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身,步子走的缓缓,一身白衣,也随着清风,在身后微扬着。
她眼尾有点泛红,嘴角都已尝到了咸涩,却仍能笑着开起了玩笑:“师父,我又要离家出走了,这次离开,那便是……”
她还是忍不住地停下了脚步,再次回头望了一眼那个已经隐匿后毫无踪迹的竹舍,泪水似细雨般流过了脸颊,却笑的有些沧桑无力,她转回头来,抬起脚步,声音很轻地说:“遥遥……无期了。”
*
诛仙台前,漫天神佛各自站在天界一隅,那漫天的仙威浩荡,此时,他们的眼中都是慈悲的,悲悯的,悲怜世人包括那个独自站在诛仙台上的魔头。
那既熟悉又清冷地声音再次荡在她的耳边,“天雷封山,你可有怨?”
狐魄儿循着声音望去,那人神姿熠熠,一身暗紫色的衣袍,将那上古帝神衬托的更加冷俊而神秘。
那双清冷的眸子,写尽了世间薄凉,也割断了所有情义,这是一个审视者的高度,那深邃的眼底里,看的只是一个等待审判的人,而那又是一个大道为公,公而忘私的位置。
帝神清清冷冷,冷冷淡淡地神色没有多余的情绪,诛仙台上的那个妖魔,他也仿佛是从不认识那般。
狐魄儿垂下眼睑,双膝跪地,双手叠过头顶,郑重的拜了三拜,三拜过后,她并没有抬头,声音平淡无波地道:“无怨,罪徒领罚。”
北帝良久没有再言,狐魄儿缓缓地抬起头,伸出左手,一颗淡紫色的指环从她的手心里浮出,随后又飘向了北帝。
她依然笑得淡然,白衣曳地,清俊的模样,看起来也温顺极了,“想来,我还欠了师尊一个礼物,这是我最珍贵的东西,送你。”
指环周身散发着古息之气,在空中划了一道璀璨的弧度,便欢快地向北帝飞去……
突然,北帝衣袖挥起,一缕紫光闪过,指环本能的向后退缩一段距离后,忽地就碎成了两半。
狐魄儿也跟着徒然一颤,那本源之魄,也随着指环碎裂,又虚弱了几分,喉间的血腥气来的突兀的浓郁,她却只皱了皱眉头,硬是忍了下去。
她低着头,眼尾泛着红色,勿自忍着疼痛再次拜了下去,又掷地有声的磕了三个头,道:“师尊息怒。”
北帝冷眼看去,四个字如同一把软刀子,狠狠地刺进了他的心里,她的语气平淡如常,如常到、随意的一句话,都可满是宠溺,而她自己都不自知的地步。
狐魄儿见他没有说话,再次抬头,或许,是在他身边太久了,这个帝神的情绪,她也能猜出七八分,显然,此刻的他,是不高兴的,但……是因为那个礼物而不高兴吗?
她还想哄一哄,宠了一个人千百年,当真是自然而然的就宠成习惯了。但随着指环的碎裂,她伤的太痛,一时间,竟也不知如何开口。
另一边,一个威严的声音传来,“狐魄儿!”
她寻着声音,视线落在了那是一天之主的身上,是玉帝。
玉帝的天音,字字珠玑也字字威严。
他说:“狐魄儿,你本该受制于这万千雷劫之下,如今,又因你一己私欲,逃脱出去,枉害了那么多无辜的性命,你可知神佛有慈心,天规不心慈,是非对错,赏罚皆分明,你可知错?”
狐魄儿那双本是湿润又略带些微宠的眸子,待玉帝的话落,瞬间又带了三分笑意七分薄凉,有意无意地瞥了玉帝一眼,狂妄不减半分。
她微微勾唇轻笑着质问:
“知错了,就可以改吗?”
“改了,就可以免掉天罚吗?”
“玉帝您不由分说的,就赏了我一顿抽筋剥骨,我做错什么了,真就那么天理不容吗?”
“想必,玉帝的神心,彼时若有一丝慈悲,我今日,也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她抬眸看去,继续冷着声音轻嗤了声:“可是玉帝,您的心和天规的心,皆是一般无二的呀,慈悲过吗?”
二郎神的神戟,忽地发出一道冷光,就刺进了狐魄儿的心脏,那本就压制在咽喉间的血,倏地喷出,北帝猛然一愣,随后便目光骤冷的看向了二郎神。
二郎神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北帝的反应,义正辞严地怒道:“大胆孽畜!竟敢质疑玉帝,还敢奚落玉帝,是谁给你的胆子?”
“二郎神君,这是在责怪本帝吗?”上古帝神似笑非笑,却是满身清冷地回道:“这个孽畜,当真是胆大包天,不仅胆大包天,更是色胆包天,想必,都是我惯的吧。”
他眸光聚了聚,冷淡地开口:“那、这颗大了的狐胆,可能也是本帝给的,她连他的师尊都敢戏弄,奚落奚落玉帝,又有什么可稀奇的?”
“二郎神君,这是在质疑谁呢?”
“是在怪我教徒无方吗?”
二郎神:“……”
玉帝:“……”
漫天神佛:“……”
都这个时候了,还这么护着呢,就是你教徒无方,但是谁还敢再这么说。
第159章 泯三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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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 那种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的滋味儿,还犹在耳边呢,大家的心里阴影皆是一片一片的,本以为这位老祖宗就这么得过且过、不会处置他的孽徒了吧, 谁知, 又送了他们一个犹如晴天霹雳的大惊喜, 他当真是要罚这个为祸苍生大逆不道的孽徒了。
一时间,众仙都不知是悲是喜, 但又不免感叹,曾经的帝神,终于回来了, 明晃晃的给他们演了一出、什么叫做冷血无情和翻脸不认人。
所以,漫天神佛众多,却皆如在自己的洞府打坐那般,闭嘴不言, 静静地看戏就好,这也是唯一一次,在这么浩大的天劫面前, 前来观瞻者无数,却也是空前绝后安静地原因。
众仙神看了看玉帝又看了看二郎神, 大家还是投去了顶礼膜拜的目光,这个时候,还敢勇于发言的那就是英雄啊。
北帝好似从不屑于跟他们比神力, 因为他真的是用不上。
三言两语,便已经将他们杀的片甲不留了, 大杀四方的言语,对着那些终日抱着天规戒律, 还清心寡欲的啃了数万年的老神仙来说,那是直击灵魂的致命伤害。
而且,此后众神似乎都形成了一种默契,大神你还是能动手时就动手吧,您可别说话了。宁可被你宰了,也丢不起这一张张几千岁甚至是几万岁的老脸了。
北帝轻描淡写地瞟过玉帝又瞟过二郎神,看着狐魄儿轻飘飘地问了句:“你可知错?”
同样的话语,玉帝说来,遭到了一顿讽刺,可是由北帝问来,刚才那只嚣张的狐狸立刻秒怂,她还有点感谢刚才二郎神的那一击,反倒是助了她一臂之力,忍着痛的滋味,当然是比痛出来的滋味更难受。
她的面色早已惨白,双膝也已没什么力气,但却仍颤颤巍巍地再次磕头道:“弟子知错,诚心悔之,还望师尊息怒,莫要……”
“我又不是无知的娃娃,何须你来哄!”一声怒喝,一条雷闪,直劈在狐魄儿身上,漫天天雷再次上演了一次摄天震地之势。
狐魄儿的一缕人魂,坠落在雷泽山,而她也随之落在了拜仙山上。
随着滚滚天雷浩荡的落下,一起消匿于天际的,还有一缕洁白通透的轻魄,也随之散于天际。
众神惊愣!!
北帝不以为意的望了一眼下界,清清冷冷道:“我以一魄,护万民安康,她有罪,亦是我之过,理应同罚。”
北帝说完,又看了看那悬于拜仙山之上的漫天天雷一眼,便转身离去。
而他们不曾察觉到的是,北帝的两魄已经离了本尊。一缕是他们看到的,一缕是同雷劫一起悬于拜仙山上随后又匿于无形的。
*
大罗天紫微垣内。
“一魄护万民安康,一魄震雷劫之上。你怎么会用自己的一魄,替她去挡那万道天雷呢?”
北帝看着手中重新凝结在一起的指环,脸色清冷,十分不悦,“还不是受了你的影响,是你让我徇私了。”
识海中,那一缕执念笑了,他说:“我才发现,自己原来是这样的,堂堂帝神,做都做了,有什么不敢认的。”
北帝脸色更冷,斥问道:“我做什么了?”
“嗯,你没做什么,只不过,是巧合的去了一趟竹舍,又受了我这个废物的影响,做了一些你这个上神最不屑的事情,但是……”他说:“我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冤枉,你做的那些事情,可并不是我的本意,可你做了,我还有些心喜。”
北帝不吭声了。
“你知道,这颗指环是什么吗?”识海里的人问。
北帝划过那条裂痕,灵流在不断地注入,可无论怎样,都消不下去那裂过的痕迹,他有些烦躁,第一次觉得喉咙里有些堵,有些酸涩,那载满星河的双眸也暗了许多,说出的声音都跟着沙哑,“知道,是她的残魄所化,那本源之息,几近消无了。”
识海里的白无泱顿了顿,突然也变得愤怒,低怒道:“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要碎了它?”
北帝手中的灵流在不断地增强,他亦是怒道:“因为这不是送给我的,它是送给你的。”
“……可笑。”识海中的声音忽地有些哽咽,“你怎么会这样想?”
北帝眉头皱起,那条裂痕仍旧没有丝毫愈合地迹象,他深呼一口气,压下了心中的怒火,“你们初见时,她随意的送你个石头,后来又被她丢了,她说,今后送你个更好的。所以,不是送给我的,她是送给你的,送给白无泱的。”
白无泱的执念突然一顿,“你记得?”
北帝忍着怒火,仍旧执着地修补那个指环,“只要是你白无泱的记忆,现在,我都记得。”
白无泱的执念微微怔了许久,一瞬间,那抹执念在他的识海里,竟化成了人形。
那个白衣少年风姿依旧,只是眸光更加黯淡,他的影子又在开始慢慢变浅慢慢消无,渐渐地也化作了星星点点、彻底的溶进了北帝的识海里。
那缕执念在消散的最后一刻,轻声叹道:“如此便好,我就是怕你记不得,她待你甚好,莫要再负她了,她此生最大的错误,就是寻了一个不该去寻的人,遇了一个不该遇到的人,守了一个不该守的人,也护了一个不该护的人,心中之人,皆为一人,可亦是害她最深的那个人。”
北帝的灵流散尽,那抹难以融合的执念也已不复了,但那个指环上碎裂的痕迹仍在,随着灵流散尽,他的心又痛了。
*
雷泽山中,有一缕淡淡地孤影在默默地受着那周而复始的天罚。
雷电穿心之刑,雷声刺耳,电光夺目,即便是神,也不可近其天罚之地半寸半步。
一抹紫色的身影停在结界外,此刻,那个自以为清心寡欲的帝神才忽感心伤。
他突然想闯进去,将那个毫无意识的受罚的人魂救出来,他想将她拥进怀里,护在怀里,什么惩罚都来罚他好了。他后悔了,看着那厚重的镣/铐,看着那穿身而过的雷电,他悔的泪流满面,悔的肝肠寸断,悔的撕心裂肺……
他刚要纵身越过雷劫,却被一把巨大的拂尘挡住了去路,他被拽的一滞,回头怒视着来人。
太上老君将拂尘收起,笑着说道:“好大的杀气。”
他转眸看向狐魄儿,又颇似高深地笑道:“北帝这样罚她,倒是帮了她一把,你如今再去救她,那就是相当于害了她。”
北帝倏地双眼一闭,忍着剧痛,方才想起,若要洗清狐魄儿的罪孽,就必须是她自己亲自受此刑罚的,任何人都无可代替。
太上老君微微颔首,“北帝亦是想起当初让她受这刑罚的本意了吧,若是看着心里难受,那便回去吧,反正她这缕人魂是什么意识都没有的,看不见你,也感知不到你的存在。”
那个正在受天罚的人魂,手脚被绑着锁链,身穿白衣,可周身却布满了黑色的业障。
又一道雷电击穿她的心脏,她的身子抖了抖,瑟缩地颤了颤,总想挣脱锁链而逃走,可……她无论怎么逃都逃不掉,每每靠近结界,都会给她带来更加枳焅的惩罚。
她在害怕,她真的也会害怕,天雷下的她,显得好无助,一双眼泪汪汪的眸子,突然看向了他,他的心猛地一紧,太上老君摁住了他青筋突起的手腕,再一次提醒道:“她看不见你。”
可就当老君说完这句话的那一刻,他就看见狐魄儿向他这边动了动,那个眸子里有光,是泪光闪闪,她声音颤抖,可怜兮兮地乖巧模样,就那么充满期待地看着他说:“我痛,你能帮帮我吗?”
“请你帮帮我好吗?”
“直接杀了我吧,我不想活着了,救救我,求你,求你救救我……”那个铁链的声音,皆数声声的回荡在了他的耳边,被她挣扎地唰唰作响……
他怔住了……
太上老君也怔住了……
那个眼神不假,那个目光也不差,她看的人就是他,求的人也是他,失了所有意识的人魂,竟然能看得见他……
某个上神早已没了什么神的尊贵与高傲,那眼尾红的厉害,双拳紧握,条条青筋暴起,他此刻比谁都恨不得撕了这个结界,毁了这个惩罚。
这太痛了,天雷剐的是她,但也剐在了他的心尖上。
太上老君叹了口气,看向他说,“她只是看着这边而已,在痛苦面前,难免会期待着有人帮他,她也只是看到了自己想象出的幻像而已,那缕人魂,是不可能有意识的,走吧。”
北帝随着太上老君而转身,可刚刚走了两步便又怔住了,他忽地转回身,没错,她若没有意识,她又怎么会知道疼呢,她若看不见他,为什么刚刚又撕心裂肺的喊他别走呢?
“别走——”
仅仅二字,就能将他这颗自认为冰冷的心刺穿,他要转身离开,她喊他别走。
别走,别走,他没有听错,她是在唤他,那一身的业障还在缠绕着她,纠缠着她,那漫天的惊雷,也在不由分说地刺穿了她,只有这些业障消散后,这缕人魂才能会回到她的身体里面去,也只有这些业障消散,才能洗清她那一身的污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