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戏楼的那场大火,丧生者数众,再加上已经堆积如山又认不出的骸骨,整个小镇,瞬间全都乱了套,狐魄儿退了退,小心翼翼的站在他的身后,她自是心虚的。
白无泱点点头,若有所思的道:“也好。”
他回答的是也好,狐魄儿的心中却是乱糟糟的,他刚才的踟蹰,难道不是想要留下吗?
白无泱眼中的踟蹰,是前所未有的,不知所措和茫然。
他踟蹰其实是在想,留下来不知会不会减轻她的孽障,还是会加重她的孽障。
二人转身,再次走进了邪若渊的豪宅。
而楼上的房间里——
“你可愿与我回昆仑?”凌云木那无波的眼角,似是有些许期盼。
邪若渊趴在桌前,无聊的戳着笔尖,书案上,俊秀的字迹写了一大篇,她不怀好意的笑了,歪了歪头看向凌云木,不死心的试探的问道:“赌一局如何?你赢了,我便依你。”
她自从变成了这么一副魂魄的模样,简直是无聊透了,除了牛哒哒给她烧掉的东西,她什么都碰不到,特别是曾经的那些损友们,即便是在大街上横逛,也是没一个能看的见她的,好不容易逮到个小牛犊子,如今也滚犊子了。
凌云木拿起她身前的那张纸,无奈的一笑,“这么多人都欠了你银子?记的倒是详细,你准备他们百年之后,再向他们讨回来吗?”
“欠债当还,自然。”邪若渊一副债主的模样,很是嚣张。
凌云木放下她的债本,修长的手指也杵在了桌子上,宠溺的笑了,“赌什么?”
邪若渊黯淡无光的眼睛突然变得雪亮,“不急不急,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凌云木看着邪若渊转着圈圈的在想,不觉有些好笑,那双温暖的眸子看着看着,便忽然眸光骤了聚,唤了声:“云叶。”
“什么?”邪若渊回过了头,“你在说什么?”
凌云木笑意渐浓,自顾自的笑了笑说:“没什么?你可是想好与我赌什么?”
邪若渊摇了摇头,“算了,咱们还是直接玩儿点简单的吧,就来赌个大小怎么样?若你赢了,我就随你回去,若你输了,你就留下来陪我怎么样?”
凌云木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不许作弊,我们先说大小后,再丢出骰子。”
凌云木应允,“公平最好,自是不会作弊。”
结果是凌云木赌小,邪若渊赌大,当骰子落下时,邪若渊简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真的谁都没有作弊,赌遍天下无敌手的邪若渊——输了!!
惊讶,满脸的震惊,输没什么,问题是她从来就没输过,看着凌云木的目光,也像是看着妖孽那般……你有问题!
邪若渊本非寻常凡人,亦是非魔非妖也非仙,但就是作为一个很神奇的通灵群体,且独立的存在。
所以,她不仅只是与凡人赌过,妖魔鬼怪仙,她皆是赌了个遍,从未输过。
邪若渊族人天生异瞳,此时,那惊异的眸子,也不知不觉的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妖冶绿光。
凌云木微微一愣,“若渊你?”
这抹绿光,有着来自凌云木本源的灵力,可绿光中,散发出那通透纯净的气息,便是更显的古老,早已越过了她的年岁,好强的一股净化万物之势。
狐魄儿和白无泱刚步入院中,星星点点从邪若渊眼中散出的净化之灵,便已遍布了整座庭院,狐魄儿忽感浑身一阵轻松,就连那颗心,似乎也不如以往那么拧巴了。
她望着这满院因为灵力的扩散,而更加鲜活的花草灵木时,不由得心中大喜,这里不仅能够净化她的心魔,大有可以消除之势。
邪若渊心情平复了些许,眸子也恢复如常,不情不愿的道:“你赢了。”
凌云木微微低了低头,不曾想,云叶竟还有一个他不知道的过去。
他身为上古灵树,在他庇护下的叶子,自也是灵力满满,可云叶眸中的净化之灵,却不是他拥有的,且这股灵力远在上古之久,难怪,只有这个叶子能够伴他左右,活了千年,无论岁月轮回光阴流转,唯她不落不败,还修成了叶灵。
凌云木笑着点了点头,心不在焉的道:“是我赢了,可你却输的心有不甘,我可再让你一次,再赌一局如何?”
此话一出,自是勾起了邪若渊殊死一战的欲/望,她不拘小节的踩凳子上桌子,捋胳膊卷袖子,一局,再一局,再一局……
她暗戳戳的庆幸,还好没大言不惭的拿她的全身家当做赌,不然,非得输的倾家荡产不可。
如今,已经死无可恋的她,早就散尽了那赌遍天下无敌手的气焰,就连那双水灵灵的萌动的大眼睛,都变的满是凄惨。
狐魄儿和白无泱恰巧推门而入,邪若渊突然来了精神,硬是拉着白无泱和狐魄儿与她赌上一场,二人在懵圈中,陪着她赌了一场一场又一场,邪若渊的脸上,才渐渐地浮现出妖孽般的笑意,几场下来,大获全胜,她扭头鬼气森森的看着凌云木,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问道:“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为何能赢我?”
凌云木也别有深意的一笑,顾左右而言他的道:“是你姓氏太过邪气,故而也波及到了你,可是,邪不胜正,我是——”
他一身的正气,的确太过浓厚,万物生灵之正气,皆源于此身,凌云木气度不可量,风骨也无可拟,启智以来,心中从未滋生过一丝邪念,他非神,却又是越神一般的存在。
但是唯有一点,正气虽正气,但不见得就愿意多管闲事,所以,她明知狐魄儿闯下了不小的祸事,也无意去理。
可邪若渊则不然,生而便赌,嗜赌如命,一个步步为赢的赌徒,灵力虽纯,但心机就不一定纯到哪里去了,所以,邪若渊之所以会输,而不是败在了运气,而是正应了他的那句,邪——自古便不可胜正。
“我只是运气好罢了。”他笑着看着邪若渊说。
邪若渊摇了摇头,“别匡我,我又不是傻子,在我面前,我就没见过一个比我运气好的,包括来头巨大的这二位。”
此时,邪若渊方才想起了点什么,问了一句:“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狐魄儿看了看心思缥缈的白无泱一眼,这位大神,早就找个舒服的地方闭目养神去了。
邪若渊的这股净化之灵,不仅波及到了狐魄儿,白无泱许久没有安分过的那颗心,忽然间,也静了不少。
狐魄儿收回目光说:“外面枯骨太多,我们打算为他们超度了亡灵之后再走。今夜,可否借你院落一用?”
邪若渊豪气的道:“我自己都是亡灵,有什么不可的,随意用就是。”
狐魄儿看着邪若渊这缥缈的身影顿了顿,若不是相望花海在救那十万军魂的时候,全部凋零了,想必,定可重塑邪若渊的真身,可是一切都太迟了,她有些歉意的说:“多谢。”
狐魄儿看了看凌云木,凌云木回她一个很坦然的笑。
入夜。
白无泱立于花草之间,微闭双眸,掐指成诀,浑身刚正之风骤起。
私心,他现在真是颇多,而且,还是为了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妖魔。
荒唐,有很多个瞬间,他都会这样觉得,可他竟然愿意这样荒唐下去,不仅荒唐,他还想要将他护在身后,就像现在这样,每一场杀戮,都和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都知道。
可他不知道的是,自己能为她做点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护她多久,他只知:你有过,我来赎过,至少,这是现在自己唯一能够为她做的。
一道道白芒,开始从白无泱的周身四散开来。
第69章 九尾灵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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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魄儿转身走了出去, 缘自何时,这双爪子沾上了鲜血淋淋?她不知,亦是糊涂的很。
夜空一如既往地静,可这凡间, 却是一种诡异的热闹。
白色的灯笼, 白色的蜡烛, 还有那装载了千人骨的尸棺,高棺枯骨在上, 麻衣离人在下,或泣或伤,不知哪一具骸骨是自己的夫君, 儿郎和爹娘。
漫天的纸钱纷飞,多到像下了雨一样,落在她的脚下,落在她的身旁, 她突然有些害怕,每走一步,皆会心慌。
悲伤的曲调尽洒凄凉, 昨日的百戏楼唱的是百家戏,今日的百戏楼却成了聚尸堂, 嘤嘤咛咛的曲调不复,换首血泪的音律镇堂,堂上的戏子依旧唱, 唱的却再不是人间天堂——
君在黄泉路上
莫凄凉莫思乡莫挂肠
亡魂莫要随处荡
引路明灯在两旁
向前走莫张望
阴差大人在前方
快跟上
儿盼高堂仙兵引
吾送妻郎云故乡
再送小儿极乐处
再无人间苦断肠
若有亲友在路上
轮回处孟婆汤
尔等新生再还乡
请君莫相忘
……
狐魄儿捂着胸口,她痛, 极痛,猩红的眼角, 沉重的脚步,这一身白衣有多白,相反的便是,她想掩饰自己的这颗心就有多肮脏。
污,满身的血污,她握紧拳头,指尖陷进了血肉里,那滴滴的鲜血流在地上,没入了土中,隐隐的暗记渐渐消无,却独独她,觉得红的格外刺眼。
“洗不掉了,再也洗不掉了。”
微不可察的声音,伴随着亘古悠长的悲伤。
街角处,七八个无家可归的小儿,独缩在一隅之地相互取暖,漆黑的小手小脸极脏,她缓缓的伸出手,想要抚上那个小孩的头,小姑娘害怕的往后一闪,怯懦的道:“姐姐,我身上脏。”
狐魄儿的手顿住,绝望的笑道:“可你们的灵魂是干净的呀,哪里脏了呢。”
她鬼使神差的坐在了他们中间,轻声的问道:“你们的爹娘呢?”
一阵沉默……
狐魄儿长出一口气,因她,因她,皆因她。
她忽的笑了,声音淡淡地道:“姐姐给你们变个魔术吧。”
变出了好多的鸡腿……
狐魄儿看着狼吞虎咽的他们说:“不要抢,很多,都能吃的饱。”
此时,邪若渊的府邸内。
白无泱青筋暴起,紫龙腾空而出,龙吟啸天翻腾百里,气势汹汹而出,颤颤巍巍而回,蔫头搭了脑的对着白无泱低眉顺眼,白无泱一闭眼,心凉到谷底。
邪若渊看向凌云木,不解的道:“怎么了?”
凌云木脸色也不甚多好,一道通透的灵力打了出去,稍许,亦是怏怏而回,他脸色随之也沉了下来,沉声道:“一个魂魄都没找到。”
邪若渊瞪大了双眼,“开什么玩笑?他在这气势汹汹的摆弄了半天,一个魂魄都没有找到?”
白无泱听到这句话,更是窝火,也不管紫龙是不是还在天上呆愣着,自己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邪若渊咳了咳,“会不会都已经投胎了?”
凌云木回头看了看邪若渊,一板一眼的道:“枉死的,怨气重,戾气深,贪恋人间,不入轮回,没一个是同你一样的。”
邪若渊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凌云木眸光微聚,似是想起了什么的问:“魄儿是从哪里把你救出来的?”
邪若渊瞬间尴尬了满脸,她笑了笑,有些结结巴巴的说:“我?我嘛……我死之前睡着了,我醒之后就看到了魄儿,不……不知道。”
凌云木看着她,好气又好笑的戏弄的眼神颇深,“我倒真是第一次听说,睡一觉把自己给睡死了的。”
凌云木在前走着,邪若渊在后跟着,他突然停下问道:“那你醒了之后,就没有问问魄儿吗?”
“我哪有那个闲工夫。”
凌云木的眉毛挑了挑,“哦,那你当时在忙什么?”
邪若渊略带桃花的眉眼弯了弯,有点得意的道:“算账啊,虽然我死了,但是账该还,还是得还的呀。”
“不过,魄儿倒是问过我,想不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那你是怎样答的?”
“死都死了,纠结这个还有什么用?”
凌云木眉眼的笑意更浓,就是有点无言以对,沉默片刻说:“此言,甚是有理。”
邪若渊心中一喜,“真是知己难觅,我对你的好感又深了一分。”
凌云木顿了顿,“那你以前,是如何待我的?”
邪若渊毫不掩饰的道:“极其好看的一块木头而已。”
凌云木的脸色微不可察的又阴了几分,声音冷了冷的道:“此言,也颇有道理。”
他转身便走,不再等她。
邪若渊何许人也,揣摩人的心思,她极其擅长,更何况是块木头,她的眼力可是非同一般,肆意的笑了笑,快步跟了上去,边走边道:“我有稀宝无数,金银尚可铺路,可却独独缺了一块梁材。”
凌云木头也不回的说:“你还打算劈了我不成?”
邪若渊微愣,木头果真就是块木头,怎么就不会脑筋急转弯呢,堪堪的比不上白无泱的心思,那货,一颗心,九曲十八弯的,着实难琢磨,她笑嘻嘻的说:“真是浪费,你怎会有这个心思?留着岂不是更好?美色当前,赏心悦目。”
凌云木第一次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你知道,狐魄儿如今麻烦缠身吗?”
邪若渊点了点头,自信的说:“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是以我这聪明的脑子,自也是猜到了十之八九。”
凌云木嘴角上扬,笑意不明,“讲来听听。”
邪若渊嘚瑟的眼睛,灵光一闪,很是八卦的说的简单明了,“徒弟爱上师父,大逆不道呗。”
凌云木意味颇深的看着她,轻笑两声,“总结的倒是精辟,还有呢?”
“都精辟了还能有什么?”
凌云木似笑非笑的,慢条斯理,一字一顿的道:“祸-从-口-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