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个眨眼的功夫,宋赟发现世界失去颜色,满眼皆是泥泞。
耳中再无任何声响,恍惚间,宋赟觉着自己已经被被埋进了土中。
不知怎么他忽然想起了入土为安四个字。
可为什么心又如此不甘呢?
身旁似乎隐约有人在动,宋赟缓缓睁开双眼。
母亲的骨灰坛碎在手边,塌方的山石和泥土掩住了他的腿,但腿脚还能动,好像并未受伤,
庙门前的大路依旧平坦,阳光普照,洒在每一寸土地上。宋赟缓缓爬起,身后原本喧闹的观音庙此刻寂静如夜。
他怔在原地不敢转身,怕自己即将见到的那个画面太过惨烈,也怕自己没有勇气去面对这荒唐又悲怆的一切。
裤腿突然被人抓了一下,一阵凄厉的孩童啼哭声刺入耳中。
宋赟不受控制地垂下头,他见到了那个被老人扔出来的孩子,躺在他的脚边哭泣,
再一抬眼,观音庙已然成山。
看不到血,也听不到哭声,甚至连人的气息都没有。
他抱起脚下那个孩子,面对着这座不知该叫山还是叫冢的东西,一动不动。
陈士诚看着暴涨的涣水,信心大增,“陈轩这个老东西真是没白干三十年漕运总兵,这个法子果然好使,看来咱们明日一早攻城有望啊!”
陈太后脸上却毫无喜色,她将怀里睡着的小太子递给身旁的侍女,“禁军本就半数姓陈,除了这宜梁城要正经打上一打,剩下的找陈轩他们去劝降即可,哀家只是担心京城。”
说起这个陈士诚也想不明白,“王承基这个小兔崽子有点本事,京城封了多日,一点消息都没有。听说...”他瞄了一眼太后的脸色,换了个词道:“听说他这些年养了一万死士,此刻全数突袭进京。京中虽有十万禁军,但多数都屯兵京郊,我听京郊大营那边传的消息说,封城前,城中最多不到两万禁军。”
陈太后垂眸,“两万对一万,胜算亦颇大。”
“可这种规模的城中战,无论输赢都用不了十几天。我就怕是...”
陈太后心头一颤,“你是说,衡儿会屠城?”
陈士诚不敢再说下去,“现在说什么都是猜,还是攻进京城看了再说吧。不过太后,倘若明麒太子真的投了鞑靼人要屠城,那咱们回去见了他,是打还是不打....”
“不会的!衡儿小时候连杀鱼都不敢看,不会屠城的。明日你先带三万先锋军过去探探情况。”陈太后眸光闪烁,“哀家出去透透气。”说罢就下了马车,站在车外,静静看着远处波光闪烁的河面.
陈士诚望了一眼侍女手中的小太子,长叹一声。耳边却忽然隐约听到孩童啼哭,陈士诚愣了一下,看了眼侍女怀中熟睡的太子,疑心自己听错了,但那哭声越来越真,陈士诚忍不住掀开车帘,朝那哭声的来源望去。
陈太后挥退执戟的侍卫,指着刚从山对面翻过来、被陈家军按到在地的宋赟,说:“那书生也是可怜人,拿些吃食给他,打发走就是。”
陈士诚走近几步看向地上那人,忽然亮了眼,“这不是宋侍郎的儿子,宋修竹吗?”
“宋侍郎?”陈太后一时想不起朝中哪位侍郎姓宋。
“就是原来的户部侍郎,叫宋什么一时想不起来了..十年前因为宣府案受了牵连,早就过世了。”陈士诚望着已经松绑的宋赟,感慨道:“这个宋修竹可是上届的二甲传胪,颇有才华。”
“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陈太后又多看了宋赟两眼,怀中的孩子,跟太子差不多大。
不知为何,陈太后忽然心生怜悯,尤其见那孩子额头上还有血迹,便与陈士诚道:“你既认识,就安置一下吧。这兵荒马乱的,带着个孩子不容易。”
陈士诚对这位曾名动京城的风流才子有所耳闻,尤其是跟宝云珠那段绯闻,不过这人没什么根基,与梅子渊倒是交情颇深。
一想起梅子渊这个人,陈士诚忙将陈宽喊了过来,嘱咐道:“此人与梅子渊交情颇深,找个理由留下他,京城现在动向不明,多条路,以备不时之需。”
陈宽很快明白过来,立刻拱手,“属下明白。”
寒暄过后,得知宋赟也想回京,陈宽便将他安置在一辆载着陈家女眷的马车上,随大军一路北上。
宜梁城第二日被攻破,随后陈家军一路畅通无阻,没过多久便杀到了通州。
日日与陈家家眷们一处,大家东一句西一句,宋赟多少也拼凑出这场仗的来龙去脉。
他看着怀里的孩子,突然想笑。
皇族的家事便是天大的事,皇子争权便要天下人流血丧命,只因为他们是皇族人,投胎好,出身高贵,随便一句话便能左右自己这种草芥的一生。
观音山下埋着的那位博学的老汉,若知道自己是为此而死,多少也要在阴间骂声娘吧?
宋赟苦笑着摇了摇头,待峰儿睡熟之后,掀开布帘朝窗外看去。
城门近在咫尺,他们已经到京城了。
车上不少女眷开始收拾行李,陈太后的马车在前,他们在后,一同往城门方向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