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神佛,她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魔鬼,魔鬼都是有爪牙的,养它的人都清楚,想要磨平了爪牙,就不会养它,一旦养它,就必定会锋其爪牙,且危险异常,某些脾气大的魔鬼,只要是一个不顺心,还极有可能会喧宾夺主。
所以,某些个自来就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妖狐,时时刻刻都被红罗算计着,也时时刻刻都在算计着红罗。
那夜的云雨,不仅是白无泱知道了她是怎么被控制的,她自己也知道了是因为什么。遂毫不犹豫地引着天雷,跑进了这沃焦山上。
而,白无泱想到了一个办法是毁了铃音鬼道。
她呢,想到了一个办法则是引雷刨心。
鬼道被毁的瞬间,铃音乱她的心智简直要乱到发狂,可她仍然倔强的克制,突然,她浑身痉挛蜷缩在地,多痛?她已不知。
随着她倒地的同时,万道天雷忽然齐现,而没有劈打在她身上的天雷,皆散在了沃焦山各处,其中,还有半数的天雷皆劈在了与铃音鬼道相连的烈焰深渊里。
狐魄儿蜷缩着身子,痛着笑,笑着痛,又一缕雷电直戳她心窝的位置,曾经张牙舞爪的玄斩花瓣,也在顷刻之间枯萎,随后又化作粉尘,随着血液流淌一地。
她恍惚间,看到有条巨龙卷着火蛇从烈焰深渊中飞了出来,只是,龙身上的人影极淡,淡的快要散了。
她惊恐地用力睁开眼睛,此时,那个模糊的身影已经来到了她的跟前,这个影子浑身散着星星点点,与她而言,好干净啊。
她缓缓地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可又觉得自己太脏了,最终还是无力地将手垂在了血泊中。
大雨倾盆,九天之上,仍旧雷声轰隆,却是忌惮了上古天神的神威,不再有一道天雷降下。
白无泱的影子在这风雨中显得飘零极了,而见惯了她白衣翩仙的样子,再见这倒在血泊之中浸泡了一身血污的模样,竟不成想,这个只剩灵魂的心,也还会再痛上一痛。
他双眼一闭,两行清泪流下,脑子嗡嗡炸响,那似是玩笑的话语,仍余音在耳:
“师父,不生气了好不好?”
“师父,那我来哄哄你吧。”
“师父,是我错啦。”
“师父,我再也不敢了。”
“师父,我是来护你的。”
……
可每每这个时候,他都想问她一句:“狐魄儿,你说的话到底有几句是真几句是假?”
“我倒是希望他们都是假的,可又总是觉得,句句都是真的,真到不能再真,真到拿着你的真心往我的心上捅刀子。”
而今后,恐怕也再也没有机会可问了吧。
他虚幻的身影,将她拥进怀里,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声音都轻到似是快要溃散了,“此生,与你师徒一场,是我三生有幸,得一人以生死相互,此爱甚重,誓不敢忘,奈何,此生有憾,相伴无期。”
他看着她已经沉睡下去的眉眼,又吻着她的额头说:“你再睁眼时,这个世界上,就没有白无泱了,你会不会难过?”
他又自嘲地笑了,“可你,终究想见的还是他吧,若他归来,想必,定是能护你周全的。”
他薄唇微抿地吻着她的额头流下一滴泪说:“其实,我也不一定就比他差……”
“等、我。”
白无泱的人魂,早已陨在了铃音鬼道上。
此刻,他的身影越来越淡,淡到已经听不见他的声音,淡到已经看不见他的眼睑,只能感觉的到,他好像是一直再默默地重复两个字,“等我,等我……”
他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惊雷,又看了看昏迷中的狐魄儿笑了笑,那声音缥缈,将泪含在了眼角,“这是身为白无泱的我,能够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一身极其夺目的紫色暇光,骤然从他的身体里散出,随之绵延了千里万里,又忽地冲破了云霄,荡在了九天之上,漫天雷电,瞬间骤散。
他伸了伸手,想要再碰碰她时,可他再也碰不到,他又痛到低笑,声音呢喃,“初见之时,你说,以后要送我一个贵重的礼物,是不是忘记了?还没送呢,以后记得给我。”
随着他身上的暇光有一部分一点点地涌入到狐魄儿的身体里时,她的那一身血衣,也在眨眼之间,又变得洁白无瑕了,只是心口处,却仍留有一处重伤。
白无泱眉宇间也在似有似无地发生微妙的变化,那是渐隐渐现地正神的风姿,也是渐渐淡去的、小道士的意气风发和年少青涩地模样。
他看着那处仍没愈合的伤口,在神态微变间,整个人也显得更加孤傲了,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那般,唇角轻勾,似笑非笑,还似是饶有兴致地轻道:“引雷刨心?好大的狐胆,这种事情,即便是漫天诸神,都不及我弟子半分。”
……
阴雨将散时,九天震荡,一颗帝星冉冉升起,虹霓随之漫天,祥云纷至沓来,消沉了二百年的仙乐,也再次奏响,仙禽亦是自发地在空中盘旋翱翔,就连那罕见的麒麟祥兽,都伸长了脖子望了望,又乐呵呵地道了一句,“是……主人回来了。”
第154章 那只吃了睡睡了吃的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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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古帝神归位, 与一只妖狐受罚相比,自然是帝神归位更加重要。
若是这边帝神归位,那边天雷滚滚,就好比是老子胆儿肥, 就是不要命的与你对着干一个样, 别闹了, 天雷只不过就是个没有什么思想的物种又不傻。
按理说,北帝历劫失败, 七情六欲横生,本是不该归位的。
但是巧了,他就横在了那万千雷劫和狐魄儿之间, 且选择了此时归位,那,其中的心思,也就不言而喻了, 天雷若还是不管不顾的劈下,那它不是傻就是缺心眼儿,但天雷不傻更不缺心眼, 以前他还为白无泱时便以身相互,天雷都没敢劈下, 如今,帝神归位那就更是不敢了。
所以,天空万里, 一瞬间便拨云见日,在那浩荡神威的威压下, 拜仙山的那个魔王妖狐,就在漫天神佛的闭目养神地眼皮子底下, 被拜仙山内的小妖们救走了。
而北帝自归帝位后,便居于大罗天内,但仍任酆都大帝之职,这大罗天的大门,反倒是鬼帝郁垒,比诸神来的都要勤快。
这日,郁垒刚走,北帝便慵懒地躺在帝座之上,手扶额头有些头痛,一些白无泱的记忆,还有一些北帝原有的记忆,还有一些记不太清的记忆碎片,扰的他脑子有些乱。
那个凡尘的他,好像唤作白无泱,而又与那个魔王狐魄儿间的关系,好像还非同一般。
只是,现在再为北帝的他,性子也很薄凉,早已意识不到曾经有什么刻骨铭心的爱了。
他记起,那日沃焦山上,当人魂散尽之时,他本应该继续轮回的才对,可那个叫白无泱的,好像是看到狐魄儿被漫天雷劫加身十分受不了,而他自己已经亡故了,再也不能替她抗下雷劫,所以,便勿自地破开了尘封已久的神识,折损了一半的神力,强行地归位,这样,那个叫狐魄儿的,就免了一场被天雷烤糊吧的灾难。
他嗤之以鼻的哼了一声,却已不知,自己开始吃起自己的醋了。
他伸出一只手,手中神力气势浩大磅礴,但只有他心里明白,他的神力,确确实实地减半了,他有些不开心。
天道为公,七情六欲是个什么东西,那个傻子竟然为了那点一己私欲弃了道心失了分寸,乱了心智毁了神威,真是丢人现眼。
他想了想狐魄儿的样子,轮廓有些模糊,遂双眸一睁复载万千星河,广袖一挥,便裙带烈烈地离开了大罗天紫微垣。
他双足踏在了一颗柳树上,淡紫色的衣袍在风中潋滟,微微低眸,就看到了这颗树上躺着的人。
她闭着眼,微微侧了侧身,声音极淡地道:“阿狸是你吗?”
“……”
“去那个老字号的醉仙楼,给我买些大炸鸡来。”
“……”
“别买少了,不够吃。”
“……”一阵均匀的呼吸声传来“……”又睡着了!
只一瞬间,北帝便站到了她的跟前,他本是随意的看看,却忽然怔愣,那个睡着了的小妖精,眉眼恬淡,薄唇微张了一点,似是嘴角上扬着,长睫又弯又翘地覆盖了眼睑……这就是传说中的魔王,睡着了后,安安静静,看起来还乖巧又听话的,她姿容俏丽的再配上这一身的白衣,竟然连天上的仙子,都有几分黯然。
而糟糕的是,这小妖精地模样,竟然勾的他那颗无波无澜地心,都跟着颤了几下。
他定了定心神,想必,当时白无泱那个傻子,也就是因为这一眼看去,被迷了心智,而最后藏送了自己的性命吧。但,他堂堂一上古帝神就不一样了,怎么可能被一只妖精所迷惑呢。
此后,这就是一只妖狐的烙印,又在北帝的心中多了几分。
北帝回到大罗天后,脑子里更乱了,更诡异的是,她在那柳树上睡了多久,他就站在她的跟前,头痛的看了多久。
漫天诸神更是云里雾里,没谁敢去问一下北帝到底是怎么想的,毕竟,人家曾放话,他的孽徒他来处置。
二百年前,玉帝固执的将狐魄儿用万千雷劫封在了拜仙山内,北帝默不作声地也跟着谪贬到了凡间,也不知,这次归来他是作何打算?
毕竟,那个孽畜的孽账是有目共睹的,不能就这样草草了事了吧。即便北帝装聋作哑不管不顾,那天规也不是死的呀,也会有所惩罚吧?
但,即便他们满腹疑问,也无一人敢去讨个说法。
这日,北帝刚刚抚平自己错乱不堪的心绪,也不知怎就凭添了一个毛病,怎么就那么爱看那谁谁睡觉,但他不承认自己这是偷看,他是正大光明的站在她的身前看,是她睡的太死,那就怪不得他了。
也只是偶尔她要醒来之时,他恰巧看够准备离开了,只是偶尔有人过来之时,他又恰巧看腻了也就自然走开了,但当别人走了的时候,他又会觉得突然来了兴致,不、是觉得自己回到大罗天也挺无聊的,还可以再看一会儿的时候,就算是勉勉强强地打发时间吧,遂又回去了……
当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一日不去看她,心情竟也会随着低落时,那已经是半月以后的事情了。
所以,这日,他刚刚将自己的毛躁捋顺,并且管住了自己的腿时,紫微垣内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北帝面上丝毫没有了刚才半分挣扎后的颓色,那浩荡的神威,竟还能让眼前的这位流光溢彩的少年抖上一抖。
少年正是天规不泽。
不泽张牙舞爪地开口,“你若再不对狐魄儿进行惩罚,那么就是天罚将至,我等不及了,你让我等的太久了。”
北帝挑了挑眉,声音淡到气死神,“我为何要罚她?”
差点被气死的天规:“……”若不是他形态颇好,整张脸都会垮掉,他吃惊道:“你开什么玩笑?你不会还没有意识到,狐魄儿该当责罚的吧?”
北帝在那流光溢彩的少年吃惊的表情下,又非常能够气死神地点了点头,且是轻描淡写的还垂下了眼睫,扬起了嘴角的回道:“我没发现那只只会吃了睡睡了吃的猪,能有什么翻天覆地的本事需要我来惩罚,她,怎么了?”
不泽像是看怪物一样的看着他,突然好似一瞬间又想明白了什么,于是,心平气和却怒目而视地咬着牙,“弑神!屠佛!诛群仙!乱上界祸人间,杀人放火逆苍天!”
北帝忽地笑了,觉得他这个顺口溜说的不错。
遂又不以为意的点了点头,轻描淡写地赞同道:“祸害,自是当罚。”
不泽那张阴郁的脸瞬间变得兴奋,“那你什么时候罚?”
北帝仍旧挑了挑眉问道:“为何是我罚?”
不泽的脸色再次沉了下去,“你曾气势汹汹的对他们吼道,你的弟子,只有你自己才能处置,这句话你也忘记了?”
北帝低眸哦了一声,不泽更加兴奋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北帝掀起长睫看他一眼,“你不客气什么?”
不泽说:“你不是哦了吗,既然你不记得,那个小祸害,我就来替你处置了吧。”
北帝笑了笑,似邪似魅地道,“我哦的意思,是说我知道了,你激动什么?有你什么事儿?”
不泽脸色一僵,问道:“你当真对她下的去手?”
北帝觉得,这句话歧义颇多,遂也不知道顺着哪个意思点了点头。
不泽看了看北帝这个样子,那是一副满肚子坏水六亲不认的德行,他竟觉得也还挺靠谱的,毕竟,他对自己的四十九道特效孟婆汤还是迷之自信的。
北帝虽是白无泱,但此一劫也相当于两世,感情这个东西,一世也就了(liao)了,不可能铭记两世的,更何况,他北帝是谁?
是泯了两次七情六欲的神,神心自然会比人心要稳,更不会被那小家子气的儿女情长所左右,一颗神心,装的那可是天下苍生啊。
而狐魄儿呢,她是谁,她不是天下苍生中的一个,而是与天下苍生对立的那一个。
不泽衡量了一翻上古帝神会站在哪一边后,他回眸冲着北帝又迷之自信地笑了笑,洋洋洒洒的告辞,招摇过市的走了~~~
数日之后的拜仙山,大家看着来人,皆是缄默不言,就连平时话最多的阿狸,如今也好似个哑巴。
北帝坐在那张霸王倚上,侧身倚靠着,手拄着头,懒懒散散地俯视着下面,淡淡地扫了一圈后,手指轻轻地在身前的桌子上叩了叩,才似笑非笑的开了那张金口问道:“她呢?”
“……嗯,天天偷看人家睡觉,如今又大言不惭地问她呢,她在哪里你不清楚吗?真是上神的威仪好大的脸。”拜仙堂的一众精怪,皆是这么想的,但是没人敢说。
之所以大家都知道这事儿,是因为恰巧有次阿狸巡山的时候偷偷的发现了,当然,这位大神也发现了他,遂广袖一挥,便大摇大摆地走了。
从此以后,此事便通过阿狸的大嘴巴扩散出去,整个拜仙山的小妖们都知道了,唯独,就睡着那位不知道,因为她每天除了吃就是睡,根本也没别的事可干。
所以,此事大家就都默默地心照不宣,这个帝神有时候愿意与他们玩会儿捉迷藏的游戏,那他们也就默契十足地配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