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庸转身,啪地将一沓纸张拍在桌子上,杜醒时认命闭眼,满脸皆是无奈。
今日是殿试结束的第一日,皇帝召各位阁老进宫,与他们一齐在文渊阁评阅今年学子的殿试文章。
本来一切都挺正常,但皇帝评阅完所有卷子后,觉得有几篇写的格外出众,又忍不住拿起来多看了几遍。
“这一篇,真是颇有当年程从衍向朕进献治水之策时的风范。”他满意地举着其中一张,看看诸位阁老,“诸卿觉得呢?”
“臣亦是觉得如此,何况程世子今年不也参加了殿试?说不定,这文章正是出自她手呢。”有习惯溜须拍马的,已经扬着笑,上嘴夸起了程从衍。
皇帝却故弄玄虚地摇摇头,嘴角噙着高深莫测的笑:“十岁的程从衍能写出这样的文章,没道理十八岁的程从衍,还是这样的文章,这篇文章虽得朕心,但还不是这其中最好的。”
言下之意,这早就是程从衍玩剩下的了,她的文章,必定比现在他手里这篇要高明。
能得皇帝如此信任,在座阁老不禁都互相看了看,有震惊,亦有坦然。
“不过,昨日殿试时,朕见程从衍身子有些不适,说不准,这就是她的文章也不一定。”
知道自己夸人不能太过,皇帝还是端起茶盏,打了个不轻不重的补丁。
可这在众阁老们听来,只是对程从衍的又一重褒奖罢了。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似乎都已经能预见到,将来程从衍入仕后,成为皇帝宠臣的场面。
各人各怀心思,从文渊阁退出来,晏望山本来想与萧庸一同出宫,却被萧庸以去一趟太医院为由拒绝了。
他心里惦记着皇帝的话,记得今日下午又正好是杜醒时轮值,便想去太医院问问程渺渺身体的近况。
当年程渺渺为了离开京城去往姑苏,故意吃药将自己弄病,这事他是知道的,后来到姑苏,她虽有时常写信说明自己的身体近况,也说那病不过半年就痊愈了,但那五年间,他始终放心不下,时不时便会懊恼,当时如何就放任了她这种大胆的行径,她可是自己的外孙,万一身子真出什么状况,他至死难辞其咎。
后来一直到程渺渺回来,他见到她果真安然无恙的样子,才终于放下心。
可是刚刚皇帝的话,叫他又不由自主担心起来。
他知道,当年的药是杜醒时给她的,程渺渺去太医院,也只会找杜醒时,所以他目标明确,一进太医院,便说要找杜太医。
太医院的人一看萧庸的官袍便知,此人官阶不小,客客气气将人请进杜醒时专用的屋子,给他奉茶,并且告诉他:“杜太医去给淑妃娘娘请平安脉去了,估摸用不了多久就能回来,还请大人稍事休息,稍等片刻。”
萧庸谢过,等人走了,便随手拿起桌上新开好的一张药方看了看,恰好,那药方左上角,便标注有一个“程”字。
单看一个程字,其实看不出什么,世上姓程之人海了去了,没道理这就会是给他外孙的方子。
可是再没道理,人也还是会有很强烈的第六感。
何况萧庸当年为了患病的妻子,还研究过一番药理。
他紧握那张药方,看了又看,好半天说不出什么,等到杜醒时回来,才平静地问他:“杜太医除了乾安侯府,还曾认识什么姓程的人家?还是姑娘家?”
杜醒时站在门口,浑身如芒刺背。
淑妃将他叫去的突然,但是给程渺渺新开的药方又还没写完,他就想着放在桌上,待会儿回来好接着写,反正纸上就标一个“程”字,有人来了也看不懂这是给谁的,不会出什么事,没成想,萧庸会来。
他从在萧家第一次见到这位精神矍砾的老人家起,便知道,这是位聪明到不行的人。
很多事情,只要露出一个不起眼的角,在他面前,就算暴露无遗。
“祖,祖父……”这么多年,他都是跟着萧折霜这么喊他的。
“杜太医先回答我的问题。”萧庸客客气气地与他划开界限,摆明了要知道事实真相。
杜醒时低头,一切就都不言而喻。
“你可知,你这是何等行径?女扮男装,骗过了我的眼睛,骗过了圣上的眼睛,骗过了全天下人的眼睛!你还去做太子伴读,还去考取功名,这都是谁给你的胆子!”
萧庸这回是真的震怒了,程渺渺不必抬头,也能感受到他那股子火气,灼灼烈焰,烧穿地心。
她同杜醒时一样闭眼,承受他泼天的怒气,却仍抱有一丝希望,颤颤巍巍道:“外祖父……”
“你如何就敢这么做!”萧庸再三拍着桌子,苍老的明目一错不错,盯着程渺渺瘦小的身形,“你可知,圣上对你是如何的青睐有加?他在众人面前称道你,在所有人面前夸赞你,他指望着你给他考个状元出来,将你重用,要你做朝廷的脊骨!可你一旦身世暴露,你以为你等来的能是什么?十年寒窗梦,一朝阶下囚!这是欺君罔上的大罪!”
“外祖父……”程渺渺想过事情也许会有败露的一天,也想过到时候萧庸会是什么样的反应,自己又该怎么办,可真到这种关头,真到萧庸发怒的时候,她除了哭,居然做不出什么别的举措。
“你从生下来那时候起,你爹娘就派人往京中传回消息,说是生了个儿子。”萧庸缓了缓,自己平复了下心情,才又接着道,“所以,这事不是你起的头,你从一生下来就被你爹娘教做男儿郎,是吗?”
程渺渺紧紧闭着眼,不愿去苛责自己喊了多年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