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这话头,便知道又是和上次一模一样的话,于是不等他话说完,傅青桑就抬手打断了他。
“宋相不必客气,朕要赏你,受着便是。”
宋承修拱手一揖,不好再回驳,他站在一旁没接话。
傅青桑继续说:“若今日仍旧没想好,那就想到了再说吧,宋相可以好好想想,升官发财,亦或者……”
说到这里,她蓦然停顿了一下,目光紧盯着宋承修瞧了两眼,随后转而问:“宋相可有婚配?”
像是被她突然转变的话题所惊异,宋承修怔了一下,回道:“未曾有。”
“那可有心仪的女子?”
“未曾有。”
傅青桑下意识点了点头,一副知道了的表情。
宋承修还以为有后话,然而话题就只是终结于此,也不清楚自己这两句话哪里愉悦到了她,只瞧见眼前之人脸上似有若无挂着浅浅的笑意,耐人寻味。
从未央宫出来后,宋承修方才敛下一切情绪,他余光朝身后瞥了一眼,表情稍显严肃阴郁。
但也没多逗留,他抬步往宫门走去。
*
在宋承修离去后,傅青桑翻出了让宫女替她找来的一些话本,虽时空年岁不同,但小说这东西却亘古流行,现在已经成了她的精神食粮了。
窗外日头渐渐偏西,殿内暑气未散,但身旁有人执扇帮忙扇风,因此并未觉得燥热。
傅青桑闲适地躺在贵妃椅上,眼皮跳眨间,须臾愉快地去见了周公。
李公公进来时,傅青桑正陷入沉睡,手边的书掉落在了地上,宫娥连忙刚将其拾起。
李公公正要出声通禀殿外有人求见,见此情形,生生将话憋回了肚子里,扭头重新往外走去。
未央宫的人都知,如今的陛下,睡觉醒来时性子最为暴戾,他们万不敢这个时候随便叫醒她。
只能让殿外的人等着了。
“尚书大人……”李公公职业性地笑笑,不幸地通知,“不巧了,陛下正在小憩,大人得在此等等了。”
户部尚书胡正庭启了启唇,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但什么都没说出口,他最后微微点了点头,走至一旁静静候着。
其实他来觐见,为的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只是上次说过的晋南渔村修葺一事,现如今到了该朝廷拨款过去,可这银两数目需要陛下批阅方才能行。
这事说急也不急,说不急也不是,但他的确也是不敢在这个时候去将人叫醒,于是左右一思忖,只能认命静静等着了。
好在傅青桑这一觉睡得并不久,太阳落山前,她悠然转醒,李公公这才再度进去通报。
傅青桑做了个不大美好的梦,还没从梦里的惊吓缓过神来,便听说有人求见。
她揉了揉眼,刚刚注意力没集中,以至于没听清李公公说的,于是她重复问道:“刚刚说什么?找朕何事?”
李公公:“回陛下,户部尚书大人是为了晋南渔村修葺一事求见,照例,此次的拨款需陛下您过目审阅。”
傅青桑恍然大悟,她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没多久,李公公便带着人进来了。
傅青桑起初没当回事,以为找她批阅就是相当于文件盖个章一样轻松,可是接下来,她发现是自己单纯了。
胡正庭递上来一张纸,这回不再是奏折之类的,而是类似于状纸一样的东西,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通篇下来,傅青桑倒是能提炼出大意,约莫是写了什么原因,需要拨款多少,用于什么用途。
这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傅青桑看完后,胡正庭突然问她是否要拨这么多银两,让她来定夺。
傅青桑被问懵了,她瞧着手里的纸张,心里黑人问号脸,这不是写好了拨款数量吗?为什么还要来问她?
10万银叶……
傅青桑头疼,她不愁吃喝,还没了解过这里的货币价值,看着这些数字,她完全没了金钱概念,但想来10万,应该是够了吧……
她又看了户部尚书一眼,走到桌案前摸来笔,犹豫着落笔。
虽然这国家小,但不至于10万银叶都出不起吧?
思及此,傅青桑毫无负担地痛快下了笔,准了批。
与其同时,她心底冒出一个念头——回头得去看看自己国库里有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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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了后半章+捉虫
第8章
从皇宫离开,胡正庭命人驱车直抵城西而去,薄暮时分,车稳当地停落在了丞相府门前。
管家通禀后,领着人往里走去。
穿过外院,绕过游廊,须臾两人到了一间书房门前。
胡正庭踏门而入,里面烛光微亮,桌案前,宋承修正执笔作画,他半张脸显露在光亮中,半张脸隐没在黑暗里,被灯火映照的忽明忽暗,漆黑的瞳仁如夜幕般沉寂深邃。放眼望去,他身前的宣纸上,几艘船舶跃然纸上,栩栩如生。
胡正庭走近看了一眼,随后喊了一声:“宋相。”
宋承修缓缓抬眸,两人对视一眼,一起将目光默契地留在了画纸上。
“胡大人。”宋承修启唇道,“你看这改良的船舶草图如今已完成,距离下一步计划,你说是不是快了?”
胡正庭颔首未接话,而是拿出袖中那张批阅好的公文递到了面前。
方才道:“如宋大人所言,陛下批了。”
宋承修垂眸接过扫视了一眼,唇角弯起一抹弧度,其实他并非有十足的把握,只是在赌这一把。
十万银叶用来修葺一个小小的晋南村足够多了,但他需要多余的银两,留作别用。
他转头问道:“陛下可曾有说过什么?”
胡正庭摇了摇头,道:“没有,陛下这次批阅倒是利落果决。”
宋承修低头沉吟住,神情间若有所思。
须臾,他将公文归还于胡正庭手上,淡淡道:“如此,胡大人也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胡正庭面色凝重了几分,露出几分担忧和不安。
“宋相,可……”
“胡大人,事已至此,你可是退怯了?”宋承修看穿了他的疑虑,他负手而立道,“如今的天下,你觉得能在皇宫那位手中国泰民安几年?我国固步自封百年有余,到如今已自耗不起,还如何自守下去?古往今来,高位皆是能者居之,陛下昏庸无能,那何不让这世道改朝换代?”
胡正庭抿紧了唇线,内心一时七上八下。
“放心,若计划失败,我会让人带你们逃出去。”说着,宋承修将目光再次移向桌案前的宣纸上。
这改良的船舶正是他留的后手,若失败,他会尽力保一些人逃离,当然,宋承修觉得自己并不会输。
胡正庭闻言依旧沉默良久,宋承修并不急,极大耐心的给他权衡思考的时间,毕竟这件事最后对他也不会有什么威胁,就算有人知道了他计划又何妨,若不统一阵线,没人能出得了这座府邸。
他做的不是什么良善之事,自然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好,我信你。”
静谧许久,胡正庭似下了最后决心,他换上一脸笃定和坚毅的眼神朝宋承修看去。
同在朝为官,胡正庭自当了解现在的朝廷是何模样情形,当今陛下昏庸无道,许多朝臣早已看不下去,芝麻国日渐危矣,确实需要一位明君来执政。
而宋承修无疑是最合适的,因为除了他有如此野心之外,亦是有此能力之人。
5岁便能吟诗作画,6岁便跟在前太子身旁侍读,14岁已在朝为官。老相爷病世后,宋承修就子承父业被提至宰相之位,彼时年龄也不过才弱冠之年。
想到什么,胡正庭又问:“那下一步计划……”
宋承修慢斯条理道:“不急,这一批银两到时会有人请愿押送,胡大人只需在朝堂上依言附和便好。”
胡正庭瞬间明白过来了宋承修的安排,如此多的银两,若分级拨送下去,怕是到晋南村便所剩无几了。
直至夜深,书房的门才再次打开,胡正庭踏步迈进夜色,须臾又驱车疾驰而去。
宋承修重新提笔,在一旁空白的宣纸上写下封信,连带着之前画好的图一起封口装好,才将管家找来。
“将这个送到赤默手上。”他吩咐道。
“是,大人。”
*
在某些事情上,傅青桑可以说是行动派。
比如美男和钱财。
她要选秀的消息经由户部传的很快,第二天消息便传遍全城,对于她的这个旨意,朝中其他大臣倒是什么也没说,仿佛不曾知道一般。
按照这每天鸡毛大小的事情都要上报一遍的习惯来说,傅青桑还以为今日上朝,他们多少会议论一嘴,没成想,一句话也没吭声。
这也好,倒是少给她添了堵。
又是一日早朝结束,散会前,傅青桑决定自己做主,宣布了从明天起,上朝时间推迟至巳时开始。
话音一落,殿宇之内一片静默,片刻又满室喧哗。
反观满朝文武,脸上皆是面面相觑之色,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一般,议论纷纷。
傅青桑怂了怂,有些坐不住,扬声说了句“散朝”便赶紧溜之大吉。
路上,傅青桑反思了下自己的做派,她这样做史官会怎么写她?
*
下午,户部迎来了一尊大佛,陛下毫无征兆的突然驾临,一时间户部上下人人都悬起了一颗心。
胡正庭更是额间冷汗涔涔,没人知道他此时内心有多慌。
遣送至晋南村的10万银叶刚刚清点完毕,明日便由肃王看管押送过去,这个时候,可千万别出什么意外。
第一次干这种杀头谋逆大罪的事,胡正庭多少有点无法淡定,但他也不是没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内心虽然慌得一批,但面上还是能掩饰的很好。
傅青桑跟着胡正庭在户部逛了一圈,有模有样地夸赞了一番,她在现代也是经历过领导视察工作的情况,知道现在这里的人肯定不自在,于是她也不多浪费时间,直奔银库而去。
胡正庭在知晓傅青桑来此的真正目的后,稍稍松了口气。
上辈子,傅青桑没见过太多钱,但在这里,她有幸目睹了什么叫琳琅满目,堆金叠玉。
满箱的钱财珠宝,傅青桑简直有被震撼到,原谅她是土狗,第一次见这么多钱财。
“哇噻。”傅青桑捧起一捧银叶发出一声惊讶,“这里得是多少钱?”
她暗自嘀咕,又摸了摸旁边的玉石,手感上佳,质地润泽通透,是个好东西。
看来这国家不算穷嘛。
这里除了银叶,还有金叶,傅青桑打开一个箱子,被眼前满箱的金叶晃得挪不开眼。
“胡爱卿。”她忍不住高喊了一声,对着那箱金叶问道,“这一箱是多少?”
胡正庭看了一眼,回答道:“回陛下,这里是10万金叶”
傅青桑汗颜,觉得自己似乎不该问,她更懵了。
看着满屋的金银珠宝,傅青桑觉得也不能白来一趟,虽然她和数学有仇,但她跟钱没仇,还是得了解清楚,算明白。
再说身为女皇,怎么能不清楚自己库里有多少钱呢?
于是一整个下午,傅青桑泡在了这里,最后整个国库统算下来,也就合计1.3亿金叶。
出来时,时辰渐晚,天边云似火烧,晚霞如胭脂,黄昏之景美不胜收。
可傅青桑心情却不再美好,她要收回之前的话,哪里富裕,这国家太穷了!!!
1.3亿金叶,她算了一下午,代入人民币也就大差不差不到2亿块钱……
傅青桑觉得这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实属是不应该,是怎么混到这样的?
她仿佛又看到了亡国的节奏!!!
而且据户部的人说,每年由于自然灾害,损失的钱财不少,不然原本遗留下来的钱财,是比如今多的。
傅青桑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想了想才意识到这不是原本先朝遗留下来多少的问题,而是再怎么说,都不会越来越少吧?
这国家是咋发展的?
顾不上别人奇不奇怪,傅青桑难得敬业的操心起了国事,一番询问才了解到这国家落后迂腐到什么地步。
自三国和平以来,先帝为了维持江山太平,便封国锁界,开始了长久的自守。
傅青桑听完直呼好家伙,这不就是闭关锁国吗?
而芝麻国如此已近百年,傅青桑眼下倒是明白了为什么会这么穷了。
也难怪这国家芝麻大小的事都要上报一遍,原来百姓和朝廷是互相供养的关系。
*
回到未央宫,晚上傅青桑都没什么胃口吃饭,桌上布的菜,基本都没动过。
李公公自是不知道傅青桑此刻在想什么,只是奇怪为什么从户部回来后便这样了,但他也不敢问,只能在面前宽慰两句,说些舒心悦耳的话。
傅青桑头有点大,经不住人在耳边念叨,于是摆了摆手,让人把菜撤了,自己跑到内室,瘫在了床上。
她现在发愁两件事,没有闲心搞经济政治,她要不要卷铺盖跑路呢?
可是她有心禅位,又能把这帝位给谁呢?
原主空有后宫,也没个儿子女儿,难办呀……
要不还是拯救一下,搞搞社建?
这想法一出,傅青桑立马又缩了回去,自己啥大能耐啊,还妄想拯救世界?
她嘀嘀咕咕想着,反复纠结。
就这样来回焦虑思忖,她成功失眠至深夜。
第二天上朝,傅青桑顶着眼底两片青黑踏上了龙椅宝座,经过一夜的思考,她也还没想好到底怎么做。
耳边回荡着新一天大臣们上禀的“要事”,傅青桑也老规矩地出着自己的小差。
她目光在下面的官员中扫视了一遍,最终落在了宋承修身上。
从昨晚她就在思考,如果把皇位给他的话,得用个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其他官员会不会有意见吵起来?
要是打起来了怎么办?
许是太过专注投入,待她回过神来时,只见宋承修已站在殿中,出声在叫唤自己。
“陛下,陛下……”
傅青桑眨了眨眼,茫然问:“啊,怎、怎么了?”
宋承修重复道:“陛下寿诞将至,今年是交由礼部操办还是交由凤君来办?”
???
傅青桑愣了一秒,竟不知原主生日要到了。
她也不知道之前是谁在负责,但听宋承修这话,约莫是卫尧负责。
刚想说照旧时,话到嘴边她又顿住。
“就交由丞相你来吧。”傅青桑说道,想起国库的事,她又及时补加一句,“一切从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