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看着不好,也顾不上劝阻人群,高声喊:“这位确是永安伯府表小姐,越州来往甚远,我家老夫人日前才知她家父兄出事,立刻安排我等赶去接应。”
“好像也没什么不对。”旁处的嘀咕:“那小道士,你就去看看呗,反正你也是来探望的。”
“我…我。”阮妩像是要急哭了:“道门戒律,贫道要先去清水观挂单,秉明此处观主后,才可外出。师父临行前交代的,这位嬷嬷也在。”
“我?”听到自己被提起,高嬷嬷琢磨着,什么时候说过这事儿。
“施主当日在大殿之上,听过小道师父说戒律的。”阮妩慌乱的说:“您当时还说,京内清水观道法更高深。”
是那一堆道门戒律啊!高嬷嬷恍然,那么多,她怎么可能记得。
这老嬷嬷的表情,就是知道了?又有人说:“既然知道人家出家之人有戒律遵守,你们明天去清水观接不就完了,又不远,何苦在这里纠缠。”
“可…可我家老夫人等着见表小姐呢!”还是要走?高嬷嬷瞬间忘了回忆之前的事情,转眼又与对面的人嚷嚷。
“长到这么大都没见过,远的不能再远的亲戚,这么要死要活的想作甚?”人群又乱哄哄的。
“怎么就是远亲了?我们老太太,和表小姐的祖母,是亲姐妹!”高嬷嬷大喊:“不然我们能舟车劳顿,费钱费力去接?接到这里就想跑去道观,这是何道理?”
高嬷嬷这一嗓子喊出,管家顿觉要遭,他还没开口,旁边有人一屁.股把他挤开。人群中间,王管事本来上了岁数,坐了数天的船身子就虚浮,被这么一挤,立刻歪到一边。
而前面,有人一副了然的语调:“小道士,你父兄有事,可也总有些薄产。吃人家的,用人家的,一路的花销好歹意思一下,人家就不会这么挑你了。”
“我…”阮妩委屈的吸了吸鼻子,为难的看了看被人隔开的高嬷嬷:“来之前,这位嬷嬷说奉了老施主之命,让我带上金银珠宝,房产地契,我当时已经说过,没有贵重物品。”
“奉命…带上家产。”有人用荒腔走板的声音调笑:“哎呦喂呀,这可有意思了。多少年都没有动的亲戚,先去帮人掌管财产,伯府果然是伯府!”
守在旁边的两位道士显然也没料到事情如此复杂,犹豫了一下,提醒阮妩:“师妹,你一路行来,花费几何,我们回去秉了师父想办法。”
“我…我不知!”一连串的意外,到底是把小姑娘逼得眼泪掉下来。
第12章
码头之上,瘦小干枯的小姑娘还是个半大孩子,如今哭的这般可怜,就有人看不过眼。
“这有何难,无非吃住行。”旁边人教导没出过门的小道士:“小道士,你一路住哪里?”
“那…那个下面。”阮妩怯生生的指了指身后小船的夹板。
“货仓?”众人哗然。
“吃什么?吃什么?”好事的人群眼见着管事儿又喊叫着上前,故意挤住他,不让他动弹。
“每日两餐,一个窝头,一碗青菜,一碗白水。”
众人的目光全都刷刷的集中在她的身上,面黄肌瘦,营养不良。原本大家以为是道观伙食不好,可看看旁边的两个面色红润的道姑,这小道士分明是被虐的。
“哈…吃住的这么差,亲戚有这样的?还表小姐,你没怀疑过?”嗡嗡的人群,有人问。
“这位嬷嬷说,出家人不应挑拣,伯府生活不易。”
“小道士,劝你还是回越州吧,就这吃住,伯府下人都不如。还思念成疾,怕是有什么勾当。”一通问答下来,大多数人都是这种想法。
“这话在理!”有人接话:“你就一个小姑娘,跟着进了深宅大院,真有个什么,那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
还有人语重心长的劝:“大宅子里心思勾当多,你父兄都没带你去过,可见是有什么问题。”
阮妩一副被吓呆了的样子,左看看又看看,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两个大些的道姑显然也没想到这么复杂,隐晦的看了看旁边的管家等人,拉着阮妩,在另一边众人的掩护下,赶紧离开了。
直到小道姑跑远,看热闹的人群也是一哄而散。而被挤在中间的管家等人再想寻人,已是没了踪影。转悠着找了几圈,也是没再看到人,咬牙跺脚之下,几人也只得离开此地。
整个码头上的热闹很快烟消云散,就剩下不远处一艘豪华的大船上,空阁中还没有收回视线的两个看戏男子。
大铁塔常广安斜靠在栏杆旁,单手挫着下巴:“小丫头脑子转的真快,就说那么一句,她这就演上了?就猜着了?不知道人家找的是什么,她就每样都备上?”
他揉揉自己的肚子:“十几天吃糠咽菜,生生把自己饿成豆芽菜。自虐起来,也是真下得去手啊!”
感觉旁边的人久久没有声音,他转头看过去,那人声音传来:“把这事儿散出去。”
“散哪个?那些书册还是这出戏?”他把脑袋又凑过去:“你猜出她的下一步了?
收回看着远处的视线,男子慢慢的踱回桌边,靠倒在椅子后:“最终都是为了一件事。”
听了这话,常广安赞同的点头,也跟着坐回去:“允之,这丫头有脑子,有胆色,你要不要考虑看看,我们发展个手下?”
他们站在远处看的分明,几个小厮丫鬟,还有些估计是被他们雇佣的贩夫走卒,就这么被她用的唱一出大戏。这一切肯定是出来的时候就算计好的,小姑娘家,培养一下,还是很有前途的。
谁知他的提议,又收到旁边的白眼,他嘿嘿笑了笑:“也是,好歹是个大家小姐,跟我们混,也不成样子。可也是奇了,大家小姐,出手就是一场大戏,是阮青岩那种大汉能教出来的?”
自己嘀咕了一会儿,看到旁边人没动静,他又询问:“这丫头胆子虽大,功夫却是不行,用不用看着点儿,别出事了。”
“你安排。”允之点头。
这就是同意了?常广安搓着下巴,想着什么,自己嘿嘿的笑起来。
而另一头,毫不知情的阮妩,也和两个道姑,上了等在远处的一辆普通马车,盖严车帘子,摇摇晃晃的,向着城外而去。
检查一圈,没发现什么情况,木奈赶紧从车子的角落拿过一个食盒,一边掏一边说:“小姐,快吃些东西。”
抹了抹泪:“早知道你受这么大罪,说什么我也不能同意你的法子。”
刚才在码头,看着差点脱相的小姐下船,她和木香强忍着没让眼泪下来。她家小姐从小到大,虽说不是锦衣玉食,可生活也是优越,哪里受过这样的罪,看看这长脸上,就只剩下那双黑亮的眼睛了。
接过手里的汤先灌了一通,阮妩擦擦嘴,才喘了口气:“没事,就这一次,不搞大些,后面不好办啊!”
没有再急着问话,木香和木奈先伺候着小姐用完饭食。直到收拾了碗筷,递了一杯茶水,木香才问:“小姐这样,就能帮助老爷吗?”
靠在木奈准备好的靠垫上,阮妩才觉得活过来,看看随手扔在地上的旧书册以及散落的信件和几张做旧的纸,她隔了半响,才轻声说着:“试试而已,希望能对爹有帮助,另外,也是自救。”
爹和大哥怎么被截留她不知道,敌人的目的无外乎或杀或找证据,按照之前猜测,爹手里有盐道贪腐的证据,那么也就是些书册、信件或者证供什么的。
她如今在人来人往的码头上摊开所有的东西,就是想表明证据在我这里,敌人如果真是找这个,自然要分出力量跟她对上。
如果真的用自己做饵,把敌人的一部分力量吸引回来,让父兄身边的阻拦少些,让他们能够找到回来的机会,那就更完美了。
至于为什么跟着伯府受虐,一方面她需要有个正经的理由进京,让敌人以为她逼不得已,要带着证据想办法告御状。另一方面,也是自救。
伯府她是绕不开了,可码头上也有人说到点子上。深宅大院之中,要是在里面病逝什么的,简直太容易,她如今没有功夫在后宅周旋,进府是不可能的。
那么,今日这场戏,就是唱给各路人马一起看的,风口浪尖,伯府估计不会直接压她进府,至于后续他们会不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安排,还需要明日继续加码。
事情是她和安姨出来不断推演设计的,内种环节有些复杂,她只是挑了紧要的让丫头们知道。
看着她说了几句就闭目休息,两个丫头也知道她累坏了,没有再出声打扰,都安静的守在一旁。
码头在京城的西面,马车一路绕着城外转了半圈,才到达东面的城门。清水观就在东城之外,不过,他们的车马并没有去那个方向,而是延着东门,径直驶了进去。
车轮滚过青色巨石铺筑的宽敞大路,随后进了一条小街内。在里面东拐西拐的钻行几条巷子,再一停车,两个半大小子撩着帘子跳下来。这两人怀里各自抱着几匹布,熟门熟路的进了眼前的一个院子,看着,应该是这里的伙计。
在他们进入后,外面的马车又掉头离开。一副小厮打扮的阮妩在车马离去的声音中,由木香陪着,迎向前面急急奔出来的人。
“这…这么好吗?”阮妩从楼下看到楼上,如今站在二楼的窗旁,做梦一样的看着外面川流不息的人群,再低头看看手上的房契。
“这东家出了急事,我正好在看后街那里的小铺子,他自己找上来的。”木生咧嘴笑也乐:“本来还有些担心,可是,一路看下来,东西都齐全,衙门卷宗完整。他还请庆泰商号作保。过户交验没有一丝纰漏,跟做梦似的。”
“难道是…我要转运了?”阮妩看着新到手的商铺,听木生描述的每个细节,她也没发现问题。可是,这三分之一的价格,拿下京城繁华的东市大街的铺子,她觉得好不真实。
这条街虽然不是京城最好的一条街,可是她们是做成衣生意的,那种家里一堆顶级绣娘的贵族,本来也不是她们的目标人群。
而眼前的地段,只是普通京官和豪绅家人闲逛的地方。这些人,家中只有少数绣娘,能够接受外面购买成衣和配饰,正好适合她们铺子的生意。
“不管了!”她摇了摇头,是不是陷阱,如今都已经跳进来,现在要做的,是赶紧准备后天开业,才是正经。
木生早早的准备,房子的装修布置,都已经按照她的要求完成。阮妩几人从上到下细细的看了一遍,大的地方都没什么问题,她路上一直考虑京城的特殊地位和环境,既然如今银钱还有剩余,她就有说了些填补的东西让木生赶紧补上。
接待的丫鬟是木生来的时候就已经买好,按照之前铺子的要求训练很久,加上从越州带的几个,后天再加上木香和木奈跟着帮忙,开业人再多也够了。
接下来,就是重头,铺子里打算售卖的成衣、布料和首饰还没有上柜布置。考虑到色彩和搭配等问题,这个历来都是阮妩亲自动手的。
如今时间不等人,她让木生去忙,自己则指挥着几个丫鬟忙碌。直到太阳即将下山,木生不放心出城的路,才进来催促让小姐着丫鬟又从后门上了另一辆马车,坐着车出了城,去往清水观。
第13章
清水观内,当着众人的面,观主静尘声音听着还算温和舒缓:“若竹的书信我已经收到,你安心在这里住下,有什么事来跟我说。”
她交代了住下的事情,让人带着两个丫头去准备,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她转而带着隐忍的激动,拉着阮妩寻问安若竹的情况。
这个安姨出来之前就交代过的,阮妩捡了能说的说,随即抬眼,就看到静尘眼里的泪花。
好久之后,她深吸了口气,擦拭掉眼泪,才拉过阮妩:“吓到你了?”
“并未!”阮妩不知道这群人到底经历了什么,可显然都是当头巨变,她安慰着眼前的人:“安姨让我跟您说,不要难过,你们都还活着,总会有希望。”
这句话,让对面的眼中升起一片茫然:“…希望…还有吗?”
在厢房里面呆了好久,阮妩才走出来,沉默的带着等在外面的木奈,去了她们的住处。
静尘很贴心的帮她们找了偏僻的位置,单独的一个小院,与周围的建筑都隔开。
虽然只有两间房,对她们来说,却是最方便不过。房中的木香已经将房间和洗澡水都备好,泡了澡,阮妩躺在平稳不会摇晃的床上,几乎是沾着枕头就进入梦乡。
两个丫鬟看着她青黑的眼圈,熄灯悄悄地退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虽然身体仍然疲惫,可还有大堆的事情等着她,阮妩不顾丫鬟的劝说,麻利的收拾好后,上好妆容,带着两个丫鬟去了观主的住处。
没有再说昨晚的事情,静尘柔声说:“昨天之事我已知晓,今日,让静空陪你去一趟伯府,也好有些帮衬。”
“观主,实在太给您填麻烦了,我还是自己过去吧!”阮妩想拒绝,她这出戏也不会好受,实在不好意思拖着别人一起去受罪。
“不必担心,京里的权贵人事繁杂,静空经常接触,他们总是顾及着些。”静尘让等在一旁的道姑上前。
一位圆脸的中年女道从旁边走了过来,阮妩主动行礼:“静空师伯。”
静空单手行礼:“师侄无需多礼!”
推脱不过,知道这是观主的好意,也是想尽力帮自己,阮妩也不再强求,谢过长辈,行礼后离开。
作为清水观的知事,静空显然是对京城里的人事极为熟悉。进了马车,她就将永安伯府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
细细的听着师伯的解说,等她停下后,结合木生打探的消息,倒也把伯府的情况摸了个大概。
永安伯府,是赫赫有名的开国之臣,家祖随着开国皇帝打天下,被封了爵位,也曾风光一时。据闻当时的祖先,很受皇帝赏识,虽然论功行赏之时,因功劳不够,只能得到伯的爵位,可是,赐下府邸的位置非常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