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止生了个儿子,还生了个女儿,也就是府里的七姐儿。
这么多年以来,赵鸿德偏疼赵若月母女和双胞胎, 府里其他姨娘生的哥儿们还好些。像七姐儿这样的庶女们,活得就跟隐形人似的。赵鸿德虽然都讨了贺学究的巧,让庶女们也都上了私塾,但在危急关头,他是绝对想不起来自己还有这么些庶女的。
因了赵鸿德的忽视,庶女们也一直都养在各自的姨娘跟前长。而赵鸿德对待小妾又一向节俭,除了曾经得势的陈姨娘以外,他的妾室们几乎都住在同一个大院子里。当家人赵鸿德对待她们还格外公平,管你曾经是扬州瘦马还是秀才千金,他反正从不曾厚待过任何一个,这又导致这些姨娘妾室们关系和谐友睦,时常凑在一块儿缝衣纳鞋的赚取体己,同时在一齐骂骂曾经的陈姨娘的坏话。说是她们各自带着女儿,一起抱团取暖的搭伙过日子也不为过。
所以对周姨娘而言,比起长在前院有些生疏的儿子赵彦彬,其实还是始终陪伴在她身边的七姐儿更为贴心些。而赵府那些与她同住一个院子,同样是她看着长大的其他庶女们,同样也让周姨娘揪心和挂怀。
现在眼见老爷没有要将庶女们也一同送出的意思,周姨娘壮着胆子便插了嘴。
“带什么姐儿?”赵鸿德不耐烦地挥手呵斥:“还嫌不够乱么?少给四丫头添麻烦!没听说过小姨子们去未婚姐夫家里住的。还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庶小姨子。”在赵鸿德看来,庶女都是用来凑数的,他也就赵若歆这么一个女儿。或许曾经还有个赵若月也得他的宠爱,但那已经深刻证明了,庶的就是庶的,上不了台面。
周姨娘本就木讷胆子小,被赵鸿德这么一训斥,缩了缩脑袋,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赵鸿德继续看向赵若歆:“京城里时局不稳,不如你就带着你弟弟们去煜——”
“你想都不要想。”赵若歆打断了他,“我是不会离开京城的。”
她没兴趣去和长房的人一起挤乡下破屋子,更没兴趣替赵鸿德带儿子。
“你留在京里干什么!”赵鸿德也愤怒起来,他指着赵若歆大声吼道:“我让你出京是害你吗?连皇子公主都死了好几个,你以为你是谁,你就能躲过这恶疫?都什么时候了,还成天和那些泥腿子屁民混在一起,真是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
赵若歆冷笑:“别忘了,你赵家两代以前还是泥腿子。”
“你这时候和我犟什么?”赵鸿德无力:“四丫头,你是我翰林赵府唯一的嫡女,为父不希望你出任何事情。留在京中,真的稍有不慎就会染疫丧命。”他诚恳劝说:“乖,带你的弟弟们走吧。你是长姊,照顾好他们。但也要记住,他们不过是庶子,遇事还是以你自己为先。当真到万不得已,你保住彦彬即可。”
“我倒成了长姊了。”赵若歆冷笑:“现在,彦彬又变成了你的嫡子人选吗?”
赵彦彬是周姨娘儿子。
赵鸿德看中教育,赵府的每个哥儿姐儿都由贺学究启蒙开学,赵彦彬是当中最有灵气的一个。周姨娘就是因为这个,才会在陈姨娘失势后母凭子贵,被赵鸿德揪出来理家。
而原本双胞胎才最受赵鸿德宠爱,还说要将他们改在故去的虞柔名下充作嫡子。
赵鸿德脸红:“原本是有这个打算,嫡子终究会有更好的前途。但如果你不愿意——”
“我当然不愿意。”赵若歆沉声:“赵鸿德,别让我恶心。”
赵鸿德闭了闭眼睛,神情憔悴。
赵若歆不愿再和赵鸿德多说,拂袖离开前厅。
她有些无去无从的感觉。
今日乍然知晓母亲虞柔的死因,她愤怒和悲懑。再看整座赵府,都觉得恶心和反胃。那煌煌的一品文俭公牌位,祖母骄傲自矜的一品诰命身份,两府邸的繁花似锦,整个赵氏一族的名门贵气,通通都是吸啖她母亲虞柔的血肉而来!
她愤怒地等在前厅,等她的父亲赵鸿德回来对质。
可是对质过后,她又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赵鸿德无疑是爱过虞柔的。只是他的爱,相比起他对家族的维系和敬重,太浅也太薄,比纸张还要脆弱。
她愤怒的质问赵鸿德可曾对得起虞柔,可质问到最后,赵鸿德想的也还是家族和赵府,想的还是要赶紧将儿子们送出京畿去维系家族传承。他不过是为虞柔短暂的感怀了一下,就又开始急匆匆地为他赵氏一族筹谋和安排。
或许她赵若歆还应该感到感激,因为在赵鸿德的眼里,显然是没有那些庶女的。但他到底还始终记得她这个嫡女,记得她是虞柔留在世间的唯一骨血。
赵若歆感到深深无力。
她愤慨又彷徨地走在小径上,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替逝去的母亲和哥哥讨回公道。面对她父亲赵鸿德这样的人,你根本不能指望他会真正意识到错误。因为他即便在缅怀虞柔,再珍爱逝去的妻儿,他最终也只会觉得那是为了家族荣耀而做出的必要牺牲。
那个叫贺君斐的少年,早就同虞柔一道死了。
或许比虞柔死得还要早,早在改回赵姓的时候,贺君斐就已经死了。
而今存在的,是在赵老太爷洗脑下,一心为了赵氏一族的荣华与传承而活的赵鸿德。
赵若歆独自走在小径,彷徨又无力,她是当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惩罚如今这样油盐不进的赵鸿德。情和理,似乎都走不通。
走到一半,她转头看向身后怯怯跟着自己的两个小影子:“你们跟着我做什么?”
“四姐姐。”赵彦文和赵彦武眼泪汪汪:“娘让我们好好孝顺你。”
“你们能孝顺我什么?”赵若歆无语,又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