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婉目光流转,晶莹的眼眸望着他,“务观哥哥,别逼我,我想去寺院一趟。”
“我陪你去。”
“不用了,我会让阿娘陪着我一起的,近日我想清静,不要来叨扰我,好吗?”她几乎是带着乞求的语气说着,其实能嫁于心中之人该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可这等福分太过缘薄,还要牵连另一人,上一世所欠已经够多,这一世就当祈福还债罢。
陆游猜不出她的心思,从她醒后就一直不知她到底发生了何事,还经常提及另一个人,实在想不出她口中的另一人又是何人,但又不敢在此刻多加追问,她身子还未见好,不宜劳神,只是突觉那人不好对付。
既然是去寺庙种下的念头,那便从源头解开,疾病能瞧大夫医治,可这心病须得她自己面对。
此结果也未尝不可,一切交于佛祖解惑,或许能看得更透彻些。
李氏媛只得叹气领着唐婉再去了一趟不久前求签的寺庙,原是去祈福,哪知晓生出这段念想出来。
今日上香的香客颇少,寺院显得空旷凄清,是个静心的好去处。香火气息由远及近从里堂飘散出来,疲于世俗之人闻着倒也舒心不少。
李氏媛在禅房问着大师对于此事该当如何解惑,唐婉则在佛像面前打坐参拜,心中虔诚祷告为前世的自己和伤害过的人祈福,也为今生不再有如此伤心境遇而向菩萨祈愿心事。
当她睁眼时,发觉身边有同样跪立软塌坐席虔诚祈求之人。她侧头看过去,那人身着一袭淡蓝色衣袍,身姿挺拔,鼻梁微微耸立在他那张俊朗的脸上,俨然一副君子模样,他的目光坦诚也不回避,微笑着以和善的眼神看向自己。
“唐小姐,好巧,也是来祈愿的?”
唐婉微微眨动着那双星眸,她万没想到此刻会在这里碰到他,可按理说他此刻应该还未见过自己,怎能叫得出自己的姓氏。
“赵公子,为何会说好巧一词?我们好似不相熟。”
赵士程也愣了半刻,冲她微微一笑,“唐姑娘又怎知我姓氏?不过先前不熟,此刻应该算是相熟了吧。”
经他一说唐婉还真没意识到自己脱口之话,也不知是二人之间存在某种默契还是佛堂不可高声语,两人也没就此话题延伸下去。
唐婉想到前世再婚后十载,这位公子几乎无微不至关怀着自己,上一辈着实欠下太多债,这一世就当以一介贫尼身份祈愿他安康吧。
“唐小姐看起来有心事?”赵士程对着佛祖叩头后看着眼前这位面色稍许憔悴的女子,眼中有些怜惜,思索半刻道:“在下虽不是佛门弟子,也未曾给人解答过疑惑,你我虽萍水相逢,但巧遇在佛堂之上,想来都是为了祈愿身旁人和乐,恕在下冒昧问起唐小姐扰忧之事。”
唐婉对着佛祖行礼后侧头瞧着他,微微摇头,“多谢赵公子关怀,只是小女子心中之事,怕是只有菩萨才能解忧,一切交由天命。”
“听信天命不一定能寻得心中所想之事,菩萨只管渡人化劫,选择不也是自己掌握吗?若是重来一世,菩萨也相信多数人一定会选择另外一条路。”
她带着疑惑眼神盯着赵士程,不知是自己重来一世世道改变,还是变得只有自己,眼前之人和前世所遇好似有些不同,他好像主动在争取着什么。
不过这样也未尝不可,能自己主动有所选择,定是极其幸运之事。
唐婉顾笑盼兮,问及他可有扰人之事,亦或是有选择自己心中所想之路。
赵士程双手合十对菩萨念了句阿弥陀佛,眼中带着温柔的光应答道:“或许我正在走那一条所选之路,感念菩萨能让我有所期盼,这一世,我想定会护其周全。”
“那赵公子想要护其周全之人可有寻到?”唐婉心中颇为忐忑,上一世他的随从曾告诉过自己在那日和陆游吟诗作画之际他家公子便对自己一见倾心,娶她不是源于两家世交,只因心中早就种下情根。
这一世在佛堂相遇,没来由的紧张和愧疚,若真躲不过,祈愿菩萨让他不要再对自己一见倾心,世间便会少一伤心人。
许是自己近日被梦魇吞没,身子有些羸弱,跪得时辰一长,腿脚便有些麻木,眼前还冒着黑白相间的星辰,唐婉一时没撑住,顺势往后倒了下去。
可发觉并没有生硬地倒在地上,而是感觉到身侧一丝柔软,她歪头一看自己正倒在一个佛垫上,在垫子下还有一个人用背抵挡住。
“唐小姐可还好?我,我能转身扶着你吗?”赵士程发觉背后有动静,低声朝她说着。
听到一丝轻微应答声后他缓慢用手支撑着垫子转过身来,看到唐婉脸色苍白,额头还冒着几颗汗珠,他微微拧着眉头,起身扶着她坐靠近柱子一侧的佛垫上。
唐婉舒叹一口气用手巾擦拭着额角的汗珠,早知便就用食后再来参拜,心中念着让菩萨莫要见怪,可近几日胃口实在不佳,瞧上一眼那些吃食就让仆从撤了。
“唐小姐,这个给你。”赵士程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裹着的东西。
唐婉一眼便认出那是东街陈阿婆家的桂花糕,前世自己本是喜爱枣泥云片糕,可每每见到此等吃食就总能想到离她而去的陆游,那段时日身子越发被病疾折磨完全瘦脱了相。
赵士程心急如焚特意寻访了山阴之处,变着花样将各种糕点给她买来,可唐婉依旧吃不下,一日她外出闻着桂花香味竟有些食欲,在城东街有一家糕点铺子,自此桂花糕便成了她的心头好。
只是陈阿婆没几年便也随着秋叶离去,自那以后赵士程便自己动手做了桂花糕给她,这也是隔了许久才知道的事。
唐婉陷入前世的岁月中没回过神来,赵士程就一直举着手中的糕点,“唐小姐,这是我最喜爱的糕点,随身带了些,你尝尝,应该合你胃口。”
眼下这个时节陈阿婆还未离世,味道依旧那么可口鲜美,来不及细想为何这糕点也会成了他的心头好。
唐婉不知为何对于眼前年长自己十几岁之人总是觉得欠下的债还不清,有时不怪命运,只道造化弄人,偏偏先识得陆游与他定情。
难过之意浮上心头,眼泪竟不知不觉从唐婉清秀白净的脸上滑落下来。
赵士程见她落泪心被揪起,不知所措拿着糕点,声音抖动,“对不起,我,我是不是让你……是我冒犯了。”
“不是,是……是这糕点太好吃了,这是我这几日吃过最可口的点心。”唐婉晃动着头立马解释,可也找不到其他话语,只得说着此话。
她用手巾抹掉泪痕,谢过他的糕点,想起来此处的目的,眼神落在手中糕点上,“其实我今日来就是想问菩萨,我若是出家为尼,是否有这机缘。”
“你要出家?”赵士程声音突然高扬起来,觉察到是在寺庙瞬间压低嗓音问道:“为何?是陆公子……”他说到此处哽咽了。
唐婉发现他神色不对,好奇打量他,“赵公子你无事吧,其实我出家不过是念及心中所欠债,想让所有人都平安罢了,只是赵公子怎知晓我的事?”
“我,我父亲曾对我说过,咱们两家好似是世交呢。”赵士程有些慌乱,但立马找着话头解释着,只见眼神耷拉下来,原本意气风发的样子此刻成了霜打的茄子,拼命掩饰着眼中的沮丧和落寞。
他挤出一个笑来,索性就近找了个垫子也坐靠在柱子旁,抬眼望向面前的大佛,半晌道:“说来也巧,其实我也是来问佛祖我是否有慧根的。”
唐婉狐疑侧头瞧着他,分明从他语气和神态中就已表露出无奈,可他还是装作一副不知所谓好似看破红尘的样子。
还没等二人就此话题谈论时,陆游找寻地踏进佛堂,一眼就瞥见在柱子旁坐着的二人,他脚步飞快赶至唐婉面前,瞧她面色不好,心焦道:“婉儿,我带你去找大夫。”
他说着就想扶起唐婉,可却被她拉住了衣袖,缓缓摇头,“务观哥哥,我无碍,稍作歇息便好,你怎么来到此处了?”
陆游又岂能放心她来寺院,先前的话还萦绕在心中,一直在她们马车后跟随过来的,若到危急时刻,自己还能及时阻止。
“婉儿,我知道这话你一定不爱听,但我还是要说,我不会让你出家,更不会让你嫁于他人,我知道我近日温习耽误些时日来见你,但我无一刻不在挂念着,以往我们都是无话不谈,心中更是没有什么秘密,是我哪里做错了?”陆游拉着她的手,语气有些急躁,或许是担忧她的身子,又或是对于之前的话难以忘怀。
在一旁的赵士程看到他用力拉扯着唐婉的手,她雪白的手腕处已经有微红迹象,伸手拉住陆游的手,“陆公子,唐小姐身子虚弱,请让她在此安生歇养片刻。”
陆游这才注意到站在他跟前的这位男子,上下打量一番,“请问公子名号?看公子仪表堂堂,此处为佛堂,想来应该也是诚心来礼佛,刚才多谢你照看我未过门的娘子,眼下就不用代劳了。”
赵士程见他没有松开唐婉的手,他的力道也加大,刚才那番话并没有激怒他,反而冲他微微一笑,“在下赵士程,确实是诚心来礼佛,不过大庭广众之下随意说着唐小姐是你未过门的娘子是否不妥当,至少得问唐小姐的意思吧。”
陆游冷笑一声,“赵公子,这是在下家事,恐不需外人道也。”他转头看向深叹一口气的唐婉,柔声道:“婉儿,我们回家吧。”
唐婉掰开他的手,起身走到佛祖面前鞠躬,“务观哥哥,我想一个人静静,好吗?”
她回头带着乞求眼光看向他,又对身后的赵士程微微点头,“赵公子,谢谢你方才的看护,此刻恐不能探讨佛法了。”
赵士程笑着回应道:“无事,本来我也是来问佛祖的,日后有缘再探讨,来日方长。”
他走到陆游身旁同他道歉,刚才确实是鲁莽了些,听闻他是个才子,有些诗词想同他赐教,也让唐小姐在此处静心,有些事情须得一人冥想才能想得通。
陆游这时哪里有什么心思探究诗词,可看到唐婉不搭理自己,此处又是佛堂,自然不宜大声喧哗,只好在门后等候。
一炷香后,方丈和李氏媛从偏殿过来,瞧见唐婉正潜心跪立在佛像面前,方丈手中捻着佛珠念着阿弥陀佛。
“唐施主,万事不可强求,总有些事是要经历面对的,因果循环,既然冥冥中注定,当要断舍离时切莫留心,否则牵扯之人必定会心亡啊。”
第3章 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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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舍离中莫要留心,唐婉不知方丈所指什么,或许她本身知道,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大师,小女子有一疑惑,可否能解知一二?”唐婉潜心诚恳问道:“即为来世,可心中所愿所情皆不由己,当如何是?”
方丈转动手中佛珠,“阿弥陀佛,万般皆有因果,前世亏欠之人定当今生来归还,你在等他人之时,他人也在等你。”
这话梦里的孟婆也曾对她说过,那时她还不太明白,自己期盼那段与陆游的情意绵绵,可谁又在等自己,是陆游抑或是赵士程,如今倒也看得明白些了。
“施主,你尘缘未了,所欠之人的债也未归还,佛祖念及安,一切当为有法,处在入世中,皆因执念,不如抛弃,方可自在。”方丈如是说着,回身对佛像鞠躬行礼后转身离去。
李氏媛在身后谢过大师指点,过去搀扶起唐婉,心中的石头总算是放下,她眉梢的褶皱也消下去些许,舒展面容道:“婉儿,好好过你的日子,剩下的路还长,切莫说些丧气话。”
唐婉将头埋进她的肩头,“阿娘,婉儿知错了,千不该万不该不应抛下你和爹,是女儿不孝。”
李氏媛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有时候想太多反而成了束缚,你若情不由己,那便跟着自己的心走,实在不济,当寻一个将自己归于心头之人,日后也免受过多痛楚。”
唐婉自是知晓其中道理,只是再见年少之人,心中又怎能不念及过往那段岁月静好执手相看的日子,满怀期盼却又会落空,既为前世也为今生,郁郁惆怅才来的此处,大师的一番话让她醍醐灌顶,或许她重生而来确为还债。
门外等候的两人见她们母女二人安然踏出佛堂大门同时舒叹一口气,看来佛也说她的机缘未到。
李氏媛见到陆游倒也觉情理之中,没想到在此处碰到了赵士程,还见他和陆游相谈甚欢,两位都是文人墨客总有话头能说到一起。
实则不然,除了文墨,他们心中可都藏着在佛堂求佛问缘之人。世事无常,上一世能成文人好友,这一世可能就不仅仅只是好友关系了。
“巧了,小公爷也来礼佛,近来仪王王妃可还好?”李氏媛端庄朝他们两人走去。
赵士程上前伸手行礼,“有劳姨娘挂念,父王母妃一切健安。”
李氏媛慈笑着大致寒暄几声,还朝唐婉说起这位世交之子。他们虽是世交,往来也颇为密切,但两家的子女还从未见过一面。
今日算是佛祖做东让两家碰上,李氏媛来之前心事重重,眼下心头没了担子,还见到故人之子甚为欢喜。
她见陆游满脸担忧,上前对他更是再三嘱托,唐家只有婉儿一人,若是嫁入陆家,还得请他多加照顾,莫让她受委屈才是。
“务观谨记伯母教诲,一定不会让婉儿受半点委屈。”陆游也躬身行礼着,不时瞄了一眼眉目舒展的唐婉。
唐婉面色憔悴,虽先前用桂花糕垫着肚子,可身子依旧虚晃,既然求得佛祖指点便也不多在此处逗留,同他们二人道别后打道回府了。
“赵兄方才所对之诗无不尽相思等待之意,看来是有心上人了。”陆游听到唐婉与佛堂无缘之前的燥郁之气烟消云散,想起方才二人所做诗词,主动问向他。
赵士程微微点头,“陆兄可相信宿命?”
“自然信,我与婉儿从小相识,心意早已在年幼时相托,我想即便再过一世我们也能心意相通找到对方。”
赵士程并没有答话,他也信宿命,更信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宿命,他在佛堂同唐婉说过此生一定会护其心中之人周全,佛祖当为见证人。
二人也匆匆道别,陆游近日会忙碌些,临走前还特意邀请他能如约喝上一杯自己的喜酒,等确定成亲时日后一定会把请柬送至赵府。
这日晌午刚过食,陆游便又来瞧唐婉,手里还拎着些补品,这都是他母亲所交代之事,听说她近几日未过门之媳身体抱恙,便亲自去采集了这些补身养气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