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尾咕噜噜地滚进了锅里面,在铁勺的带动下四处滚动,在身上沾上了一层橙红色,因着是有二丫吃的,郁桃用米酒代替了黄酒,再加入酱油和黄豆酱,将牛尾翻炒去腥,烧制表皮上色。
红烧牛尾也是要炖的,加入开水之后,还特地加了一块南乳。
这南乳是一位老食客送的,是以红曲发酵的豆腐乳,能够增香提鲜,是郁桃的独家小秘方。
等到她将红烧牛尾这边处理完,砂锅中的清炖牛尾已经在大火上坐了有一会儿了,正咕嘟咕嘟的往外冒水汽。
洗干净的白萝卜被削去皮切成大大的滚刀块,和沸汤里的牛尾一起滚了一会儿。
郁桃将小灶里面的柴抽出来几块,让它慢慢炖煮。
做完这一切,又到了要准备晚市的时间,她擦了把汗,换上备菜时候穿的围裙,开始了忙碌。
晚市是由放学回来的二丫帮忙的,比起秀娘,她和这些食客们更加熟悉,一见面就给众人打招呼,还端上小菜送了几桌,一副小老板的模样惹得人发笑。
兆麟知道她们晚市结束的比较晚,便也晚一些才拎着王记铺子的酥饼出现在铺子前,只因着午市时郁娘子说了一句,王记酥饼肯定和牛尾汤是绝配。
他走到郁家小面馆的门前时,店里就只剩下两桌客人,显然是要打烊了。
兆麟还特意换了一件枣红色的外衫,谁也认不出来他就是中午来这儿帮忙的那个表兄弟,而他也不进去,就倚在门口拎着饼,远远地看着灶台里正在煮面的郁娘子。
人人都说灯下瞧美人,其实这雾里看花更胜一筹。灶台里漫出来的水汽没能遮掩住郁娘子出色的眉眼,反而将她像是水墨画一般晕染开,使她像是江南女子一样沾染上了灵气。
水雾中的美人抬头看了他一眼,和他远远地对上了眼神。
兆麟嘴角的笑还没勾出来,就见郁娘子对他使了个眼神,然后对身旁的二丫说了句什么。
二丫匆忙跑了出来,扬着头看向他,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蹲下来。
兆麟才照办,就听见二丫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道,“赵大哥,桃桃姐让我跟你说,店里面带着小娃娃的那一桌不太对劲。”
兆麟轻轻拍了下她的头,悄悄打量那一桌两眼。
那一桌坐着像是夫妇俩的一男一女,两人都要了一碗面,吃的很急,全程都没有什么交流。
而二丫所说的那个小娃娃大约三四岁大小,被那男人放在了靠墙的桌子里面,被他和墙角困住,看不到脸,只能看到个略显臃肿的背影。
这小娃身上穿的倒是和他父母穿的差不多。
“桃桃姐说刚刚送面的时候注意到那小娃的脸和手黑乎乎的,可是脖子和手腕都白的很,手腕上还有着带过什么的印迹,应该是金银手镯。”
兆麟点了点头,瞧着那两人的穿着,的确不像是能够给自家打得起金银镯子的模样。
他明白了郁娘子的意思,刚想站起来,二丫又冲他张开了手,露出一颗手指肚大小的红菱玉,“这是刚才我过去送小菜的时候,那个小娃砸我身上的。”
兆麟眉毛挑了下,冲着二丫点了点头。
他并没有轻易出手,而是等着那两人匆忙吃完面,一把挟起孩子往外走的时候,装作自己才从街角转过来,一头撞在了那男子身上。
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那个小娃就到了他的手上,随后他二话不说直接就跑,那男女俩怔了一瞬。
“抢…”那女人刚想喊,就被男子捂住了嘴,两人神色匆匆,朝着兆麟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店里的二丫伸长了脖子,一直看到两拨人都不见了,才问郁桃,“桃桃姐,他怎么不在咱们店里面问啊?”
郁桃摸了模二丫的脑袋,吩咐她不要对外说这件事,才微微笑了起来。这年头的拍花子都是有团伙的,赵公子可能是怕那些人的团伙才找她们面馆的麻烦,才用了这种方式在店外解决。
而店外街尾也藏着两个人,正在感慨兆麟的英姿。
“乖乖,松竹,你说咱多久没见五哥对什么东西这么上心过了”,嘴上还带着一抹胭脂的瘦弱男子不断地张望着,瞧着郁家小面馆要关门了,赶忙扯着松竹往前走。
“七爷,您这是要干嘛啊?”松竹不想过去,更不想知道等兆爷发现他跟过来了会有什么后果,愁眉苦脸地想把七爷拽回去。
“吃饭啊!走到这儿,你家杜七爷饿了!”杜七爷一甩袖子,扯着松竹朝小面馆大步赶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改错别字 感恩
第二十七章
“不好意思,咱家已经打烊了”,二丫见有人过来,赶忙迎上前去解释,她实在有些挂心赵大哥,打算简单收拾下就关门去看看情况。
杜七笑眯眯地将身后的松竹扯过来,“哦?我们是追着他主子来的,怎么,兆爷不在此处么?”
“松竹哥哥!”二丫见他先是眼前一亮,又扭过头撇了撇嘴,自个儿闹了一会儿别扭才又攀住了松竹的胳膊,急忙跟他讲了刚刚赵公子的事。
郁桃则是倒了几杯茶水端了过来,招呼几人坐下聊。
杜七听小丫头一口气讲完了整件事,毫不在意地说道,“没事,不必担心兆爷,就算再来十个八个也不是他的对手,现在肯定已经处理完了,往津门县衙送呢!”
二丫瞪大了眼睛,“赵大哥能一个打十个么?这么厉害!”
杜七嗤笑一声,“小丫头,还有更厉害的呢,想不想知道?”
二丫果然上当,眨巴着眼睛凑了过去,“什么厉害的?”
杜七突然往桌子上一趴,声音格外痛苦,“再不上点吃的,你眼前的人就要饿死了…”
二丫一怔,咯咯咯地笑了出来。
郁桃站了起来往后院走,吩咐二丫先给两人上点面汤暖暖胃,别一下吃的急了再积食了。
等到兆麟返还,就见杜七坐在郁家小馆里,吃着本该属于他的牛尾,咬着他买来的酥饼,还不时讲两句话,将二丫逗得咯咯直笑。
“你怎么在这里”,兆麟黑着脸坐在了桌边,郁桃和二丫立马起身给他端饭拿碗筷去了,他则是趁着这个机会恶狠狠地凑近了杜七,“你怎么在这儿?!晚上你不是吃了一大桌菜了么?!”
为了防止杜七饿着肚子纠缠自己,他早就叫了一桌席到客栈,还看着他有吃有喝才过来的。
随即兆麟又瞪向了将自己缩成一团的松竹,松竹颤颤巍巍,可怜巴巴地皱着脸,表示自己也是被迫的。
杜七毫不顾忌形象,拿着一块牛尾嗦的吱吱作响,还怪里怪气地朝着他挤眼睛,“哎哟哟,这就生气了?五哥,弟弟这不是担心你么。再说了,有情饮水饱,无情宴难消。唉,那一桌菜虽说好吃,但只是五哥你用银子换来的,哪有这有情牛尾得劲儿!”
瞧着兆麟仍是怒气难消,杜七凑过去用手肘捣了一下他的胸膛,“真是小气,死鬼!”
二丫拿着碗筷才从后院出来,刚好听到了这么一句,不由得打了个激灵,返身看向端着木案过来的桃桃姐,艰难地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兆麟留意到了二丫的举动,伸出一根指头将杜七往远处戳了戳,压低声音说道,“警告你,再乱来,明日就把你派去羊城!”
杜七闭了嘴,可那又捂心又蹙眉的模样,无一不是在声讨他这个“负心汉”。
兆麟实在是怕杜七这个不着调的说出什么奇怪的话,直接扯着他站了起来,对端着饭菜过来的郁桃告别了。
“没办法,刚刚的事我还得回县衙一趟,这牛尾下次我再买来,再品尝吧!”兆麟实在是很遗憾,目光在郁桃和她端着的牛尾上来回徘徊,心中又给杜七记上了一笔。
郁桃向前了一步,“刚刚的…真的没事么?”
“没事没事”,杜七帮兆麟回答道,他的手掌砰砰落在了兆麟的身上,“郁娘子,你瞧兆爷这胳膊,这背,这一身的腱子肉,能有什么问题啊…”
兆麟眉头跳了跳,忍无可忍地一拽杜七的后脖颈,直接将他拎了起来,“郁娘子,打扰了。”
“郁娘子!你看像我这样的,兆爷一捏就没了!!”杜七还不知死活地嗷了一嗓子,直接被兆麟捂了嘴,拖进了黑暗之中。
二丫和郁桃对视了一眼,噗嗤一声都笑了出来。
旁边的松竹则是留了下来,跟郁桃和二丫好好告别了才离开。
“等下,将这两碗带上吧”,郁桃用食匣将清汤牛尾和红烧牛尾都装了起来,瞧着兆麟忙了一晚上,肯定是还没吃饭呢!
日子过得很快,天气一天天凉了下来,小面馆的生意却一日日好了起来,谁都愿意在这样冷飕飕的天气里来这里用五文钱换一碗面汤和热乎乎的汤面暖暖身子,这样不论是上工还是上船都很有力气。
郁桃如今做面已经很是得心应手,秀娘也逐渐适应了大堂的活计,而经过她的介绍,面馆里面又多了一位年龄比她稍大一些的吴娘子。
吴娘子家里面没有孩子,可丈夫整日卧床,时不时需要人来照顾,她原先是帮人洗衣裳的,如今能来面馆工作,对郁娘子也是千恩万谢,每日都是第一个来将小面馆里里外外都拾掇得干干净净的,甚至还将招牌摘下来洗了。
如今吴娘子也已经来了七日了,渐渐熟悉了跑堂的工作。郁桃瞧着她能干,便将秀娘从大堂提到了灶台之上,让她负责做阳春面和臊子面,还给她每日涨了三十个钱。
这一涨却是比之前的要多得多,将秀娘给唬了一跳,赶忙摆手拒绝,“不成不成,我哪干的来这活儿啊?”
二丫却毫不客气地戳穿了她,“秀姨,先前你不是煮过么,再说你现在记老食客们的口味比我记得还清楚,有什么做不来的?”
之前渔娘跟她讲过这件事,也让她试过,秀娘子涨红了脸,在众人的目光下小心翼翼地说道,“那,要不我就试试?若是不行,郁娘子你可赶紧把我换下来啊!”
郁桃抿着嘴点了点头,至于她本人,则是要在面馆里头卖“高端”产品了。
肉臊子因着这种高端产品都被挪去了旁边的小灶上待机,一直没有怎么使用过的方形灶台正是装上了铁夹子,上面被摆上了一个个玄色陶锅,里面的面片和小酥肉或肉丸子或虾蟹并豆皮菘菜豆芽菜一起咕噜着,冒出诱人的味道,这便是郁家小面馆冬日主打品——砂锅面。
第二十八章
“酥肉砂锅面两碗,丸子砂锅一份,阳春面两碗!”吴娘子朝着灶台喊完单,麻利地将桌上的面碗收了起来,送走老食客迎来新食客。
天气越冷,小面馆的生意就越好,店里面蒸汽腾腾,一进来就温暖了旅人,让人轻叹一声,而人一放松下来,店里面的面香、肉香和砂锅独有的香气就往鼻子里钻,引得馋虫大动。
一位仅着短打的如山壮汉走了进来,他一人霸占一张桌子,熊掌似的大手将桌子拍的一阵抖,“店家,上些能填肚子的,再来五个砂锅!”
郁家小面馆已经不是从前那个面馆了,吴娘子应了一声,从后院端过来了一只烧鸡一只烧鹅,这是前几日城东刘记来找郁桃达成的合作,放在这里卖一只给她们二十文的提成。
壮汉见得烧鸡拿过来便扑了上去,第一碗砂锅面端上来之前,他就将这烧鸡吃得干干净净。
而那壮汉身后那桌上则是坐了一位管家打扮的女郎,她正在问身边那人,“你确定是这里?”
“没错,杜七爷前两天说漏了一句,小人找了十来天,才找到了这儿”,那人长了一张马脸,搓了搓手为难地说道,“实在是没想到,兆爷的喜好如此…”
他身侧的女郎随手丢出了一个袋子将他打发了,眼神却透过层层水汽,锁定了在灶台前面干活的郁桃。
郁桃忙得沾上枕头就睡着了,等她醒来时,却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屋子中有一股似有若无的香气,这香气很高级,但绝对不是她们用得起的。
“难道我又穿越了?”郁桃脑袋里冒出了一个想法,可在看到自己手上被砂锅烫出来的泡泡时却回到了现实。
她坐了起来,稍稍打量四周,只看出了一个贵字,无论是挂着的纱帘还是旁边百宝阁上的装饰,都不是她这样的阶层能接触到的。
“倒是有些许不同。”
郁桃被突然出现的女声吓了一跳,这才发现层层叠叠的软纱帘子后好似又一个人影,那女人的声音一听便是养尊处优的,只是待她撩起纱帘过去,那人却又不见了身影。
她往着四处探索,还没走多久就遇到了一列侍女,那些侍女将她前后围住,几乎是将她押去了白玉暖池之中。
郁桃痛痛快快洗了个澡,还换了件和自己身上差不多的衣裳,坐着小车便走了。
她心里面很是疑惑,却无人可问,那些侍女们也没有服侍她,或者来说连个眼神都欠给她的,更别说回答她的问题了。
只是这些人在其他方面倒是对她客客气气的,也没有伤害她的意思,郁桃摸不到头脑,却也没有机会逃走,直到她被送进了一间屋子,才赫然吃惊。
屋里的东西都是新的,可无论是花色还是摆设都和她在面馆中的一模一样,只是这里面的香味和感觉却完全不同。
郁桃打开床边的衣箱,发现这里是空的,就送了一口气,要不然她真以为自己是魇住了。
门推不开,窗是木板和纸糊的,郁桃还试了下往上爬,却发现自己爬不上房梁,便就放弃了探索,在床边坐了下去。
她坐了一会儿,又不甘寂寞地从旁边的小几上摸了个茶杯,朝着房顶砸了过去,她在这屋里看不出时间,只想将房顶的瓦片砸开一点,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时辰了。
夜色自砸开的瓦中创了进来,一同闯进来的还有满脸惊慌的赵公子,“郁桃,你怎么样!”
兆麟刚刚在门外听到有什么破裂的声音,吓得七魂去了三魄,一掌就将门给拍开了,谁知她竟是毫发无伤。
“这是哪?”兆麟左右看看,觉得这布置莫名有些熟悉,不由得对着郁桃发问。
郁桃一愣,也反问他,“这是哪?”
“……”兆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将头扭到一旁,半天才垂下了肩膀,“是我连累了你,咱们走吧。”
可这幕后之人怎了能将两人放过,也不知是如何操作的,刚刚还合上的门却瞬间紧闭,严丝合缝好像从没受过重击。
兆麟恨恨地捶了下桌子,想到刚刚见面时六公主所说的话,明白她是不会在天亮前放他们走了。
“礼物我是给你送来了,你怎么办是你的事,可你记得,兆麟,你欠我个人情。”
“真是可恶!”兆麟想起她颐指气使的模样就来气,可扭身看到郁娘子,却只能强换心情,出言安慰她,“没事,这只是一人的恶作剧,你在这里好好歇歇,咱们明日便能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