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下几个揣手等候下一场戏的男人蹲在地上唠嗑,聊到花魁从良的上场新戏,有人说到其实京畿近来不只这一件桃色八卦,接着伸出手指神秘地指了指天上。剩下几个男人立刻说懂懂懂,莫不是赵家那个先定侄儿后定叔叔的嫡女,听闻连侯爷之子都对她情有独钟,差点就要一女许三男。
几个男人哄得大笑,俱都露出心照不宣的猥琐表情。
赵若歆站在柳树下,离几个蹲地上嗑瓜子闲聊的男人很近,清晰听见这些污言秽语。她抬眸朝那边望了望,原以为几人会是贩夫走卒、引车卖浆之流,却没想到竟然是几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
赵若歆收回目光,不欲和几人多做计较。她自和三皇子退亲后,就做好了成为京畿之人谈资的准备。左右这些污言秽语也难得传进她的耳里,没必要去时时理会。
孰料几个公子哥儿聊着聊着,竟然都替她可惜起来。
“听闻赵家女是宫里仪元殿教出来的,还是赵大学士嫡女,贺老先生高徒。就连生得也是沉鱼落雁,只怕比王宝儿还要美上几分。”
“这等神仙女子,竟然被一个杀人如麻的煞星魔头定下,当真是暴殄天物。她定然也是被魔头逼着定亲的,世间怎可能有女子真正心仪一个残废?”
“煞星嗜血残暴、虐杀成性,他一日不除,我大晋就一日不得安宁。可怜了赵家女,只怕她过门后,在魔头手下几日就会香消玉殒。”
啪!
几个公子哥儿聊得正欢,就听见凌冽鞭响破空而来,激起的黄土飞溅到他们脸上,空中尘土飘扬。
“谁?!”公子哥儿们咳嗽着,透过尘土朝袭击的方向望去。
他们看见一个身着鹅黄糯裙的女子,身段苗条肌肤赛雪,半副鎏银假面下露出的下颌圆弧度优美,未被遮住的明眸凝似秋水。周身打扮虽素淡清雅,可宽大衣袖露出的手臂上却缠着一条风格不符的火红长鞭,更衬得女子动静皆宜、蛾眉曼绿。
不等几人反应,又一道鞭响破空而来。长鞭砸出的几道沟壑生生横在他们脚下,只差一毫就要甩到他们身上。
“若煜王当真是个残暴成性的魔头,你们会有在这里大言不惭嚼他舌根的机会?”那女子对着他们挥鞭冷笑,翦水秋瞳中泛着怒意。
熙攘的路人从四面望了过来,几个公子哥儿被人当众戳破妄议天家和煜王的私事,又被地上几道深深的沟壑慑住,一时全都吓破了胆,俱是不敢反驳,只抱着头左右躲避袭来的长鞭。迎着四方人的指指点点,有一公子哥儿又委屈又害怕地抬头质问:“可我们说得是煞、是煜王爷,又没有说姑娘你。你又何必大动干戈?”
赵若歆抚着手中火红长鞭,嫣然一笑:“因为我无比的仰慕心悦煜王爷。”
周边响起吸气声,几个公子哥儿也是惊愕。
眼前女子虽戴着面具,却也能看出对方生得绝美。且女子雅言不俗声有韵律,所穿衣料所戴佩饰俱是上乘,可见出自贵族人家。这样的女子,竟然仰慕煜王?方才他们还嗤笑世间不会有女子心仪曾经残废的煜王来着。
几人脸颊火辣,讷讷无言。
今日乞巧,赵若歆不欲和几人多做计较,免得扰了心情。她朝远处老李头拥挤的糕点摊望了望,对几人怒斥道:“滚。”
几个公子哥儿本就心虚,立时赌咒发誓一番后跑远了。
赵若歆收回长鞭,掸了掸裙裾上的尘土,走回柳树下静静等待煜王爷回来。几缕晚风拂过柳条,鹅黄少女站在树下垫着脚尖朝人群那头熙来攘往的糕点铺张望,寻找自己熟悉的那抹身影,仿佛刚才的暗流涌动不曾发生过。
早已静静伫立在柳树后的楚韶曜低头,唇边露出浅浅的笑意。
他走过前去,将手中热气腾腾的红豆糕伸至赵若歆面前:“尝尝。”
“这么快?怎么是从那个方向过来的?”赵若歆立时惊喜地回头看他,咬了一口红豆糕,像云朵一样清甜绵软。
“看见那里有卖糖葫芦和冰酥酪的,一并去买了些。”
“真好!”赵若歆满足喟叹,“正馋着呢!”
“幸得识卿桃花面,从此阡陌多暖春。”楚韶曜忽得没来由蹦出一句,“歆儿,本王好高兴。”
“嗯?”赵若歆咬着红豆糕,疑惑抬头:“挤小食摊这么开心?”
“是啊,开心。”楚韶曜勾起唇角,看着几名公子哥儿远去的方向。
原来像他这样的人,也会有人心疼。
流水潺潺,沿岸花红柳绿灯影婆娑,缀满绣球的拱桥摩肩接踵。两人相携登上河边一处小舟夜赏秦淮。湖心渐渐辽阔,几只白鹭划过漾开几点水波。
头戴蓑帽的老翁划着浆,在静谧的夜色里唱起秦腔。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夜来幽梦忽还乡。”
赵若歆坐在船头,捧着脸颊看夜色里划桨的蓑翁:“今日原是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好日子,大家都在喜庆热闹地庆贺,为何老人家却唱起子瞻先生和王弗?听得人好生哀怆。”
蓑翁摇头:“老朽唱得不是苏子瞻,唱得是一位故人。”
“故人?”
“老朽这故人也和苏子瞻一样守了亡妻十年,一直守到自己疯魔而死。今日天下有情人都在相会,老朽不由想到了他,便借苏子瞻的词来悼他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