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那群歹人抓住了,也被判了死罪。
但本就安静的少年变得愈发沉默寡言,后来干脆连学堂都不去了,终日把自己关在府邸,闭门谢客。
在家守孝三年之后,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少年才终于打开了家门,并且一鸣惊人,从乡试到会试,一路披荆斩棘,成了如今大楚最年轻的状元郎。
如此遭遇,定然是吃不好饭的吧?所以才会明明出身官宦之家,却得了这穷苦人家才会有的气血亏损之症。
比起沐心如此悲惨的遭遇,洛尘忽然又自责不已,他不敢想,那日一个满门被灭的人,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规劝一个被家人溺爱过度的富贵子弟的?
沐心是在睡梦中被一阵饭菜的香味勾醒的。一坐起来,顺着香味望过去,就见到了一大桌大鱼大肉。
洛尘坐在一旁,正盯着满桌子饭菜发着呆。
沐心捂着发疼的脑门坐起身,一脸茫然地问:“你这是要请客?”
“对。”
“还有谁?”
“就你一个。”
沐心缓缓下了床,刚落地时脚步有些不稳,洛尘担心得直接施展轻功飞过去扶人。
自从认识洛尘,沐心觉得这简直是个变脸娃娃,从最初在御花园相识的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到后来放榜那日幸灾乐祸的少年郎,再到今日毛手毛脚的熊孩子……简直是逆生长啊!
不过,高门大户里长大的孩子,喜欢学些大人的做派也是正常。也许,现在才是他真正的模样吧?
沐心如此想着,又看他一副犯错被子抓包的可怜模样,打趣道:“洛大少爷……你这是良心痛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洛尘豁然开朗,终于为自己今日那些莫名其妙的心慌和心疼找到了解释,原来这就是良心不安的感觉吗?
他一反常态没犟嘴,反而顺着她的话主动认错:“是是是,本少爷现在良心很痛,所以你快点儿过去吃饭,吃完饭好喝药。”
说话间,洛尘已经扶着她小心翼翼往饭桌方向走,到了桌前,先是屈尊将椅子摆好,紧接着又推着过去落座。
受害人沐心坦然接过洛尘双手递过来的碗筷,被人坑了一天,这罪当然不能白受。
外头的川子看得一脸惊讶,自家公子,他是再了解不过了——
平日里,明明天生神力,却偏偏出生在言情书网之家。可想而知,公子的处境有多么尴尬。所以,公子总喜欢装出一副谦和恭谨的书生模样,好似可以任人欺凌。
但作为家里的最小的孩子,母亲又是当今皇上的亲姑姑,自然是千娇万宠养着的,哪儿能真让人欺负了去?
一炸起毛来,腹黑毒舌一点儿也不逊色于旁人,哪怕动起手来也是不怕的。
假若再提一提公子的出身,一门双翰林,祖父是当今皇上的老师,母亲又是当朝长公主,哪怕在那一群鼻孔朝天的皇子公主里,他家公子也从未吃过亏。
何时对谁如此屈尊降贵过?
第七章 各有特色
新科状元走马上任,说起来似乎风光无限,其实,挺无聊的。
对此,上辈子在职场摸爬滚打过几年的沐心,早已有了心理准备。
一个新人,再如何才华横溢,到了新地方,还不是两眼一抹黑?总要先沉下心来,摸透了情况才好想清楚如何安身立命。
翰林阁选人要求极高,新入职的就他们三个:新科状元独孤沐心、榜眼古月初、探花洛尘。
负责接待的是翰林阁的管事,名叫林萧,据说也是举人出身。
林萧长着一张国字脸,表情呆板肃穆,不大好相处的样子。
他带着三个新人在翰林阁草草走了一圈,背书一样介绍了大概的情况,着重说明了那些地方可去,哪些地方不可去。
带新人认完门,林萧交代道:“你们刚来,这几日先去藏书阁整理书库,熟悉熟悉环境。”话落,便要自行离开。
独孤沐心和古月初面露难色,刚要问问藏书阁怎么走?
洛尘却恭恭敬敬对着林萧的背影行礼道:“有劳林管事了,慢走!”
林萧一走,洛尘又恢复了翩翩公子的形象,十分自然地接替了他的工作,温声安抚两位新同僚:“有才气的文人多少都有些傲气,不善交际,你们习惯了就好,林萧其实人不错的。走吧,带你们去藏书阁。”
新科状元和榜眼,齐齐将目光转向探花郎,惊讶之色,溢于言表。
“你们别这么看着我,翰林阁里资格最老的是洛阁老,正是在下的祖父,我小时候常来。”
说着话的时候,洛尘腰杆挺直,面上端着文人的儒雅淡泊,却掩藏不了骨子里那一股子与有荣焉的骄傲劲儿。
洛阁老,三朝元老,德高望重,桃李遍天下。
其子洛星辰,虽及不上父辈的成就,却也继承了家族的优良基因,年纪轻轻便考取了进士,步入仕途。后来更因着容貌出众,得了当朝公主的青眼,一跃成了皇亲国戚。
夫妻俩婚后十分和睦,育有两子一女,长子洛轩和二女儿洛云一直薄有才名。
幺子洛尘,完全继承了父亲的美貌,但极少露面,只偶尔在重要的场合出现,每次出现必定一身白衣翩翩的书生装扮,举止文雅,久而久之还得了个「洛尘公子」的雅号。
洛阁老,如今已是七十古稀高龄,荣休后被皇上聘回翰林阁坐镇。不过除了偶尔开堂讲学之外,如今只管掌修国史这一件事。
关于洛家的故事,沐心来京路上不知听过了多少回。但从没有将眼前这个喜怒不定的少年和传说中的洛尘公子挂上钩。
其实,初见时是有那么一丝联想的,但世人皆知洛尘公子是个闲散贵人,最喜欢到处游历,长公主又一向最疼爱这个幺子,从不强求他走洛家人一贯的老路,去考取功名。
是以,那个念头一出现就被她掐灭了。
是了,怪不得他家的马车会那么气派?
洛尘果然如他所言,对翰林阁十分熟悉,一路上七弯八绕的,他的脚步却丝毫不曾停顿,径直将人带到了目的地。
到了藏书阁,洛尘忽然停下来,一本正经对着两位新同僚拱手道:“正式认识一下,在下洛尘,就是天下文人趋之若鹜的那个洛家。在家排行老三,想来家中的情况两位已经有所了解,就不再多言了。日后大家便是同僚了,还请两位多多关照!”
沐心愣了愣,看向一旁安安静静的榜眼——古月初,他微垂着眼眸,神色淡淡的,并无惊讶之色,心下顿时一片了然,看来不明真相的只有她一个了。
沐心又莫名其妙看向洛尘,大家不是都认识了?洛尘却偷偷用目光指向古月初,沐心恍然大悟,恭恭敬敬作了个揖,道:“独孤沐心,江南人士,孤家寡人一个,日后还望多多关照!”
一直安静做着透明人的古月初从善如流,拱手作揖道:“古月初,多关照!”
惜字如金,好高冷!
记得第一次见古月初,是在殿前领旨受封的那天。
殿试前三甲,炙手可热,自然是大受追捧。几乎所有人都围着他们,处处皆是恭贺之声,沐心和洛尘全程陪着矜持客套的浅笑,光是「多谢」和「承您吉言」这类的短句,说到最后都是口干舌燥,脸都要笑僵了。
而这个古月初,话虽极少,不过是全程嘴角噙着笑,应付起那些人却似乎游刃有余。
洛尘当日曾说过:“果然传言不可信,不苟言笑的古月初,这不是笑得挺开心的吗?”
可今日的古月初,却全程冷着脸,不发一言。如此,倒是与传闻一致了。
说起来,他们三人参加科举,各有各的目的,但能摆到明面上说的,恐怕就只有古月初这个榜眼了。
古月初原本薄有家财,可惜付钱早逝,族人欺他们孤儿寡母,霸占了他们的家财。是母亲忍辱负重,靠着替人浆洗衣物才将他抚养长大。
古月初其实天分不高,却从未放弃考取功名,不惜错过娶妻生子的年纪,也不过是为了博得一个功名,好成为母亲的庇护罢了。
来自异世的沐心当然不这样认为,古月初今年二十二岁,一点儿不算晚,男子这个年纪娶妻生子正合适,已经算早了。
回到正题,再说洛尘和沐心的目的,就不那么单纯了。
沐心是为了报恩,只好女扮男装,冒名考取功名。因为只有如此,才能伺机查明当年的案件,为那个被草草了结的灭门惨案洗刷冤屈。
此时一旦被发现,便是掉脑袋的死罪。
洛尘呢?表面上看家世显赫,春风得意,其实不然。
他天生神力,练得一身好功夫。偏偏却面容儒雅,还生在世代书香的洛家。
家世显赫固然好,却容易招人嫉恨,再加上才名不显,以至于常被有心人诟病,比如「空有其表的草包」、「头脑简单的武夫」「洛家的异类」……
也因此,洛尘才会突然放弃习武,闭门苦读。旁人考功名是为了前程,他却是为了堵众人的嘴,这样的目的,也并不值得拿来与人说道。
甚至于,洛尘并不打算入朝为官。毕竟洛家祖孙三代已经出了三名翰林,并不需要他再出来锦上添花。
说来可笑,别人家是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家里能出个考取功名的人。他们家却反过来了。洛尘中了探花郎,洛家人高兴,却又不敢太高兴。
若非洛星辰心不在朝堂,长子成婚后便辞官归隐,带着长公主出门游历天下,洛尘入仕为官的路只怕就被生生斩断了。
所谓物极必反,显赫一旦过了头,便该是灾祸了。
第八章 想交朋友
上任五日,沐心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把休沐给盼来了。
除去第一日在藏书阁坐冷板凳的幸福生活,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们三个新入职的菜鸟都要被那群前辈抓去,不是切磋比试,就是难题大考验。
忒费脑子了!
相比于现在当了状元,天天要见各式各样的人,还要往脑子里塞进大把大把的新东西适应新环境,搞得自己头昏脑涨,恨不得把自己敲晕过去睡他个天昏地暗,当初在家当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简直幸福到让人流泪。
果然,古往今来都一样,社会待人都是如此不温柔。
“艳阳高照,万里无云,不错不错!是个搬家的好日子。”洛尘风度翩翩在一旁摇着折扇,说着风凉话。
沐心本也没指望这个当朝公主捧在手心的宝贝会亲自动手帮忙搬家,自己卷了袖子,从房里搬出高高一摞书来,川子立马抢过去帮着搬上了马车。
沐心道了声谢,转身再次进屋,这回只提了只瘪瘪的包袱出来,往后一甩,便利落地背上了肩头:“走吧。”说完,率先跳上了马车。
这几日,她依旧住在客栈。官家配的宅子已经定下了,洛尘为了弥补当日误伤的过错,自告奋勇揽去了整理宅子的活儿。
沐心孑然一身,又的确被敲得头昏眼花,无法自力更生。
且新官上任,她需要静养尽快恢复身体。于是,心安理得接受了洛尘的好意。
谁叫他是罪魁祸首呢?
“就这么点儿东西?”罪魁祸首洛尘收起扇子追上去,掀开车帘又看了一眼,果真只有一摞书和一个包袱。明明看着挺难寒酸,可不知为何,他却突然心生羡慕之意。
在翰林阁相处了短短几日,洛尘已经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对沐心心生羡慕了。
许多事,沐心其实比谁都看得通透,若要算计起来,想来定是不输旁人的。
可他偏又洒脱,明知被欺负了,明明被小看了,既不气恼,也懒得去争个什么输赢,哪怕吃了亏,一笑便能置之。
见洛尘迟迟不上车,站边上不知在出神想些什么,赶时间搬家的正主只好出言催促:“洛尘?洛大公子?洛尘公子?”
连换了三个称呼都没任何反应,沐心无奈,只好探出来半个身子,直接拍了拍他的肩膀:“发什么呆呢?刚刚不是还迫不及待要带我去看你布置的新宅子吗?走不走?”
“走!走!”洛尘回过神来,暗暗庆幸自己及时回过神,才收住了一受到攻击就会自动还击的双手。
看着沐心神色自若,转身坐了回去,显然对自己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毫无察觉。
洛尘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跟着钻进了马车。
突然觉得沐心这个什么都不放心上的习惯虽然让人羡慕,却也危险。
于是想着,是不是找个时间向他好好展示一番自己天生神力的威力?
自从经历了上回,明明控制了力度却还是把沐心直接敲晕的事,洛尘至今还心有余悸,这小身板太弱了!
他自小就不与人亲近,连亲人都不亲近,原因就在于此。
旁人习武,可能是因为兴趣,或是为了考个武状元,或是为了从军,亦或是为了行侠仗义,他却只是为了控制自己那一身难以控制的蛮力。
毕竟从三岁起,他就常不小心打伤人,也因此被所有同龄人惧怕和疏离。
母亲为了让他能像个正常的孩子一样,不知请了多少名医,也想尽了各种办法,可惜收效甚微,以至于,后来在他身边伺候的人全换成了练家子。
最后,是禁军统领主动找上门来,说什么「此子真乃练武奇才」,死缠烂打非要收下这个徒弟,并且保证可以教会这个孩子自如地控制这一身神力。
长公主早已无计可施,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培养出了洛家第一个习武的孩子。
想到此处,洛尘轻叹了口气,习武是为了做个正常人,考科举是为了不被当成洛家的异类,也是为了做个正常人,他是有多不正常啊?
明明是旁人梦寐以求的天赋,怎么到了他身上就成了负累呢?
除了浑身用不完的力气,洛尘的习武天赋也极高,禁军统领曾说过,他若肯下功夫,天下无敌不敢说,但也难逢对手。
而父亲也曾说过,以他的天赋,若能进入仕途,将来必定胜过如今饱受赞誉的兄长洛轩,平步青云。
后来,他刻苦习武,苦读诗书,对仕途满怀一腔热血,只为不负对父亲的期望。
可父亲却突然辞官说要出门云游。临行前,父亲将他叫到书房,语重心长对他说了许多话。
“习武也好,读书也罢,只要你喜欢,爹都支持你。洛尘,你的天赋和努力,爹爹都看在眼里。
爹爹知道,你若是肯上进,将来必定会成为我大楚开朝以来最耀眼的一颗明星,文武双全,才貌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