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我被放了。
这倒不是因为长宁公主怕了,虽说她听罢脸上阴晴不定,但自我身后传来的分明是句——
“你说得对,我会让你听话。”
她是全九州唯一一位公主,是理应坐上龙椅的文王的女儿。她只一声令下,我就得被逮回天麓宫。
然缚人容易,捆心却难,更别提我身上流的血也名正言顺,若今后策反,她还真不好处理。
可我这会儿没空琢磨她将用什么方法让我乖乖回去,因为放我这事显然是她私下决定的,否则从中庭散场回来的女官同她恭敬行礼,问我是何人之际,她就不会谎称我“是个侍卫”。
此刻,我脚步飞快,那荧蝶亦从看戏回归本职工作,在前边翩翩指引,最终环绕一口枯井盘飞。
我一跃,视线漆黑。
石壁滑溜,长满青苔。
摸索着缓慢前进,我听见黑暗中水滴滴答,近在迟尺,又远在天边。
不知走了多久,滴答声逐渐绵密,前方也不再有路,而是堵着一块巨石。幸亏我力气大,憋足劲一顿猛推。
于是轰轰声中,青苔碎屑掉落,月光刺眼。
水波粼粼,一条河道横在眼前,头顶则是一座木桥。
我沿河走了一会儿,见有台阶上去。终于行至平地,时下三更半夜,唯树影绰绰,一时找不着方向。
就在这时,成片荧光自林中聚集而来,呼啦啦涌向一处,紧随其后,便是树影退去,银光一片。
皓月下,被称作“黄金水道”的凌江静静流淌,与天边连成一线。
江岸一叶小舟,依躺的船夫敲了敲烟斗,吐出袅袅:“赚钱嘛,就得接这种掉脑袋的大单。”
见我过来,他支起身子驻桨,嘴里叼着烟斗:“北边渡口良多,打哪停?”
我上船:“避嫌就行。”
水声哗啦,那群荧蝶驻足岸边,忽闪忽闪。
树影与灯火愈来愈远,船头传来“嘿”的一声:“这距离就安全了。”说罢,船夫躬身进舱,拎出个包袱,“喏。”
他身上确实没有似蛊的寒意。
“多谢。”
我便也松了反握掌心的刀把,接过。
打开包袱,里头是一套干净衣裳,一堆药粉绷条,些许碎银盘缠,以及压在底下的一张纸条——“看我”。
我回头。
岸边,光蝶翩翩,环绕人影。
那蓑衣斗笠将其面容身形遮掩得滴水不漏,唯一打眼的,便是其腰间别着的一杆青笛。
似是察觉到我的视线,此人抬起一点斗笠,露出嘴角狡黠。而后,他啪的一拍巴掌,荧光尽熄。
眼见那模糊轮廓融入夜色,我心下暗叹——棘手。
这人明明可以像在酒楼时那样令我动弹不得,一麻袋装走我这人形药膳,却没有这么做。
他和长宁公主一样把我放了,因为他也清楚,我难制。
现在可好,一个是九州第一公主,一个是邪门蛊师,两人都想让我乖乖听话,我的心脏俨然已经不属于我。
这会儿我本该速回北方营地,但……我看了看胳膊,因先前挪动密道出口的巨石,衣物已被血渗透。
于是,我静坐舟上,眼看天边泛起鱼肚白,又被星斗覆盖。数日飘摇后,我下船住进间客栈,脱衣一瞧。
“嗯?”
尽管这些天没被放血,可这伤口未免好得太快了。
说来一日三碗血,即便涂膏喝药,正常人也得奄奄一息,我却能跑能扛。
一低头,花形刺青印在胸口溢散紫光,暖意自此如涓涓细流般注入筋脉,甚至于那些陈年老疤都淡了许多。
就这样,我比预计提前回了营地。
站岗的士兵老远便瞧见了我,中气十足地招呼行礼,而后疑惑探头:“怎么不见贺兰先生?”
“贺兰先生尚有私事料理,会迟些许时日。”
我如是答复,对裴铮也这么说,并还了他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