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浑浑噩噩,由萧和宜给她重新簪好发冠,牵着她出去,一家三口回到乾安侯府,却无一人高兴的起来。
夜间的气氛很压抑,程渺渺倒在榻上哭了半宿才睡着。
天亮就能知道殿试结果了,她睡前迷迷糊糊地想,可她要当着所有期盼她能一路坦途的人面前,急流勇退,她要叫所有人失望了。
她那么多年的努力,那么多年的付出,那么拼命想维护住的程从衍的形象,全都化成了泡影。
也许不日之后,这个世上便再也没有程从衍这个人了。
是夜天漏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晚。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她就醒了,醒来时萧和宜正坐在她床头,从她青紫的眼底依稀可以看出,她一夜未眠。
“母亲。”她过去趴在萧和宜腿上,后者轻拍拍她,告诉她:“天亮了,雨也停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不会好了,程渺渺无声的泪打湿她的衣裳,不会好了,朝廷不许女子做官,她不可能再跟从前一样,自信潇洒地站在大殿之上,侃侃而谈,皇帝不允许,百官不允许,也许曾将她捧上天,以她为骄傲的天下人,也不会允许。
她顶着肿胀的眼睛,照例去给程老夫人请安,今日是殿试发榜的日子,程老夫人特地留她用了饭,关心道:“昨夜没睡好?”
程渺渺抿嘴,难堪地挤了个笑:“昨日外祖父阅卷回来,说今年殿试人才济济,文章出众者数不胜数,孙儿心下便有些紧张,是以夜里没怎么睡着。”
“是吗?”程老夫人看上去倒是不以为意,面色和蔼,慈祥无比,“你既能连中解元与会元,那这殿试,又有何好惧?该拿出你祖父当年意气风发的样子来,观天下英豪,舍我其谁?”
程老夫人甚少有这等打趣的时候,程渺渺当真忍不住笑了,“多谢祖母开导,那孙儿这便出去看结果了。”
“好。”程老夫人对自家天才孙子有信心的很,慢慢吃茶,不急不躁。
“程从衍!”
前天参与殿试的学子今日要重新回到长明殿,听太师晏望山于大殿之上,亲自宣读名次,而后跪拜皇帝;前三甲还要衣着花袍,从正德门骑马游街至城东观音庙,于观音庙进香后再各自骑马回家,回家光宗耀祖一番,再赴往琼苑,与同榜考生一同参加皇帝赐下的琼林宴。
程渺渺跟一大群考生一起侯在正德门外,等着皇帝召见,因为个子不高,本身也不够显眼,乍听到有人呼唤自己,愣了一小会儿。
“殿下。”不过她旋即反应过来,揉揉眼睛,挤出人堆,尽量不叫他看出自己昨夜哭过。
可当一个人真心喜欢另一个人的时候,哪里舍得漏掉她身上每一处细节。
“程渺渺,你眼睛哭过了?”江照翊拉下她的手,代替她自己的手去给她揉揉眼睛。
男人略粗糙的指腹尽量轻柔地擦过她眼角,给她拭去氤氲的水珠,“我听说父皇昨日在文渊阁还对你大肆褒奖,今日这是怎么了?发生何事了?”
他不提这还好,越提程渺渺便越心酸,摇摇头,瘪着嘴道:“无事。”
“你这可真不像是无事。”江照翊捧着她的脸,还要开口,却被她一手打掉,紧张地左右看了看,“这里都是人,殿下注意些。”
“哦。”江照翊不情不愿地应下,随即便揽过她的肩膀,“既然你不想跟孤说,那孤便先不问了,如何,今日对自己可有信心?”
程渺渺点点头,惹得江照翊噗嗤一笑,“好你个程从衍,孤随便问问的东西,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
“殿下不是要臣对你有点信心吗?那殿下也该对臣有点信心。”程渺渺说完,悄悄后退了一步,想着旁边都是同场考生,还是注意些的好,不料那边小太监直接一甩拂尘,高唱道:“宣,诸登科进士进殿!”
程渺渺急忙甩开江照翊,正了正自己的衣冠,跟在诸考生后头,亦步亦趋往大殿走。
当她终于走完去往长明殿的最后一级石阶时,金紫霞光正好洒在她的身后,她看不见,却能感受到丝丝暖意。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
这大抵是她于这个生机勃勃却又令人绝望的朝堂,所能披上的第一件,也是最后一件霞衣。
晏望山是本朝太师,早已立在百官之前,从李三行手中接过了进士名次,就等着诸生进殿,好宣读名单。
这是全天下读书人最荣耀的一刻。
程渺渺站在队伍最末,攥紧了拳头,方才跟江照翊的玩笑话,现下成了她巨大的压力。
她其实,也不是那么有信心……
“一甲一名,程从衍。”
晏望山不给她思考的余地,在她犹豫还不到一息的时间里,便第一个报出了她的名次。
一甲一名,一甲一名,那不就是状元么?
她怔在原地,直到身边有人推了一下她,才叫她醒神,赶紧答到,并出队伍,向皇帝行跪拜之礼。
可是一切做完还是懵的。
程渺渺回到队伍之中,恍恍惚惚抬起头,站在晏望山身边的江照翊正灿烂地对她笑,仿佛在说,看吧,孤就知道你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