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美好记忆,依旧历历在目。
林佳木本以为,自己有很多时间追上与沐心的差距。
可一切都失去了控制。
先是沐心搬了家,他借着读书的便利好不容易追去了镇上,却又遇到她离家出走;
转眼两年过去,好不容易听说她父母回了老家,他立即便向夫子告假回来;
好不容易再见到她,她却又坐着马车不知要去往何方?
他落寞地想,也许一辈子都追不上她了吧?
那村妇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于是立即愤怒又恶毒地胡乱揣测:“听说,那丫头在外头欠了个贵人很多债,今日却还有马车来接,说不准是以身相许,嫁过去给人家当小老婆抵债了呢!这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享福去咯……”
此言一出,立即引起人群的骚动,若是能嫁入家里有马车的大户人家,还是有很多人家愿意的,哪怕是做妾。
眼见着沐心的名声被人如此诋毁,林佳木立即满腔怒火:“你……你如此信口雌黄,平白无故就毁人清白,居心何在?”
可他又该死地不得不承认,那村妇说的话并非毫无可能,他只能不断告诉要信她,信她的才华,信她的人品,信她绝不会如此轻贱自己。
那村妇被反驳,不仅不让步,反而更加过分地煽风点火:“我怎么信口雌黄了,那马车大家都看到了……”
她私下恶狠狠地瞪了林佳木一眼,林佳木知道她的意思,她在报复他,报复他拒绝了她上门为女儿的提亲。
围观的群众,向来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对那村妇上门为女儿提亲遭拒绝的事,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于是不管信不信,所有人都事不关己地起哄道:“就是就是……”
……
林佳木是个读书人,还是个谦和有礼的读书人,以一人之力对抗一群人的嘲讽,一时有些无力招架。
好在他懂得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于是只对着那村妇道:“无知妇孺,你可知道,无端造谣中伤他人的名誉,若是追究起来,是要坐牢的。”
有没有这条律法,林佳木其实也不清楚,但沐心有句话说得很对。
如果连他这个读书人都不知道,那这些一辈子困在乡下,信口便胡乱造谣的乡里人一定更不知道。
“你……你别吓唬我……”那村妇死鸭子嘴硬,却没敢再继续造谣了。
此时林秀才和林娘子相携着出来,林娘子向来护短,立即挺身而出:“行啊!李秀娘,那你就跟我到县衙门前去敲鼓,看官老爷会不会把你关进牢里。”
李秀娘是个爱面子的,被当了童生的林佳木当面反驳尚且能忍,但林娘子一家如今沦为笑柄,还敢这么欺负她,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忍的。
她怒中生智,双手叉腰,得意洋洋地笑了,还伸长了脖子对林娘子叫嚣:“少吓唬老娘,老娘就算中伤,也是中伤林沐心那丫头,你是她什么人啊!凭什么去县衙告我?”
“我是她……”林娘子大声喊到一半,忽然想起自己刚在祠堂和女儿断绝了关系,再看李秀娘那看笑话的嘴脸,又气又难过,当场便刷刷掉了眼泪。
一旁的林秀才也红了眼眶,死死忍着才没有掉泪。
“行了行了……”老族长摆出威严的架势,厉声呵斥看热闹的众人:“田里庄稼都不用除草了吗?还围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回去干活!”
旁边几个和老族长同辈的老人立即附和,温声劝着众人:“大家伙都散了吧,散了吧。”
第三百九十六章 傻乐
女儿来去匆匆,林秀才夫妇甚至来不及为女儿做一顿饭。
老两口相互搀扶着,一路蹒跚步履,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从宗祠走回阔别多年的家中。
这段时日的经历,他们仿佛做梦一样。
先是在京都被百草堂好心收留,后来又被镇南王世子那样大的官接进府里,再后来返乡,又被送到了一处恍如世外桃源的院子居住,起居都有下人伺候。
夫妻俩都是性子老实的人,不善跟人打交道,不论是从前在乡下,还是后来到了镇上,受冷遇是常有的事,接触的也都是平民。
唯一一次有机会见到官老爷,却是被人冤枉毒打,那是任何人都不愿意有的经历。
可这一趟进京寻女,不仅遇到了那么多好心人的收留,这些人还一个个都是大人物,不起眼的医馆老板是国舅爷,悉心照顾自己的女大夫是当今贵妃的关门弟子,还有那个坐轮椅的年轻人,是手握重兵的镇南王的世子……
一路上,林秀才一直提心吊胆,诚惶诚恐,他年轻时学业不差,也曾做过飞黄腾达的美梦,真见到这些传闻里才能遇到的大人物,只有种顶礼膜拜的冲动;
反倒是林娘子,她对乡村之外的事知之甚少,真遇到了,除了惊叹一声,便是感慨自家闺女的好人缘,出一趟门,竟然就交到这么多好朋友。
果然,夫君说的没错,这孩子非池中物,不应该被困在乡下,乡下哪儿能交到这么多非富即贵的朋友呢?
虽说心情不大相同,但夫妻俩对女儿是一样的看法,引以为傲。
他们亲眼所见,女儿在京都的那些好友对她的照顾,因而,即便女儿不回家,他们也是可以放心的,甚至比放在自己身边还要放心。
毕竟,农家人靠天吃饭,并非总能风调雨顺,平安喜乐的。
可谁知,还没等他们高兴多久,女儿便突然回来了,还对告诉了他们一件自己永远也不敢想的事。
女儿说,她女扮男装考状元,还当了官,犯下了欺君之罪。
女儿说,她是被一个同样女扮男装的人所骗,以为对方为了救自己丧命,才不得已替考为那人报灭门之仇,以报救命之恩。
女儿又说,如今她已经假死脱身出来,但不小心被人认出,若是东窗事发,会连累父母一起坐牢。所以,她必须在那之前跟家里断绝关系。
女儿还说,其实不用那么悲观,她虽然犯了欺君之罪,但是帮皇帝解决了南方一个很大的麻烦。
所以她打算去找皇上自首,保住性命应该没什么问题,大概率是能全身而退的。
女儿最后说,但如果加上父母,人太多,皇上就是有心想赦免,也不好赦免这么多人,毕竟是欺君之罪,太宽容不好跟满朝文武交代……所以,只能暂时先跟家里脱离关系,等此事了了,再认回来就是了。
夫妻俩听着听着,只觉得不真实,像是听话本子一样。
他们一辈子连县令大老爷都没机会见几次,他们的女儿怎么可能会有机会去犯下什么欺君之罪呢?她又见不到皇帝……
哦,不是,如果女儿女扮男装考上了状元,那就能见到了。
可是,女儿为什么能考上状元?
林娘子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夫君发了一通火:“都怪你,心儿一个女孩子,你非要教她读什么书,否则她哪能去考什么劳什子状元?”
林秀才心里不可控制生出一种自豪的心情,甚至很高兴,可想到女儿如今的困境,他不敢笑,只能弱弱反驳妻子:“那……那就算我自己亲自去考也考不上状元啊!谁知道……谁知道咱女儿这么厉害……”
不行,林秀才憋着憋着,还是想笑。
反正女儿说了,她不会有事,虽然会有点儿麻烦。
林秀才高兴得傻乐,真想让全天下都知道,他培养出了一个考上状元的女儿,可惜了,不能说,这可是欺君之罪!
第三百九十七章 庆功宴
闻人礼亲自操办的庆功宴,比寻常的宴会很不一样。
在宴会开始前,闻人礼安排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祭天大典,所有参加祭典的人都必须提前斋戒三日。
为了安排好这一场祭典,闻人礼不仅动用了礼部,还请了洛阁老亲自指点,又向皇帝借了翰林院的人手,他们查阅古籍,寻找精通此道的专家请教,不断研究讨论,从现场的祭坛、祭器、供品,到祭祀的服装、礼乐,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才终于将所有细节敲定。
皇上对闻人礼如此兴师动众的折腾,还挺支持,要人给人,要钱给钱,不带半点儿含糊,闻人礼筹办起来格外热情高涨。
祭天大典当天,皇上身着一身厚重制式的礼服,在二皇子和五皇子的陪同下,大皇子、四皇子紧跟其后,带领文武百官庄重且虔诚地开始了祭天大典。礼部撰写的祭文,满满写了一整页。
祭文的大意,是向上天汇报了大楚这些年的情况,建立了那些功勋,又经历了什么磨难,最后祈求上天保佑大楚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皇帝耐着性子,听着闻人礼这位司仪大人慷慨激昂地念了小半个时辰,险些就给睡着了。
随后,便是皇帝带着几位皇子上香,再带着文武群臣对着天地三拜九叩,感谢皇天后土对大楚子民的养育和护佑之恩。
再接下来,还有祭祀的歌舞表演,礼乐演奏,贡品进献,一套完整的流程下来,初升的太阳已经升到了众人的头顶,好在此时还是春日,正午的阳光有些晒人,却只是暖和,还不至于让人汗流浃背。
好容易熬到了庆典结束,百官们终于被放行,可自行到宫里提前为众人准备好的房间休整,也可选择回家,待到午后庆功宴开席再入宫参加。
庆功宴的时间,安排在傍晚时分,夕阳西下却未下,晚霞映红了半边天,灿烂夺目,却不会刺眼,是极好的一道风景。
庆功宴的地址,依旧选在御花园,此时乃是春日,百花齐放,最是游园的好时机。
皇帝一路直奔休息的寝宫,第一时间卸下了身上那一套厚重累人的祭祀礼服,随后便摆驾去了凝香宫,楚孝文没让人禀报,还屏退了左右,一进门便瘫在贵妃榻上哀嚎诉苦:“香儿,快帮朕扭几下,你是不知道,闻人礼那个家伙,竟然让朕扛着一件五十斤重的礼服在祭典上挨了整整两个半时辰,朕的肩膀都快抬不起来了……”
“活该,谁让你非要兴师动众搞什么祭典的?”白香香从内走出迎接,嘴上说着风凉话,手上却没闲着,在楚孝文身上摸索着,“我先看看有没有伤到筋骨?酸了痛了就哎一声,别忍着。”
“哎……就那里,再多按几下,哎……舒服……”楚孝文闭着眼享受白香香的服务,神色放松,全然没了对旁人的威严。
“外衣脱了,趴下,我给你按按。”白香香无奈地看着眼前这个已经续了胡须的男人,终于还是没忍心不管他。
不知不觉,她竟然真的藏在深宫里给他当了十几年的贵妃了……
第三百九十八章 当年
回想当年,师父刚刚去世,师兄妹几人相携入京。
大师兄冷松很快便凭着精湛的医术进了太医院,白香香还是个只知道赚钱养弟弟的小姐姐,在街边租了个小铺面开医馆,麦芽儿初入凡尘,每日除了在医馆里帮忙,便是带着白草草一起上街四处闲逛。
师兄妹的日子过得平静,却也高兴。
直到有一日,街上忽然盛传,新晋太医冷松救了落水的公主,被皇帝下了圣旨赐婚。
麦芽儿当时什么都没说,就只是坐在医馆里一个劲儿掉眼泪,她实在看不下去,干脆将医馆关了门,陪着伤情的麦芽儿跑到太医院外头堵人问个明白。
便是在那个时候,她遇到了他,唇红齿白的翩翩贵公子,一副游手好闲的样子,倒是极为和气的性子,见了谁都是咧着嘴笑。
那时他穿着便衣,虽然衣着华贵,她却只当他是哪位大臣家的公子。
他很热心,主动同她们打招呼,还主动帮她们找来了冷松,最后更是很有眼色地拉着怒气冲冲的白香香离开,留给两人单独说话的空间,他则带着她逛遍了整个御花园。
“看他们的样子,一时半会儿怕是说不清的,不若我带你逛逛这园子?”
那时的楚孝文,还以为自己后半辈子会是个衣食无忧的闲散王爷,整日无忧无虑的,见了谁都能跟人闲聊唠嗑,他生得一副好样貌,性子温和,从不对人摆架子,在人群中极受欢迎,几乎男女老少通吃。
可惜,那一日的白香香心情不好。
她的医馆开张不久,好不容易才有了起色,勉强不亏钱了。
冷松进宫当了太医,租店铺的钱是他给的,原本这没什么,可他如今当了负心人,她便决计不肯再用他的钱了。可一时半刻间,她上哪里去筹钱?
骨气固然重要,但填饱肚子更重要。
她皱着眉,想着冷松这人虽然总是冷清,甚至是冷漠的,但是他对麦芽儿不一样,她曾无数次见过,冷松站在屋檐下对着麦芽儿的背影露出少有的笑容。
他心里,是有麦芽儿的吧?
可是,他那样一个冷心冷情的人,会为了世人所谓的情爱放弃名利富贵吗?
也不对,如果是皇上赐婚,拒绝便是抗旨,是要杀头的。
所以,他必定是要辜负麦芽儿了。
白香香其实并不想管冷松的事,就像冷松从来不管她的事一样。
可事关麦芽儿的终身幸福,她亲眼看着麦芽儿和冷松,从一冷一热,到两情相悦的恋爱过程,她亲眼看着那个满脸写着生无可恋的少年,脸上渐渐有了笑容,渐渐愿意跟人说话,还破天荒主动送钱来资助她这个平日里连话都不肯多说一句的师妹开医馆。
她好不容易才对这个死鱼脸师兄有了改观,现在他却一转身抛弃旧爱,要娶皇宫里的公主了?
开什么玩笑!
算了算了,不就是失个恋吗?
反正她早就看这个死鱼脸不顺眼了,麦芽儿多好多开朗一个漂亮姑娘啊!等她赚了钱,在京都里站稳了脚跟,她就给麦芽儿找个更好的。
正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只是一想到麦芽儿肯定要伤心难过好长一段时间,她可是连养的宠物走丢都能哭半天的人……
白香香轻抚了两遍跳得欢快的太阳穴,安慰自己,没事没事,还有白草草可以使唤。
第三百九十九章 闲散皇子
那是楚孝文第一次遇到有人对他如此视若无睹,那个女子,长得白白净净的,属于很乖巧的邻家小妹类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