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声音就哽咽了,不是她多想,只是今日那情景确实以为他有事醒不过来了,流了那么多血还淋了一场秋雨,要是换作其他人,只怕此刻正在奈何桥头喝着孟婆汤了。
赵士程见她如此伤心便不顾身上的伤口翻滚着地看她是否有事,眼神瞟到她的脚上,那只脚已经快要肿成蹄髈了。
“对不起,我先前确实是听到你的说话声,可也确实睁不开眼睛,方才我只是想多看你一眼,并非诚心欺瞒你,你的脚……”
唐婉见他倒在地上,赶紧上前扶起他,手不经意间碰到了他的眼睛,哪知刚才手上沾染了药粉,此刻他眼睛受到药物刺激疼到不行,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平常自己有点小病都是下人在伺候着,自己头一回照顾病人就出了一连串乱子,不过还有赵士程对她说的话扰了她的心。
唐婉跛着脚拿着干净的脸帕轻轻擦着他的眼睛,还轻轻吹拂着他的眼角。
“婉儿……”
“你要再说话我就真不理你了。”
秋雨滴落在头顶的瓦檐上,秋风摇晃着一侧的竹窗,放置桌面的烛火随着缝隙中的寒风上下摇晃着。两人就静悄悄地坐在床沿边上疗养着伤势。
一炷香后,赵士程的眼睛虽不流泪了,但两只眼睛都红红的,像是被人打了一般。
但他的眉眼生得极俊美,一双让人停驻观望的桃花眼被染上红晕,更添了一丝楚楚可怜之样,如同女子受了委屈那般。
唐婉望着那双眼睛舒叹一口气,扭着手中的脸帕,“方才你故意欺瞒我,我失手伤了你眼睛,算是扯平了,要是再说些胡言胡语,我日后可就不理你了。”
赵士程刚想用手揉着眼睛被她一把拉住衣袖,“不能上手,日后要是成了瞎子,还倒怪罪于我了。”
“可是确实是你伤及我在先呀。”赵士程颇为无奈笑道,想起当时她拿着木棍敲了那山匪一闷棍之事,打趣道:“巾帼不让须眉,日后若是有山匪,记得再多给一闷棍,砸得响脆些。”
见他这般打趣自己,才意识到当时自己拿棍子打人的场面,也不知当时哪里来的力气和勇气,上前就给了山匪一闷棍,事后自己都后知后觉发现打了人。
唐婉也不知是气恼了还是方才紧绷的脑中弦松了下来,这会子有点力气和他掰扯起来,刚才那点委屈也全部烟消云散,“要不是你胡言乱语,我怎会出错,我一心为你,你却故意搭茬我,还搬出不想为君子,君子岂有欺负小女子一说。”
赵士程捂着肩头拧着眉头低声不说话,宛若一个挨完训的孩子不敢多出声,唐婉指着他的衣裳也不忸怩道:“你自己解开衣衫,许是方才乱动伤到了伤口。”
“孤男寡女同居一室,你还为我解衣察看伤口,你的名声,不如……”赵士程侧头闭着一只眼睛朝向她,语气委屈巴巴的。
唐婉跛着脚打开门,一股秋风倒灌进来,烛台还差点被吹灭,她在一侧拿了个罩子盖住蜡烛。
“对面就是大娘他们的房间,我只是为你察看伤口,没有半点逾矩,他们可以为证。”她义正言辞地说着,态度极为认真,可又像是个小孩子在向大人证明一件东西,样子颇为可爱。
赵士程眼中带着笑意半解开他的衣衫,伤口处又在渗血出来,唐婉有模有样的重新包扎上药,这次谨慎小心,也没有话语让她出岔子。
他被唐婉环抱着,两人中间虽隔了段距离,但她的气息在自己胸口来回移动,赵士程握紧了拳头,忽远忽近的呼吸在他身旁萦绕,这是第一次和女子如此相近,没想到此刻居然是他心跳加快。
此刻浑身有些不自在,不知是伤口发痒还是气息靠得太近,终于知晓当时唐婉说靠及她太近会有点闷,自己目不转睛瞧着跟前这人。
“你再这般瞧着我,我就不跟你换药了。”唐婉感受到他灼热的目光,声音很微小。
赵士程叹了口气,可嘴角上扬,“没想到唐家小姐也这般不讲道理呀,没办法,那就先眯着这双兔子眼睛了。”
“以往怎么没发现你这般油腔舌调,果然人是会变的。”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包扎伤口时不许瞧着我,不许说话。”
唐婉低声嘀咕着,一场梦的时辰好似世道就变了样。
正当她起身换洗染上血迹的脸帕时,一个踉跄便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她似乎又做了一个梦,梦里她身着一袭自己所绣嫁衣欢天喜地奔向前方等待之人,可被另一人撞倒在地,她眼睁睁看着前方那模糊的背影牵着那一袭红衣女子的手踏进大门。
“阿娘!”
唐婉满身是汗睁开双眼,这回李氏媛正在自己床头边上坐着,她那被挤兑在一起的眉头见她醒来便松了下去,拿着手中的手巾擦拭着她额角的汗。
“又做噩梦了?烧退下去了,就是脚上的伤要歇养一段时日了。”
“阿娘,我是如何回家的?”
当日她晕过去时,吓得赵士程顾不得自己的伤口撕裂,抱着她躺在床头。还是没有调换回来,终究是他彻夜在照顾着唐婉。
翌日清晨他脱不了身要一直守在唐婉床头照顾着,便委托老人家拿着身上的物饰到城中去寻人来。
赵府本说好头天接唐婉去府上,可等了大半日都不见两人回来便托人去唐府询问,可唐闳说他们两人一早便就出发了,这个时辰未到恐不是有事发生。
两家便在城中寻访着,可都未果。赵府丢了小公爷可是大事,刚集结人马想扩大寻找范围,刚巧就碰到进城来的老头子,看到他手中拿着物饰这才将二人寻回。
那群逃逸的山匪也被赵府的人马斩杀在城郊,至于起初那群未见人影的弓箭手,实在不知是哪条路上的,潜伏在赵府的马夫也没有查出究竟是听命于谁,不过能断定一点,一定是朝廷中人。
唐婉晕倒了两日,期间陆游来了四次,每次都见她还在沉睡又不敢多加打扰就离开。
“阿娘,赵公子的伤如何了?”她揉着额头起身,李氏媛拿枕头靠在她身后。
“无碍了,到底是习武之人,身子底子强,你才刚出去就遇上这档子事,以后阿娘还真不放心你外出了。”
唐婉的话刚到嘴边,外边的侍从便说着陆家三公子又来府上探望小姐,此刻正在门外等着。
“婉儿,阿娘知道你的心意,但你与陆游二人毕竟相识数载,他也是真心待你,这回你退亲之事,让陆家人可尤为受打击,陆母还大病一场,念在往日情分上,有些话还须得你亲自说。”
她又如何不知晓退亲一事定会让他备受打击,可若执意如此,毁的将会是自己。
“阿娘,你让他进来吧,有些话我会告诉他。”
李氏媛摸着她有些苍白的脸笑着点头,示意身侧的侍女都出去,独留小桃在门外候着。
陆游进屋见她正无力倚靠在床头,他赶紧上前询问她的伤势如何,脚可还疼,烧可有退,心中是否还恐慌。
“婉儿对不起,当日若我跟着一起前往绝不会让你受伤的,此事怪我。”他自责的拉起她的手,看到白净柔嫩的手背上有些许伤痕更是内疚。
唐婉从他手中缩回自己的手,干裂的双唇微微动着,“务观哥哥,我知晓退婚一事让陆家失了脸面,但此非我本意,今日相见,并非我改了心意……”
“只要你未嫁做他人妇,我可以一直等你。”
第7章 禅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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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游虽不知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改以往的决定,可他依旧坚信自己能够等到她回心转意。
唐婉看着说着如此坚定之言之人,这几日在家中冥想仔细思量过,心中已经决定不再回头,她未曾像之前那般难过,只是静静呆望了他几眼,诚恳道:“务观哥哥,你不必委屈自己就此等我,而且你母亲也绝不会允许你这般做,以往岁月的日子我不曾忘记,只是有缘无分,前些日子我曾做了个梦,梦里你将我和离遣送回家另娶他妻,我从未怪过你,只是命不由人罢了。”
“婉儿,”陆游眉头紧锁,拉起她放在被子上的手,微微晃动着脑袋,“那只是个梦,梦里的话和事都是不作数的,你难道连一个让我等的机会都不曾要留于我吗?”
“我……”
“小姐,小公爷在门外说想要探望你。”小桃的声音打断了唐婉不曾说完的话。
陆游听到这句通禀眼中瞬间就落寞下去,并非是他前来探望有何不妥,只是看到唐婉眼中出现了些微担忧之色,他们二人也算是同经生死一场了。
唐婉唤小桃进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声后示意她出去传话给赵士程,让他先回家歇养,秋日容易让伤口出现冻疮裂痕,日后会留下病根的。
“婉儿,今日我想讨一句知心话,”陆游松开她的手起身看着半开的窗户,秋风将院中的银杏叶吹落在泥里,他扶着窗台声音略微抖动,“你,心中可还有我?”
唐婉倚靠在床头看着前方孤寂的背影,她用指甲剜着自己的指头,若说无情那便就是在自欺欺人,可不能再让他心存眷恋,便释然一笑,“务观哥哥,天凉该回家了,日后,你诞辰寿礼,成婚生子,高进门楣想必都与我无关了。”
半晌从前方传来轻微的声音:“你好生歇息,好好照料自己,你生性体寒,冬日要到了,切记保暖勿着凉了。”
陆游手扣动着面前的窗柩发出一丝沉闷略微刺耳的声音,这道声响将他哽咽的语气淹没其中,无人看到他当时有着怎样的面容,只是瞧见他在自己面前挥动着袖子。
小桃送走陆游后回房看到唐婉蜷缩在床角,她将头深深埋在被子里,肩头在抖动,看她这般难过心碎小桃也跟着呜咽起来。
她上前轻轻拍着唐婉的后背,啜泣道:“小姐,你若是有什么苦衷为何不告诉陆公子,他方才双眼无神,连平路都摔了好几跤,小桃不懂,为何两个如此真心相待之人会这般。”
唐婉也不懂,为何让她重生还不让喝孟婆汤,又为何会让陆游出现在她眼中,记得孟婆曾对她说过一曲钗头凤不过是他自说自话演的一出深情戏码,自己却为此还丢掉性命。
但她又如何不知晓这曲钗头凤将她抛掷风头浪尖,或许当日就不应游沈园,不应见他,更不应事后念及情分再去沈园。可自己终究走近死胡同,怨天道不公倒不如怨自己非要硬闯那条早就被月老断了的路。
今日她将所有的委屈和压抑心中的情感全部随着同陆游说的那句道别话流溢出来,小桃从未见过她家小姐哭得这般厉害,眼泪就如同前几日下的一场秋雨决堤,几乎都把她吓着了。
正当她想出去寻夫人进来时,唐婉拉住她的手,头却一直没有抬起来,抽泣着:“不要告诉阿娘,我不想他们担心,我,我无事,你在门口守着就说我歇下了。”
一个时辰后,唐婉斜躺在床榻上,浑身无力望着窗外散落的叶子,突然瞟到窗口吊着一个油纸包裹的东西,上面还贴着一张纸条。
她打着赤脚好奇走过去,刚才陆游走时并没有发现他留于东西在窗柩,此刻怎么会悬挂于此。
那是一包桂花糕,纸条上用着苍劲有力还带着洒脱不羁的行书写着:唯饱食则可力泣。
知晓她喜爱桂花糕的人不多,小桃此刻也只知晓她爱吃枣泥云片糕,那字确实是出自赵士程的手笔,这一世未见他题字,可上一世却握着自己的手写过诗词。
唐婉惦着脚尖往窗外打量一番但四下无人,只好取下桂花糕坐回在床头,一番折腾本是无胃口,无奈桂花糕的味道实在诱人,以往那时也同今日这般,自己一人在家中伤心欲绝不进食,赵士程便想着法子哄自己开心,每次都能用桂花糕打开自己的味蕾,可他此刻又是如何知晓的。
为使自己静心,她跟小桃交代自己一人从后院出去想去寺院禅坐一刻,两个时辰会如约回来,让她先顶着老爷夫人。
“可是小姐,你的脚还未痊愈,更何况老爷夫人知晓我放你出屋,他们会责罚我的。”
唐婉刚撅起小嘴,小桃就乖乖听话守在门口,她这般委屈巴巴的样子怎能忍心让她再一人哭红双眼,“小姐,你可一定要如约回来。”
没料到孟婆将她送回来,性子也较上一世任性了许多,前世养在深闺人不知,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也没闹过小性子,若上辈子执拗一些会不会有不同的境遇。
寺院大师见她跛着脚扶着大门进来,他念着阿弥陀佛上前道:“唐施主近日可有禅悟?”
“大师,我已遵从佛法指示理清心中杂续,只是想请教大师该如何将心中之人藏匿?”
“不必言藏,遇上之人不管去留都是你该经过的定数,施主,不如再卜上一卦瞧瞧你自己的心。”
这次卜卦抽中的是上上签,签上所写:投我以李,报之以桃。
唐婉跪立在菩萨面前,双手合十脑中想着方才大师同她念及之话,只道自己心中早就有所决定,只因前世情缘太过绊人心,圈圈绕绕寻不到出去的方向,需得有个契机寻到源头方能真正走回这一世的正规之道上。
肩头一阵暖意袭来,她睁眼瞥向自己的身侧,身上多了件毛绒披风,一位俊俏的公子也正跪立在身旁向菩萨磕着头。
“赵公子?”唐婉没料到居然又在此处碰到他,虽是习武之人,但他的脸色却还是苍白,比第一次见他时要羸弱多了。
赵士程用手抵着轻微咳嗽几声,微笑看向她,正遇上那双哭肿的眼睛,面上的微笑逐渐凝固转变成心疼不已的眼神,“嗯我在,婉儿姑娘脚可好些?”
唐婉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脚,听他提及到才发觉阵阵痛感袭来,许是刚才走得过急又伤着筋骨了,她微微蹙眉,但依旧摇晃着脑袋,“无碍,赵公子的伤如何了?伤得如此重应在家中歇养才是。”
“婉儿姑娘说得极是,不知今日过来参拜佛祖,是还在对出家一事念念不忘吗?”赵士程转移话语,眼神一直不离面前之人。
唐婉浅笑一声,亏他还记得当日的谈论之言,但并未回应而是反问他:“赵公子先前不也是问机缘吗?佛祖可应允?”
“佛祖……”赵士程转头望了一眼面前的大佛停顿半刻,“他告知我在此处寻良人,若寻到便与佛家此生无缘,若未果,便就此等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