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还是安慰你一句吧。”沐心叹了口气,“哥们儿,你要相信,混吃等死也是一种幸福。你可以有更多自己的选择,而不是背负一大堆不属于你的心愿,一辈子只能为别人活着,那样很挺累人的。”
沐心没有说,她就属于很累的人之一。
“行了行了……”洛尘挥了挥衣袖,别过脸去,“我一直知道自己很幸福,只不过,总是被人照顾,有时候也会想做点什么回报一下。”而不是连存在都显得多余,甚至是拖累。
洛尘难得遇到个一见如故的朋友,正想着一吐为快,谁想到半天没得到回应。于是转过头来,却看到沐心心不在焉不知想着什么。
凑近了才听清,他正喃喃念叨着:“你说,历年的科举考试,从来都只论才学?今年陛下为何突然多了道附加题?”
说不失落是假的,但一个大男人婆婆妈妈倾诉衷肠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洛尘只好收起心中的落寞,强行跟上了沐心的新话题。
“附加题?”将这三个字在舌尖一绕,他立马会意,摇着扇子赞道,“独孤兄这个附加题用得妙极!妙极!”
沐心摇头:“这个不是重点。”
洛尘继续道:“为官者,理当德才兼备,陛下有此一考不是很应该吗?”
“说的好……”沐心说着,话锋陡然一转,又回到了最初,“那么请问洛尘兄,你希望照顾你的那些人如何?”
“什么如何?”话题切换太快,洛尘只觉得自己脑中有些乱,又似乎有了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为官者,理应德才兼备。”沐心放缓了语速,接着引导,“照顾你的人,你是不是也理当希望他们过得好?”
“那是自然。”
“那照洛尘兄方才的话,似乎不必洛尘兄报答什么,他们如今已然过得很好?是也不是?”
“可我什么都没有为他们做。”
“皇上设置考题辨别那些考生的人品,是为何?”
“自然是为了选拔德才兼备的好官。”
“人心难测,皇上设置考题是无奈之举。然则,洛尘兄的愿望不必做什么便可实现,岂不是更省事?既然老天要眷顾,你又何必自寻烦恼呢?”
“我……”洛尘敛眸沉思良久,忽觉醍醐灌顶,直接跑过去把沐心搂进怀里抱住,感激涕零道,“古人云,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独孤沐心是吧?你可真是个宝啊!要不,咱们拜个把子吧?”
沐心挣脱开他的怀抱,强装镇定地理着自己的衣袖,边婉拒道:“我说洛大公子,今日放榜,拜把子的是容后再议,咱们还是先去看看皇榜吧。”
比起洛尘的高兴,沐心是有些心虚的。
方才的劝说,其实是她偷换了概念,假如再深究下去,她说不定就要跟洛尘再聊聊什么是人生价值之类的哲学问题了。
说到底,洛尘不过是从小被呵护长大,久而久之找不到自我价值感罢了。
按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解释,他这是一出生就直接越过了低层次的生理需求、安全需求,情感归属也有了,于是直接追求起高层次的尊重和自我实现需求了。
但高层次的需求,其实多少有些虚无缥缈,倒不如不去深究,一辈子做个闲散的富贵公子,不也挺好的吗?
洛尘似乎对沐心的劝解颇为欢喜,心结解了,性子活脱了许多,简直就像个执拗的孩子,一直追着她问:“你别转移话题,说实话,是不是不想跟我拜把子?”
沐心见洛尘这个翩翩如玉的少年卸下了偶像包袱,变得十分难缠,只好故技重施,又一次把话题转开:“难道不拜把子,我们就不能是好兄弟了吗?”
洛尘仔细想了想,最终拍板道:“那虚礼就免了,今后我们就是好兄弟了!”
沐心:“……”跟一个女扮男装考状元的人做兄弟,会很惨的。
第五章 金榜题名
两个「好兄弟」相对而坐,正悠然品着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更为急促的敲门声。
沐心刚站起身,外头就传来年轻男子激动无比的呐喊:“少爷少爷……中啦!中啦!”
“毛毛躁躁的,自己开门,进来说。”洛尘巍然不动,还扯了沐心的袖子示意其坐下,只是盯着门口方向的眼神出卖了他。
“是,少爷!”外头的男子恭敬地回了话,拍了拍身上带的一身灰尘,这才推开门进去。
“川子,过来。”洛尘对来人唤了一声,“记住了,这位独孤公子,以后就是你家少爷我的好兄弟了。”
被唤作川子的少年立刻对着沐心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小人川子,见过公子。”
沐心循声望去,那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眉目清秀,在洛尘的掩盖下,他的相貌并不出彩,倒是那一双眼睛十分有灵气,哪怕低着头也不容忽视。
快速打量了少年一眼,沐心立即起身回了一礼:“在下独孤沐心,这厢有礼了。”
“唉……先别那么多虚礼了。”洛尘打岔道,“川子,过来坐下,说说外头皇榜什么情况?前三甲都是什么人?我和独孤兄可有上榜?什么名次?”
“有有有!都有!”川子兴奋得直点头,“少爷中了探花。”
洛尘高兴了一下,又追问道:“那独孤兄呢?他叫独孤沐心,不是跟你说了要一起看的吗?”
川子点着头,却明显有些踌躇:“看了的,独孤公子也中了,是……是……”
“是什么?”
川子吞了吞口水,艰难地道:“是榜首……”
“榜首?”洛尘重复了一遍,看向川子的眼神有些茫然,“不就是状元?”
川子小心翼翼地点了头,生怕自家少爷接受不了会做出什么事?好在,洛尘什么都没做,只是闷头喝茶。
奇怪的是,遇上中状元这等大喜事,独孤公子看着似乎并不高兴,反而坐在那里,也是闷头喝茶。
只负责传递消息的川子缩了缩脖子,默默地低下头,喝茶。
放榜之后,便是金榜题名的士子们上殿前接受封赏的荣耀时刻。还是之前那套礼节,不过这次进宫的士子明显少了许多。
沐心又一次遇到上回替他搜身的太监,一时没忍住,轻声问道:“公公身体可好些了?”
那公公原本低眉敛目为他搜身,闻言手下一顿,很快恢复如常,小声回答:“奴才身体已无大碍,多谢大人关心。”
接下来,进宫,面圣,宣读封赏圣旨,领取封赏和官服,听天子训话……等到这些繁文缛节结束,便是最后的游街。
沐心上辈子曾在古文中见过描写状元游街的片段,如今亲自体验了一把“手捧钦点皇圣诏,足跨金鞍朱鬃马,前呼后拥,旗鼓开路,欢声雷动,喜炮震天,遍街张灯结彩”的盛况,总觉得像是做梦一样,恍恍惚惚,恍若隔世。
若说完全没有欢喜是假的,毕竟这状元的头衔是沐心凭自己真本事拿下的。
但沐心忍不住发愁,她骑在高头大马上,看着眼前的盛况,想着今日越是这般风光无限,「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来日一朝事发,便会越发悲凉。
一夜无眠……
再过几日,沐心便要到翰林阁报道去了,于是狠着心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终于把自己从被窝里拔了出来。
她对自己说,再如此忧愁下去,还没等东窗事发,恐怕就要先抑郁而终了吧?还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来得痛快。
想当日劝慰洛尘的时候,不是挺看得开的吗?怎的轮到自己身上就钻牛角尖了?
既然结果都是一样的,那么过程如何,又何必太过在意?
既然过程不必在意,那么为何不让自己过得开心一点儿呢?
“阿沐,快起床了!”一大早,洛尘便迫不及待找来了。
这两日,他还处在解开心结的满心狂喜之中,有些得意忘形,以至于日后回想起来,连自己都不忍直视。
不过,照沐心的话说,十几岁本就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不犯点儿二,老了怎么有脸回忆青春?
沐心匆匆穿戴整齐给他开了门,却不站稳,倚在门边眯着眼打着哈欠问:“大清早的就来找我,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洛尘恨不得动手摇醒她,奈何自小家教太好,让他无法容许自己做出如此无礼的举动。可有急得有些气,一时没忍住便拿了扇子去敲沐心的脑袋。
“啊!”沐心立即惨叫了一声,眼泪直接飚出来了,捂着脑门大声控诉,“你大爷的!下手这么重!你想谋杀吗?”
洛尘被吓了一跳,扇子掉到了地上。他差点儿忘了,自己这天生力大的毛病……可明明控制了力道啊?不至于惨叫成这样吧?
默默下定了结论,洛尘便安慰自己,沐心是装的。
于是没理会上一个问题,直接切换了下一个话题:“按照惯例,今天翰林阁要给我们安排宅子的,还不赶紧去挑个好的?”
沐心揉着脑门,疼的龇牙咧嘴,倒也没再计较,顺着话问:“这不是早就分配好的吗?还能自己挑?”
洛尘得意一笑:“旁人当然不行,但谁叫你碰上了我呢?行了,别揉了,不就轻轻敲了一下吗?快点儿走,我都跟人约好了。”
这下洛尘算是踩了雷了,沐心恨恨甩下胳膊,主动把脑袋伸到洛尘面前,咬牙切齿道:“这就是你说的轻轻敲了一下?”
洛尘狐疑地低下头,定睛一看,那脑门上肿出了大包,又红又圆还发着亮光,十分滑稽可爱!
「噗嗤」一声,某人很不厚道都笑了。
沐心一时气不过,抢过扇子,追着他满屋子打:“有本事别跑,我就轻轻敲你几下试试……”
第六章 气血有损
两人出了客栈,沐心一眼便瞧见门外停着一辆十分气派的马车,尤其是前头拉车的马儿肥硕健美,格外引人注目。
更引得她注意的是,马夫旁边的那个小厮有几分眼熟……是川子?
不过是恍了个神,洛尘不知何时早已跳上了马车,从里头掀了帘子探出半个身子来,催促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上车?”脸上挂着难以忽视的、得意洋洋的神采。
“这是你家的马车?”先前他只知道洛尘是个有钱人家的孩子,却不知还是官家人,可眼前这马车的规格,分明是官家人才能用的,且品级不低。
“放心吧,不是偷的。”洛尘打趣着,干脆伸出手来将沐心一把拽上了车。
入手的胳膊,出乎意料的纤细,仿佛轻轻用力就会被拧断。
洛尘没想到一个大男人身量会如此轻盈,一个用力过猛,沐心直接被拽着撞向了车厢,真是一包未平一包又起……
马车里,顶着脑门上的两个大包,沐心两眼泪汪汪,直接决定头昏眼花,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
洛尘自知理亏,无力地辩解道:“你这脑袋是豆腐做的吗?这么不经敲?”
“不要跟我说话!”沐心淡淡瞟了他一眼,立即又闭上眼休息。
“你生气了?”洛尘这回软了语气,又扯了他的袖子晃了晃,“我错了还不行吗?”
沐心没理他,她被撞得脑袋发晕,只能一动不动等着大脑自己缓过来,也不知道有没有脑震荡?
洛尘却不知其中缘故,还揽着他的肩转了九十度,一边晃一边认错:“别不理人啊!要不我让你打回来还不成吗?这回我保证不躲!”
沐心连坐都坐不稳了,哪经得起这般折腾,面色发白,一阵天旋地转之后,直接昏倒在地。
洛尘终于意识到不对,立即掀开帘子对外面大喊:“川子,我们改道,去最近的医馆……快!”
见识到沐心有多弱不禁风,为防马车晃动,他难得温柔,将人小心翼翼护在了怀里。
突如其来的温软,洛尘原本平稳的心跳失了节奏,他自小家教严,再加上天生神力。
因而从未近过女色,只觉得这样猝不及防又陌生的心慌意乱,着实让人烦躁不安。
从前竟不知,担心一个人可以慌乱至此?
下马车的时候,洛尘亲自将人抱着进了医馆,坐堂的大夫一见来人,诚惶诚恐地起身就要跪下行礼。
平日里一向温润示人的洛尘公子,此刻却没了往日的气度。
他冷着脸,抱着人直奔内堂,连声音都带上了凌厉之色:“虚礼就不必了!治好他!”
大夫一听吩咐,立即取来药箱。诊脉诊了许久,洛尘见那大夫脸上的神色狐疑不定,又迟迟没有出声,所有的耐心终于被消耗殆尽。
他动怒道:“究竟如何?不行就换个人来!”
大夫吓得跪在了地上,解释道:“公子容禀……”
又措辞了片刻,才道,“公子放心,这头上的伤只是看着眼中,其实并无大碍,小人开些活血化瘀的药,抹几日便可痊愈。只是……只是此人气血有损,才会如此受不得刺激,恐怕需要花费些时日调养了。”
“气血有损?就不小心撞了两下……怎么会昏倒?”
“公子不必忧心,气血有损怕是旧症,普通人家能填饱肚子已是不易,气血有损是常有的毛病,此人还年轻,补个一年半载就无碍了。”
“怎么补?”
“平日里吃食上讲究些,多些荤腥即可,若公子不放心,老夫再开个补气血的方子。”
气血有损?
一路上,洛尘脑子里一直回荡着这四个字,只觉得心疼不已。
关于沐心的身世,他其实知道一些,比如沐心是家中独子,十四岁那年家里进了歹人,一家一十三口全部被杀,若不是当时沐心在外求学,只怕早已成了刀下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