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谧嘴角含笑道:“殿下还记得这个祸患?幸好您方才没一时冲动,否则就没人能告诉您了。”
“你知道?”怀真好奇道。
辛谧凑近一步,低声道:“这个世上只有我知道,殿下放心,我活着一天,就敢保证不会让她出来寻您的晦气。”
怀真满腹狐疑道:“你这是诓我,想让我保你的命吧?”
“对您不过是举手之劳,有百利而无一害,您为何不考虑一下?”辛谧循循善诱道。
怀真叹了口气道:“你终究也是姑姑身边的人,既然连陛下都饶了你,我又为何穷追猛打?倒也不是因为抱善,我会提防着她的。”
她顿了顿又道:“但你这样的人,我可不敢留用,你就在崔园守着姑姑吧,什么时候想走了,托人给我送话,我会设法为你找个安身立命之处,不会让你受苦的。”
辛谧面上阴郁诡秘的表情微微一变,竟似有几分感动,缓了口气道:“这世上可贵的品行有千万种,只有历经沧桑和磨难才会明白,于自己而言,最宝贵的是善良。哪怕是蛇蝎心肠的人,也渴望得到别人的善意。殿下,愿上苍定保佑您。”
“别给我戴高帽子,等有一天你触到了我的底线,你就会明白我可不是好人。”她抬头望着阴沉的天空,慨叹道:“真的有上苍吗?”
她做鬼时没见过,做人时更不可能见到。
行路难,不在山,不在水,只在人情反覆间。
她望着面前这个单薄伶仃的女子,又想起她所追随过的人,不觉感慨万千。
想必前世在萧漪澜眼中,她们母女便和辛谧眼中的抱善母女一样可笑可悲吧?
她曾以为在绝对的权势和力量面前,其他一切都微不足道。
如今看来,最可怕的是谋算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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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军得胜的消息,在洛阳开始传颂时已是年末。
彼时怀真已经搬离了望春台,和左右看她不顺眼的永嘉做了邻居。
与其说和永嘉做邻居,不如说是和李晄做了邻居。自打怀真出宫后,他便搬去了永嘉府。
既然皇帝答应让他在京中多留几年,那寄居别处也非长久之计,于是他的韩王府也破土动工了,不过离落成还早,所以他就暂住在永嘉府上。
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李晄自从和怀真做了邻居,往日走马斗鸡的纨绔行径竟然大改,整日也跟着她研习史籍政书,令他的王傅大感惊异。
怀真出宫后,便设法将她的乳母秦姑找了回来,让她和董飞銮共掌后宅诸事,管理婢媪仆役等。
执掌内外诸事的公主家令是宗正①派来的专职女官,训练有素博学知礼,名叫楚涟。
家丞则由沉稳聪慧的姮娘担当,名为辅助,实则监视。
作为近卫家臣的舍人之职暂且空置,她还没有遇到合适的人选。
那座书楼最终没能叫‘藏兵阁’,怀真打算等谢珺回来后同他商量个含蓄内敛的名字。
三楼书室中,怀真正坐在乌木嵌螺钿书案前,聚精会神地翻阅着手中那卷帛书。
书案两边各立着座数尺高的青铜十二连枝灯,火光透过镂空花叶,在案上投下层层叠叠的光影。
入冬后窗扇上的明光纱皆被换成了不透风的厚实窗纸,所以掌灯便比往日提前了,外面天色尚早,室内却已灯火通明。
侍书婢子是葭葭,她的父亲虽是文吏,但她并不好文,甚至看到文书案卷就头疼。
怀真令她侍书,只是不忍让她做杂务,又想常带在身边,葭葭明白她的好意,只得强打精神从旁作陪,但常会忍不住趴在熏笼上打瞌睡。
为了不被其他人诟病,她便捧了针线簸箕,闲时做些女红针黹的活计。
论理说怀真的衣饰鞋袜包括荷包享囊都有专人负责,但葭葭还是喜欢给她做些小东西,诸如扇坠儿、书袋甚至装印章的小荷包之类。
怀真好奇瞧过几眼,但那细密的针脚实在让她头晕,便又坐了回去,笑着道:“你若真有闲工夫,不妨帮我做个弓袋吧!”
怀真用手比了比,“约摸这么长,这么宽,那可不能用绫罗锦缎,须得用鲛鱼皮或瑶鱼皮。你去库房找,应该会有。”
去年重阳前一天,有人在芳林园外答应送她的弓,已经快制好了,后来风波迭起,就给耽搁了,她差点儿都要忘了。
想到那件事,不由便想起了符愿,以及励政殿相处过数月的侍书女官孟溁。
符家被清洗了一次又一次,孟家也未能幸免,孟溁生死未卜,怀真从被她贿赂的小黄门手中讨回来的那两袋钱,迄今还放在她的箱笼中。
后来她不止一次想过,父皇的御辇倾覆究竟是叛党一早就策划好的,还是她的试探令孟溁起疑,暗中通风后才将计划提前了?
孟溁终究还是太老实,否则不会被她轻易一诈,便将符愿给供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