,振臂一呼,千百将士将大殿团团围住。
“那臣只好为国为家,清君侧了!”
即便有谋反弑君之心,但等着登基为君的靖王也还顾及名声颜面,明着对霍乱君王的圣女出手,暗着待君王出手相护,趁乱将其失手斩杀。
“靖王当朝谋反,其罪当诛,诛杀之,赏黄金万两,赐国姓侯位。”
宫内禁军由殿内迎出,上百死侍从屋顶落下,前后夹击靖王军,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躲在龙椅之后的穆青山焦急万分,生怕刀剑无眼,伤了他的莞儿。
只见陆莞兮凌空一跃,一身怒气无处发泄,逮着这个不知死活的靖王上去便是一招断子绝孙脚,看得穆青山背后一凉,隐隐作痛。
他果然是急糊涂了,莞儿武艺高强,自己出去反倒是拖后腿的那个。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被众人阻隔的穆青洲很难靠近虞锦华,她本不该在此,但因傀儡之术影响,他无法反抗小女子心中所想,千防万防还是挡不住命中注定。
见靖王大势已去,狗急跳墙的靖王军拿出火箭筒,致死践行自家主人败则同归于尽的命令。
赤红了双眼,近乎癫狂的穆青洲着往虞锦华的方向奔去。
“你们滚开!华儿快闪开!”
虞锦华还是本能地贪恋温暖,瞬间飞蛾扑火的极端情绪莫名溢出,难道是宿主在左右她。
混乱中似乎看清了穆青洲慌乱到近乎崩溃的脸,小公主不禁感叹,这位真是个好兄长。
火光似流星划过,险险避开一箭,又被陆莞兮脱下外衫挡住几箭,最后一枚却怎么也来不及了。
“这回终于赶上了。”
少年心满意足地柔声道,护住虞锦华的手微微颤抖,火箭穿破衣衫皮肉,散发出焦灼的味道。
突然,警醒的穆青洲一把推开了少女,生怕自己身上残留一丝火星伤着了她。力道之大,也将自己一并反推在地,导致箭矢更加深入,一时血流不止,虚汗满面。
虞锦华再次恢复清明,局势已被穆青山带来的死侍控制,一眼看见战损濒死的兄长,眼前一黑,真情落泪。
她的任务对象死了可怎么办?救命啊!
“小锦儿莫哭,这人命硬得很,死不了。这新鲜的血别浪费,今日的分量要不就在此用了吧。”
陆莞兮不甘被利用,包扎施针的手法野蛮霸道,让人看着都疼。
“陆姐姐,轻些!”
她的任务对象可不能生出个好歹,虞锦华心下又不免吐槽,这白月光也着实心狠,她可怜的兄长大人真命苦,所托非人。
“谁让他自作聪明,摆的什么破局,杀个人送自己半条命不说,还将你我拖下水。”
想着自己任务的艰巨程度,小公主更是伤心。白月光在男主面前被杀这种桥段,鉴于圣女大人的身手也不太可能。
所谓哀莫大于心死,错手杀死心上人是不是能达到效果。看了看眼前还保护过自己的大美人,虞锦华惊觉自己的念头太过恶毒,急忙收回思绪。
哪知,刚刚还脱力近乎昏厥的兄长大人,一脸地痛苦起身,颤抖着一剑刺中了她的心口。
“原来,这就是你的心愿么!是我不该强留住这样的你。”
虞锦华失忆的脑子非常绝望,这又是什么诡异地情况,明明是他用剑刺自己,怎得他一脸委屈难过,像是个受伤至深的受害者。
她隐隐感觉疼痛,却无血流出,难怪周身毫无温度,原是没有热血在体内流动。
恍然大悟的小公主似是明白了什么,一下却又更是糊涂了,一瞬间在陆莞兮八卦又无语的眼神里,背脊一凉。
亲手杀心上人!心上人难道是她?皇家秘闻这么刺激的么!
“你看着我干什么?禁术什么的不得有点后遗症。你两谈个恋爱总是要死要活的,看得我都心累。”
竟然还不是绝密,这里兄妹谈恋爱都可以被接受?
“我们不是亲兄妹?兄长不是喜欢你,还一心立你为后?”
虞锦华颤颤巍巍地发问,眼神中充满对这个未知世界的怀疑。
“喜欢我?还会将我拉到明处当箭靶子么?小锦儿,失忆不是失智,你两的脸哪里看得出像亲兄妹了,连身高都没一点雷同。”
被无情羞辱的小公主自闭了,最后选择追随早已昏睡过去的始作俑者穆青洲,一晕解千愁。
第5章
“华儿为何还未醒?”
刚刚转醒的穆青洲脸色惨白,不顾亲弟阻拦,挣扎着从寝宫奔来,一路不顾仪容,单薄的白色里衣再次被血水渗透。
被质问的陆莞兮秀眉一皱,努力克制上涌的怒气,冷哼一声,回应道。
“那还不是某人剑法奇准,一剑穿心,即便她身体特殊也难免受影响。”
一听这阴阳怪气的口吻,深知自家小祖宗的脾气,夹在中间的穆青山左右为难。但眼见兄长伤重至此,亦知晓他对小锦华的情谊,终是于心不忍。
“莞兮,兄长已身受重伤,你别再与他置气,小锦华到底怎么样了?”
这人不说话还好,一出声,陆大小姐瞬间找到了最合适的出气筒。
“这有你什么事,姓穆的没一个好东西,若不想让穆青洲明日见阎王,赶紧帮他把伤口重新包扎止血,我倒不是可惜他的命,不过心疼他白白浪费的血。”
被无辜连坐的穆青山一脸忠犬地傻笑,不敢有异议,赶忙打开陆莞兮的随身药箱,熟练地取出圣族秘制止血药粉,麻利地为兄长上药包扎。
因穆青山不便暴露,且虞锦华身体特殊,公主的寝殿内除了他们四个,并无他人。一时淡淡的血腥味散出,清冷死寂的宫殿内,气氛更为压抑。
“陆莞兮,我求你来此是为了什么?你圣族的秘法,圣女怎会不知晓透彻。”
再次瞥见毫无生气的虞锦华,乱了方寸的君王难掩霸道的真性情,语气强硬。
“你当初背着我,擅自用这秘法的时候难道不知其害?如今还恶人先告状,再说你不是早已知晓,我本不是什么真圣女!”
不吐不快的陆莞兮终于怼了个痛快,舒爽了许多,为虞锦华切脉的手却并未懈怠,唯一知晓的补救之法在心头摇摆纠结,一时不敢冒险说出口。
“陛下,大殿外几位重臣跪了一地,皆言事于公主,有要事需当面报奏。”
脸色阴沉的少年君王敛起无措失控的情绪,转身推开门,脸上只剩决绝和释然。
最后的角儿们登台了,他准备了许久的这场戏终于要谢幕了,少年穆青洲马上能自由地回到小华儿身边了。
“陛下,臣亲眼所见,公主殿下受了极重的剑伤却未留一滴血。近日朝堂动荡,流言四起,请陛下允许太医院为公主诊治,好破了这越传越诡谲不堪的流言。”
龙椅之上,高高在上的君王并未抬眼。他赶来时不过穿着日常素衣,气势却较以往更为迫人,众人皆知公主乃其底线,如今却上赶着来犯忌讳。
穆青洲冷脸一笑,看了眼殿外的几位虚伪的老者,不禁觉得有些对不住自家纯良佛系的亲弟。
他本也不想做得如此决绝,但如今看来眼前这几位并无自知之明,那他这个即将退位的昏君也不怕再多几条荒唐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