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程家,上至七老八十的程老夫人和各位族老,下到她尚只有六七岁的堂弟堂妹,闻此噩耗,全族震惊。
程老夫人终于不再逼她,整个人拄着拐杖,在她床前哭成了泪人,说要给她找凶手。
她爹她娘也全都含着一双肿眼泡,尤其她爹,还特地告了好几日的假在家陪她。
程渺渺有一刻坚持不下去,想直接告诉他们真相,但想到萧庸的话,又艰难地忍了下来。
没有什么过不去的,过不去这个,往后就得过更难的,她顶替程从衍的那一刻起,就应该做好这样的打算。
她浑身乏力,靠在床头的软枕上昏昏欲睡,在闭眼的最后一刹,听到熟悉又稚嫩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她想打起精神,等他进来,可她终究是撑不住了,上下打架的眼皮子昏昏沉沉,怎么也睁不开。
等她再醒来时,床头细口瓶里的柳枝已经换了,江照翊一身群青坐在她榻前,手里还攥着一本书在看。
“你醒了?”江照翊听到动静,慌忙放下书本。
“殿下……”
程渺渺歪头,尚不清醒的脑子不大好用。
“你要起来吗?”江照翊小幅度趴在她床前,勾勾她的小手指。
躺着脑袋疼,不能跟他聊天,程渺渺遂点头,“起来吧。”
江照翊便自己来扶她。
她环顾四周,屋子里一个丫鬟小厮都没有,估计都被江照翊赶出去了,她背靠着软垫,问:“殿下何时来的?”
“刚来不久,你身体怎么样了?好些了吗?杜醒时跟孤说,你过不久就要去江南了,是真的吗?”江照翊刚放开她的手,不好意思再重新牵上,无处安放的双手握成拳头,搭在她被褥边上。
程渺渺没注意到,只疲惫地应着:“是,杜太医说,这种毒难解,估计是当初落水的时候被人偷偷动了手脚,一直未有察觉,到现在毒性蔓延开了,才一下病来如山倒。”
“那你怎么办!”江照翊将一腔愁绪都写在了脸上,表情比程渺渺这个当事人还要担忧,“江南那里风水能好吗?京城名医那么多,都不能治你吗?非得去江南吗?”
“臣也不知。”程渺渺安静地摇摇头,“只是殿下不必过于担心,杜太医说,好好休养,是能好的。”
“可你要去江南……”江照翊欲言又止,不想她离开的话都滚到了嘴边,却又知道自己不能那么自私,遂困苦地将它咽下。
程渺渺明白,自己跟这小太子朝夕与共几个月,他肯定是已经熟悉自己,把自己当朋友了,她突然要离开,他当然会不适应。
她摸摸索索,从枕头底下掏出一块镂空白兔玉佩,下面编了流苏穗子,递给江照翊。
“前段时间臣的母亲新得了几块和田玉,拿去给族中几个孩子做了生肖象,殿下属兔,臣就给殿下也做了一块。”
江照翊从未想过她还会给自己送东西,伤心难过的同时不免惊喜,抓着玉佩反复翻看道:“当真是你送给孤的?”
“是。”程渺渺苍白无力地笑笑,外头明媚的光线打在她的脸上,染了一层光晕,衬的她慈祥又平和。
“臣在东宫时,殿下帮了臣许多,臣都记得,骑马的时候,在御前的时候,被太师提问的时候,很多时候殿下其实自己都晓得,但是为了臣,一直都在退让,在假装。殿下其实早就看出臣不对劲了吧?可是还一直让着臣,护着臣,臣真的很感激殿下,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这话怎么越听越像在交代后事呢?江照翊适时截下她的话:“那你就快点好起来,回到孤身边继续陪着孤,这就是回报了!”
“可是臣病了,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好的。”程渺渺说着话,又不由自主咳了两声,引来江照翊更为紧张的关注。
他给程渺渺倒了一杯水捧着。
“臣听闻,陛下已经在为殿下挑选新的伴读了,臣觉得,晏鹤闻不错,贺兰钦也不错,他们的文章,殿下都可以看看。”程渺渺说完一段话,就仰头休息一会儿,小鹿般纯净迷茫的眼神看着江照翊,却只得来他一记狠瞪。
“程从衍!”江照翊收起她给的玉佩,摆正身形高傲道,“孤是太子,孤的伴读自有父皇母后为孤打算,哪里轮得到你在这里说嘴?你给孤听好了,你没死,就一辈子都是孤的伴读,世间只有一个天才程从衍,孤才不要别人,你要去江南,孤让你去,可是你还是孤的伴读,孤不要别人……”
原来十三岁的男孩说话也是会哽咽的。
程渺渺无声看着他,用力直起身,过去牵起了他的手。
江照翊抬手抹去几滴泪花,反握住她的手:“你去江南,要时常给孤写信,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
“不许骗孤,不许忘了孤,每个月都得写,知道了没有?”
“知道了。”
“不能敷衍孤,每天吃了什么,做了什么,病情怎么样了,都得告诉孤,孤要做第一个知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