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姝摇头,先是看了商玥一眼,再对上商璃的眼,一片坦荡,“上午侯府一团乱,所以我偷溜出去了,中午才回的府,出府的时候还没有任何消息,回府的时候才知道殷姒的脸长满了红疹。”
商璃会意点头,“我信……”
商玥则眼带探究的看着她。
眼看毁容的事情在商玥面前瞒不住,殷姒立刻红了眼眶。
“长姐,姒儿也相信你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让人忍不住想要上前呵护一番。
“谢谢哈。”殷姝大方的应道,“毕竟我是真没做。”
“所以侯爷把殷小姐从族谱上划去是对赐婚不满意,觉得五皇弟配不上你这宁国侯府了?”
商玥挑眉冷哼,给了殷从武一阵莫名的威压,俨然一个为胞弟讨回公道的兄长。
“不敢,下官只是怕这逆女什么都不会,给王爷惹来不快。”殷从武不明白这三王爷为什么突然就生气了。
“是啊……”殷姝低落的看向商璃说道,“从小我就是个草包,父亲担心是很正常的,况且往后我孤身一人,在这安京也无亲无故的,对五王爷来说,娶了我就是个累赘,给不了您半分助力。”
商璃低咳两声,脸色苍白的看向她,“无妨,毕竟本王也没指望你能帮上什么。”
没指望她能帮上什么?
轻轻一句话,清晰的落在殷姝的耳中,心里似乎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酥酥麻麻的,她的后耳根不由自主的红了,脸颊又有那种该死的发烫感。
还好蒙了面纱。
她故作冷静的说道,“如今既然脱离了宁国侯府,殷姝自然不可能再住这里了,若是王爷不嫌弃,殷姝往后安顿下来了,可以告诉王爷地址。”
“好。”商璃点头,随即给玄漠递了一个眼神。
玄漠会意,“侯爷的药膏麻烦给属下,王爷的意思是,既然殷大小姐不住府上,他就不麻烦侯爷了。”
殷从武很想说他不怕麻烦的,一对上玄漠那清冷的神色,他又把话咽了回去,聊胜于无的辩解了一句,“其实,一切都是误会。”
殷姝挑眉,“族谱写着我在今天死是误会,让殷姒代替我接旨也是误会吗?在海棠苑的家丁都可以作证,要不是圣旨来了,我都准备跟他「一拍两散」了。”
商玥的眉头不着痕迹的拢起,“「一拍两散」一般都是同宗之间有不共戴天的死仇。”
“王爷以为,生而不养属于什么样的仇恨呢?”殷姝看向商玥,伸出了伤痕纵横的双手,袖子一撩,暗黄的前臂上,除了前些天那些淡淡的棍伤,还有其他各种划伤,有利器割伤的,也有钝器砸伤的,层层叠叠几乎没有一处是完好的。
在商玥跟商璃掩藏不住的震惊神色中,殷姝平静的问道,“你们四岁的时候有试过为了活下去,就开始给奴才洗衣服,洗慢了还会挨鞭子吗?你们八岁的时候有试过为了吃一顿饱饭,扛着比自己高一大截的锄头,跟着长工进山里开荒采矿,碎石溅在手上,把手臂打得血肉模糊,最后换来的只是每天一顿饭,去慢了连窝窝头都没有吗?
你们十二岁的时候有试过,仅仅只是因为天太冷想生个火取暖,身边的丫鬟差点被迁怒打死吗?”
全场安静得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可以听到,站在前厅门口的贺管家更是被王府跟过来的几个亲兵看得冷汗涔涔。
第39章 也对,有我在
“你们根本想都不敢想。”殷姝咬牙挤出了这几个字。
殷从武从殷姝说出给奴才洗衣服的时候就想上前把她拦住,没想到玄漠的速度更快,直接把他的哑穴跟其他穴位都制住了。
看到殷从武姿势怪异的站在那里,她自嘲一笑,“本以为回到侯府,是一个幸福的重生,没想到却是另一个悲剧的开端。”
捂得紧紧的过往,就像撕开了一道宣泄的口子,一发不可收拾。
“三王爷可能已经忘了,但殷姝一辈子都忘不了。”仿佛陷入了回忆,她悲凉的淡笑道,“仁昭二十三年,安京城北的庙会,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冲撞了正在回京路上的你,当时你没有追究,还让青影给了那个小乞丐一个馒头。”
商玥隐约记得好像有这么一回事,然而这个事情只是他回京路上的一个插曲,他根本没有放心上。
飞快的瞥了商玥一眼,殷姝再次垂下眼帘,“那个小乞丐就是我,当时我回来宁国侯府不到两个月。吴氏送来的都是不合身形,不合年龄的衣裳,饭食大部分都是变了味道,狗都不吃的,我不穿那些衣裳,不吃那些饭食,府上的下人反而都对外说他们大小姐性格怪异,节俭成瘾,不愿意穿新衣,吃金贵的饭食。”
说到这里,殷姝嗤笑道,“这样的新衣,这样的美食,给你们,你们穿吗?你们吃吗?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堂堂一个侯府小姐会落得连丫鬟都不如?
我的脸毁了,殷从武嫌我难看,打我婚约的主意,殷姒的脸毁了,殷从武诬陷是我下毒,把我逐出侯府,想直接打死我,你们说,这样的地方,我能待吗?我敢待吗?”
殷从武越是要面子,她就偏要把原主受过的这些委屈这些罪全部在天家面前撕开。
「锵」的一声,茶盏掉在地上碎成靡粉,茶盏的盖子被磕掉了一块,骨碌碌的在地上转了两圈,而后一动不动的躺着了。
“手滑……”
商璃慢条斯理的接过玄漠递来的帕子擦了一下手,对殷姝说道,“你若现在离府,可有人敢阻拦?”
“他们拦得住吗?帏帽之下,殷姝眉眼弯弯看向商璃,心跳不由自主的快了两拍。”
“也对,有我在。”商璃站起来,旁若无人的揉了一下殷姝的脑袋。
“五皇弟,这是宁国侯府的家务事。”商玥冷声提醒道,目光移到了殷姝的身上。
他终于想起来为什么会让青影把馒头给她了。
当初那个馒头施舍出去,全因怕有人动了手脚,又不想打草惊蛇而已,那一批馒头,施舍给了八个乞丐,死了三个。
万万没想到,其中一个竟然是宁国侯府的大小姐。
这个事情,一定不能让她发现端倪。
商璃看向商玥,神色认真,“殷姝是我未婚妻,以前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既然让我知道,我理当护着她。”
一旁的殷姒看着站在商璃跟商玥之间的殷姝,发现商玥跟商璃的目光都在她的身上,身侧的拳头不由自主的慢慢握紧。
殷姝毫不犹豫的把披帛解下,拿出圣旨,“有劳王爷跟皇上禀明实情。”
“我知道了。”商璃点头,顺手接过圣旨,“离开侯府可有需要收拾的东西?”
“东西倒是没有什么需要收拾的了,带上我的贴身丫鬟就可以离开。”殷姝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好,玄漠。”
玄漠应声领命躬身退出前厅。
殷从武动不了,也开不了口,只能看向殷姒。
殷姒接收到殷从武的眼神,只能认命的上前对商璃说道,“王爷,不管如何,长姐始终是父亲的女儿,这样似乎不合规矩啊。”
商璃淡淡看了殷姒一眼,薄纱覆面也掩藏不住的肤白如雪,可惜被点点红印坏了美感,一双水眸满是不谙世事的纯净,声音婉转如出谷黄莺。
美是美,不过若说长红疹前的她是这安京第一美人……
世人恐怕是对第一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商璃礼貌的笑道,“侯府虐待嫡女,着人冒领圣旨就是合规矩了?”
殷姒一噎,“父亲说了,这是误会。”
“我更相信殷姝说的事实。”说完,商璃看向殷姝,“可有地方安顿?”
“有。”
「好」。商璃转身对商玥淡淡说道,“三皇兄,臣弟先带殷大小姐去安顿下来,你是要一起走了?还是在这里跟殷二小姐叙叙旧呢?”
“一起。”
殷姒想要挽留的手抬到一半,根本抓不住商玥那像风一样的背影。
前厅随着商玥商璃的离开,恢复了原有的安静,如果不是那个摔碎的茶杯盖子还静静的躺在地上,殷从武甚至以为刚刚只是在做梦。
他涨红着脸,直至玄漠回来给他解开了穴道,他才重心不稳的跌坐在地上。
“父亲。”殷姒连忙上前搀扶。
殷从武顺势靠在太师椅上顺着气。
“老贺,都死了么?”他的气顺过来第一句就是开骂,“怎么不拦住那个逆女?那么多人,难道还抢不过几个亲兵吗?”
从殷姝跟商玥商璃说起过往的时候开始,贺管家的冷汗就没停过。
“老奴……老奴也想拦下大小姐,问题是拦不住啊。”
一把年纪还要被那些浑身杀气的侍卫盯着,他也很委屈好不好。
听到贺管家的话,殷从武更生气了。
“那个逆女……肯定早就跟宸王有了首尾,不然她不会这么有恃无恐。”
想到今日三位器宇轩昂的王爷,除了荣王,其余两位都有意偏袒殷姝,殷从武就一阵肉疼——他的女儿都那么漂亮,为什么这三王爷跟五王爷就偏偏选个最丑的?
不行,他不能就这么便宜了那个逆女。
想到这里,他把殷姒打发了,在贺管家耳边吩咐了一番。
听完殷从武的吩咐,贺管家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侯爷,再怎么样,大小姐也是您的亲闺女啊。”
殷从武不以为意的打发道,“老夫女儿那么多,不差她一个,你照吩咐让夫人去办就可以了。”
贺管家神色复杂的看了殷从武一眼,转身离开时,最终还是忍不住失望的摇了摇头。
第40章 那里本就是为你准备的
夜色朦胧,夜市的大街上人来人往,一架通体黑亮的马车正缓缓驶离人群。
“这才叫呼吸,我在宁国侯府都快憋死了。”
马车上,殷姝夸张的深吸了几口气。
商璃把一杯刚沏好的茶推到她面前。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
“什么?”
这茶的味道倒是甘冽,只是小小的一杯,还不够她润喉了。
“脱离宁国侯府。”
若不是燕江南的人过来传信,单凭她一己之力脱离侯府,能不能脱离是两说,总之结果不会太好就是了。
茶杯一放,黄脸一红,殷姝故作镇定。
“有些事情,自己能做,总不能麻烦你的。”
最重要的是,现在每次有事情,好像都是靠他出手相助,欠人情太多,不大好还。
“你之前说你会处理,就是让皇上再下一道圣旨压着殷从武吗?”
商璃取过小锡壶,重新泡了一壶茶,“现在看来,这条路不可行。”
“从他打定主意找别人替我的时候,就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但是他依然这么做。”殷姝从容的拿起他沏的茶,一口气灌完。
商璃眉目微敛,还是默默的给她添了一杯。
“皇祖弥留之际给父皇留过一道旨意,除非叛国,否则只要还是这商家皇朝的天下,就必须要保宁国侯府安宁富贵,这是老宁国侯不入朝的条件。”
这么牛掰?
“这宁国侯府的先祖可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商璃淡淡看了她一眼,“如今的宁国侯府,是前朝宁王府,前朝宁王府在前朝是根正苗红的皇族;老宁王战死后,宁王府嫡系一脉全部以身殉国,而宁王庶子,在老宁王出征之际,跟宁王府「一拍两散」,把老宁王的粮草路线泄露给了皇祖……”
听到这里,殷姝差点跳起来,“所以,宁国侯府时当初宁王府庶子那一脉?”
“小心。”商璃提醒道。
意识到自己失态,殷姝赶紧重新坐好。
殷姝坐好后,商璃才继续说道,“这是老宁王为了保住宁王府的血脉,跟皇祖做的交易。”
“不对,按道理来说,这交易不是应该保住嫡系吗?怎么换成庶子了?”好奇宝宝殷姝忍不住再次发问。
历朝历代不都是嫡庶分明吗?
怎么到了宁国侯府这里,就变得不一样了?
尤其是圣旨这个事情,都变得君不君,臣不臣的。说白了,这宁国侯府就是一个尴尬的存在。
商璃再次好脾气的给她添了一杯茶,“移花接木。”
“我去。”本来应该喝到嘴里的茶,因为太震惊,被殷姝悉数灌到了鼻子里。
“这弯弯绕绕,敢情挨骂去死的是庶子一脉,被世人称颂又留了下来的是根正苗红的嫡系一脉了?”
商璃「嗯」了一声,补充道,“当年老宁王早已看出败局已定,皇祖攻入安京只是时间问题。”
“那老宁王也是个老狐狸,不仅保下了嫡子一脉,还赢得了美名。”殷姝放下了茶杯。
商璃淡淡的「嗯」了一声,开口问道,“距离婚期还有将近两个月,你有何打算?”
听到商璃的问题,殷姝总觉得怪怪的。
这人也奇怪,提起婚姻大事,居然没有半分扭捏不自然。
而且说话都是直来直去的,半点波澜起伏也没有。
想归想,殷姝还是决定把目前的问题告诉了他。
“殷姝手中有几份地契,是生母的嫁妆,王爷可有办法帮我把手中的地契换成银钱?”
对上商璃疑惑的目光,殷姝垂眸,看着刚被他添了七分满的茶水,“财不露白,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你担心宁国侯会抢?”虽是问出来的话,但是商璃的语气是肯定的。
“圣上赐下的婚约都敢抢的人,你觉得区区几张地契,他能放过?”殷姝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