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老君笑了笑:“……”他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要过老脸。
*
紫微垣内,北帝神情涣散,仰卧在椅子上,自不泽走后,他又独自饮进数杯酒,都说一醉解千愁,可他,不醉。
只是眼尾深处越发的猩红,手中的青筋更加突起,那轻颤的眉宇,也如同帘账那般,想要挡住那从缝隙间逃出的泪渍,可偏偏却事与愿违,一点一点,忽而决堤,往事亦如重现,没有比此刻更为清晰的记起。
他有些颤抖,扯乱了那一身红衣。
……
是他将她带回天界。
是他害她除了仙籍。
是他逼她屠了天际。
是他毁她污脏一世与清白远离。
是他,眼睁睁的看着她受制在雷劫之下一次又一次。
是他,是他一次又一次的为她降下雷劫之刑罚。
是他,生生的剥离了她的人魂压在了雷泽山下。
也是他,毁了那仅剩半缕残魄的拜师礼,那个指环上留下的痕迹,皆是因为他……
他将那颗散着温光的指环握在了手心捂在了怀里,这个地方离他的心最近,他想说:“你听到了吗?它在向你道歉。”
可,你从来就不需要我的道歉,哪怕……哪怕,我算计到你魂飞魄散,你都心甘情愿。
他想说:“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傻?”
“不泽说的一点都没错,我是想洗清你的一身污脏,可洗清那污脏的背后,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吗?”
他紧捂着那个指环,静默良久……又似是一把尖刀,扎在了心上。
他说:“以你之身,祭苍天正道。”
第176章 你是神她是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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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帝的眉心忽然闪了闪, 他眉头一皱。
而长白山秘境内,攸归也同样皱紧了眉头,传音于九天之上:“帝尊,狐魄儿不见了, 哪里都没找到。”
北帝眼底寒光顿现, 大袖挥起, 紫衣飘飘,罗裙叠起, 便已是满身的浩然正气,不似刚才的散漫不羁,他大步流星的直奔凌霄宝殿而去。
大殿之上, 众仙正在商议北帝之事,见北帝怒气冲冲而来,均是一愣,随后都闭上了嘴巴。
玉帝神色微怔, 随后笑道:“北帝所来何事?”
北帝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威压之气,他瞥了眼高座之上的九五之尊,冷声质问:“狐魄儿哪去了?”
玉帝神情一顿, 这……莫非是脑子受到了刺激,都过去多久的事情了, 怎么还问起这事儿来了?“这……这事情也过去许久了,你是知道的……”
“我问你狐魄儿哪去了?”北帝又一次震慑的开口。
夜游神笑着回道:“妖狐她忤逆天规,触怒雷霆, 受的是天规惩处,北帝何苦为难玉帝呢?”
北帝下巴微抬, 冷冽的眸光便现,视线又冷凝一瞬, 就嗤声笑道:“你算什么东西?我问你了吗?”
夜游神脸色一红,看向天帝。
玉帝面色微恼,“有失分寸,怎么能这么说话?”
北帝嘴角轻勾,就多了些痞气的回道:“分寸?”
“这你应该问他。”
北帝瞥了一眼夜游神,就浑身上下都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了。
“他有什么资格与我说话?”
玉帝给夜游神使了个眼色,夜游神敢怒不敢言的退下。
玉帝正了正衣襟,端坐在龙椅之上。
“狐魄儿遭受的是天规之罚,我也没想到天规会大怒,等天兵赶到相救之时,你们就都不见了。如今,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北帝这是兴师问罪来了吗?况且,若不是她不知轻重,自毁生路又自寻死路,也不至于魂飞魄散,一魄难留吧。”
北帝神色忽凛,眼尾轻轻眯了下,思夺片刻,忽而笑道:“玉帝撇的够清的。”
“这么说,我还应当谢谢你是吗?”
夜游神再次开口:“玉帝心怀天下,悲悯众……啊!”
话卡在喉,他抬了抬手,便直楞楞的晕倒在地。
玉帝看着那道差点抹了夜游神脖子的紫光,瞬间震怒,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直指着北帝怒道:“放肆!”
“这是天庭,不要忘了尊卑法纪,怎可胡来?”
北帝也学着玉帝的样子大怒,可目光却是看着夜游神的方向威慑道:“的确放肆!”
“目无尊卑法纪,还敢乱叫?伤他是轻,理应当诛。”
更加凛厉的紫色寒光再次飞射而出,太上老君拂尘一扫,挡向他处……
北帝抬眼看去,笑意不及眼底的问道:“老君这是何意?”
太上老君掠过北帝那阴晴不定的目光,看向了夜游神。
“他虽有冒犯,但还望北帝心系苍生,不予计较。”
“我何时与他计较了?”
北帝勾唇笑了笑,“这不是玉帝的意思吗?”
他转头看了眼那个站在最高处的神,不慌不忙地说:“玉帝刚刚不是才说,不要忘了尊卑法纪的吗?”
“我呢,只是出手教训了一下乱了法纪的小仙,怎么就成了计较了呢?老君这话说的,当真是有欠妥当。”
太上老君轻轻一笑,没再做声,退了回去。
北帝又看向玉帝,那俊美的天颜又冷了三分,“玉帝好像不开心啊?”
“怎么,你的狗我就教训不得了?我的人,你不是也没少动吗?”
他又勾唇笑了笑,“莫非是您……心疼了啊。”后面这半句说的……就多少有些暧/昧不清了。
玉帝恼怒的坐下,喝道:“胡说八道!”
“你别不知好歹,你是神她是妖,自古不可相恋,这是大忌!”
北帝唇边的笑意收敛,眼底冷色便寒,“我倒是想听听,我应该怎样知这好歹?”
玉帝扫向众仙,众仙看了看地上昏迷的夜游神,便无一敢向前。
玉帝刚要自己开口,这时,二郎真君却勇气可嘉的上前回道:“北帝切勿动怒。”
“帝君实属上古正神,乃四御之一,又是众星之主万象宗师,执掌着天经地纬又以率普天星斗,节制鬼神与雷霆,为万法金仙之帝主,上朝金阙下领酆都……”
他看了北帝一眼,继续说:“帝君之职,天上人间,无人可以比拟,还望帝君怜惜天下苍生,莫要为了一己私欲,而迷了心智。”
“还请,斟酌处事。”
“看来,这玉帝跟前,倒是还有个会说话敢说话的。”
北帝转身看向二郎神,笑了声,便冷着眸子,慢条斯理的质问道:“二郎真君,拿我职责来压我?”
“拿天下苍生来威胁我?”
“怎么,我若神魂俱陨了,你们都成废物了管不了了是吗?”
“好个一己私欲,你们当真都是高尚的很,都未曾有过吗?”
二郎神皱了皱眉,生了会儿闷气,哑口无言的退了下去。
托塔天王也上前行礼回道:“帝君之职,吾等不敢越举,还望帝君能从悲恸之中走出来才是,毕竟一人已故,而众人皆在,北帝何必再为已故之人,与己为难,与众生为难呢?”
“是不敢越举,还是没机会越举?”
“我若走不出来,是不是更趁了某些人的意?”他似笑非笑的说:“玉帝身边,还是养了些许会说话的神仙。”
“一人和众人?托塔天王,倒是拎得清啊,我这个神职倒不如就你来当当?”
“这?”李靖眉头皱起,退了回去惹了一肚子的气。
哪吒脚踏风火轮怒瞪北帝:“以前你为天下苍生,我们敬重你,称你一声帝君,可你现在自甘堕落,德不配位,枉顾神职!如今,又不听劝解,曲解我父王之意,这个神职,我看你倒是不当也罢,何故来这里为难大家?”
北帝走到他的跟前,看了一会儿,嘴角微微扬起,“哪吒?”
她问:“你还有两个哥哥,金吒和木吒是吗?”
哪吒手拿金枪怒目而视:“是又怎样?”
“我不怕你,大家都有怨气,敢怒不敢言,有本事,咱就干干脆脆的打一场。”
北帝摇了摇头,“我不和小娃娃打,好像是欺负你一样,胜之不武。”
他又饶有兴致地笑了声,“我只是在想,托塔天王娶妻生子了?还有三个孩子是吗?”
北帝笑意不及眼底的又看了眼面红耳赤的李靖,嗤笑着侧身而过。
李靖急忙解释,“可我那是成仙之前的事啊。”
北帝笑得不羁,轻瞥一眼,“托塔天王何须解释,我也没说什么,怎么还紧张上了?”
太上老君用胳膊肘碰了下太白金星,太白金星的小眼睛贼溜溜的看了过去,小声地问:“大哥你怼我干嘛?”
老君便递给他一个“上”的眼神。
哪知太白金星反倒是后退一步,眼睛叽里咕噜的转着道:“我才不去呢。”
“跟他说话,还不如直接勒死我呢,没看到北帝那架势谁都嘣啊,这么放飞自我,谁能管的了?”
“我可不自找没趣。”说着,就又往后退了退,生怕别人给他推出去那般。
玉帝叹了口长气道:“我知道你心中有怨气,可事实已经铸成,谁也挽回不了,而且,她还是妖,是魔,又再次犯戒,触怒雷霆,不是我能保的了的,也不是你能护的了的,你再这么闹腾下去,有失威严,有失威严啊!”
“事情已经过去就让它过去吧,何苦耿耿于怀呢?”
北帝抬眸望去,眉间又冷了几分。
他说:“兄长也真是好会说话,我若把王母杀了,兄长也能说的这么肆意洒脱吗?”
“放肆!”
“你这……你这……不可理喻!”玉帝手微微抖着,指着北帝勃然大怒。
北帝置若罔闻,转身便向外走去。
他声音清冷到没有一点温度,“是你言而无信在先,大家皆心知肚明,又何必惺惺作态呢?演给谁看?既然你们这么瞧不起妖,那我就去下界当个妖来给你们看看。”
玉帝直接气炸毛了,不顾威严的也冲着北帝离开的方向大声喊着,“行行行!你去,反正狐魄儿已经灰飞烟灭魂飞魄散了,我看你还能折腾多久……”
而酆都大殿的高坐上。
坐着的是面色冷俊的帝神,此时,他的那袭紫色仙衣,已经变成了一件绣着龙纹的黑金色帝袍。
郁垒和神荼还有个黑衣男子一起走了进来,行礼就道:“恭迎大帝!”
他那眸子深如寒潭,冲着那黑衣人便问:“魄儿是怎么不见的?”
攸归没了那痞里痞气的样子,面色微沉的开口:“她说她饿了,我出去给她找食物,回来便不见了,可是被天庭抓去了?”
北帝摇头,“我去找玉帝要人,玉帝显然不知此事,都以为没能保住她的这一魄,能找的地方,可是都找过了?”
三人一起点头,北帝忽的闭上了眼,摁了摁眉心。
须臾,他又睁开眼,看向神荼,声音沉了沉说:“若不是魄儿捣乱,你早就归位了。”
神荼笑了笑,“我也应该谢谢她,让我留在人间,多看了几年比这地狱更美的风景。”
北帝眸子暗了下去,不再说话了。
是他亲自把她送给他的最美的风景给撕碎了,忽觉,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又痛了痛。
他的右手指尖,开始反复摩挲着无名指上的那枚指环,那道清晰的裂痕,他的指腹每次蹭过时,都能清晰的感觉到,仿佛它就像是一道疤在他的心中不断的被放大。
郁垒垂眸看了眼自己的衣角,瞬间,好像又回到了七百年前的某一天,有个笑的满脸尴尬的小姑娘,扯着他的衣角怯兮兮的说:“你这衣服料子不错哦。”
那时,因为怪她误了神荼归位,自己看她的眼神定是很不友善吧?现在想来,她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恶。
他说:“我们一直都在找她那受损的残魄,也许,忽略了一点,还有种可能。”
所有人顿时都转头看向他,郁垒垂了下眼睫说:“投胎了,她现在是人,或者,轮回六道,不知她入了哪个轮回了。”
她能入轮回?
这怎么可能?
她的那缕人魂可还在雷泽山受刑罚呢,只是现在她周身的瘴气还未散尽,但凡孽障散尽了,那么这缕人魂没了归属,也会立刻从天地间消失的。况且,她不仅魂魄不全,就连那消失的她,也仅是半缕虚弱的残魄……
魂魄不全,是不可能入轮回往生的。
可,即便大家都觉得不可能,他也不愿意放弃每一次渺茫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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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桥的尽头,映入眼前的,便是那绣着龙纹的帝袍在随风冽冽。
孟婆跟前没了那捣乱的不速之客,也未看出悲喜,仍是那副严严实实的样子,将自己裹在了黑袍里。
她悠闲的靠在望乡台边的石柱上,闭着眼淡淡的询问,“大帝来我这里,可是寻人?”
北帝心中忽惊,看了眼孟婆,随后又点了点头。
“喝过了琼浆玉露,大帝可愿尝尝我这孟婆汤饮?”
这次没了天规捣乱,北帝端起碗,毫不犹豫的一饮而尽。
孟婆睁开眼,眼底的神色特别深,看向的是忘川两岸,无尽的苍茫。
她轻声问道:“味道可抵得上琼浆玉露?”
北帝把碗轻轻放下,答道:“别有一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