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它熟的时候,郁桃将剩下的面水调了一下,在反过来的锅盖上浇上一层,用小夹子夹住锅盖边缘轻轻一晃,就成了一张面皮。
在面皮被烧得太过头之前,郁桃手中的小夹子又变成小铲子,沿着那面皮边缘一拉一转就把它从锅盖上揭了下来,放在了一旁。
等到这面皮弄完,面筋也蒸好放凉了,她这面皮之间抹了油,倒是不难分开,不过郁桃没有将这面皮切成丝,做成凉皮,而是把拌好的配菜,比如说拌好的野菜,还有烫过的豆芽、豆腐皮等等,还少不了刚刚做好的面筋。
郁桃还用自家酿的酱油将之前拿到的一碗芝麻酱解开,调了个香香酸酸的汁,浇在面皮上,她闻了闻这这之间的味道,又浇了一勺子辣油上去,满意地将这面皮卷了起来。
“我这手艺还没退步啊”,郁桃叉着腰在厨房自我夸赞了一句,拿起面皮卷就吃了起来。
她在家里吃得开心,二丫却很郁闷,回来的时候嘴巴嘟得老高,身上还蹭了不少灰。
“这是怎么了?”郁桃很惊讶,赶忙给二丫拍了身上的灰,又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咱们二丫受什么委屈了?”
“什么都没看到!”二丫抱怨了一句。
原来松竹是带着她在城门旁的酒店二楼看的,可她觉得没什么气氛,等松竹一走就跑到了一楼去。一楼的确人很多,可也很挤,而且当太子车辇快出现的时候,街上的所有人都被催着下跪,头也不能抬起来。
二丫在街上跪了好久,等到整个车队过去了才从地上爬起来。
她拱进桃桃姐的怀里,呜呜咽咽地说道,“我膝盖疼,呜呜呜。”
二丫觉得自己这一趟真是不值,什么都没看到,倒是跪了很久。
“行了行了”,郁桃拿了药酒给她揉了膝盖,又把她背回了卧房,还将晚餐端了过去,让二丫能好好歇歇。
二丫摸了肚子跟她说,还是家里的饭好吃,好似在外面受了天大的委屈,让郁桃哭笑不得。
祭典在这里进行了一周,郁桃和二丫也在家待了快一周,直到太子的车辇改去了旁边的行宫,小镇才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郁桃、二丫在这期间也就是在祭典的时候出去看了热闹,泰山官道上陞旗列列,民众也都被允许跟在太子的车辇后方,去往泰山祈福。
只不过她们不被允许去山顶,而是在山腰处一齐拜了,随后就又跟着一大队人下来了,跟旁边兴奋的人们不同,二丫和郁桃都觉得挺没意思的。
反倒是等太子车辇离开后,泰安举办了一次游神,倒是很有意思。
游神是在黄昏举行的,镇民们戴着恐怖的神像面具,穿着破破烂烂的神服,在鼓点中前进、交错,还探头往围观的人这边扫视,那双巨大无神的眼眸扫到谁,谁都觉得毛骨悚然。
二丫被吓得连连尖叫,可仍是抓住郁桃的手不断朝那边张望,又兴奋又胆小的样子让人觉得十分可乐。
游神之后还有打铁花,绚烂的铁花绽放在天上地下,让郁桃感觉自己是看了一场烟花。两人都玩得很尽兴,等回去的时候,二丫在半路就睡着了。
等她抱着二丫到了大宅子门口,就见阴影里立着个人,正是很久没见过的兆麟。
“怎么了?”郁桃将兆麟让进屋里,还给他倒了杯茶,只不过她们出去了太久,这茶已经不是很热了。
兆麟这些日子忙得整个人瘦了一圈儿,整个人的气质都有了很大的改变,他一口喝干了茶,就在桌边坐着。
郁桃也没说什么,就在旁边忙来忙去,将刚刚买回来的小物件都收了起来。
夜色渐浓,郁桃见他丝毫没有走的意思,便开口问他,“怎么?难道你要在这边休息?”
兆麟终于抬起头,眸色沉沉地盯着她,“郁娘子,你陪我去个地方。”
“驾!”
枣红大马在黑暗中前行,郁桃坐在了兆麟身后,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衣裳,心里多少有点后悔。
之前兆麟说让她陪着去个地方的时候,她还以为又是什么好吃的夜馆子,没想到她就这么被拉上了马一路出了城朝着西南一路奔去。
她身上裹了厚厚的大氅,倒是能抵挡住有些凌厉的夜风,可前面的兆麟却只穿着一身单衣,从她抓住我腰身之间能感受到他身上渐渐聚起的凉意。
在郁桃想要开口说让他歇歇之前,他们到了一处荒林之前,那里等着的是松竹和一辆小马车。
郁桃刚想下来,就见前面的兆麟轻点马磴,随后一点马鞍从枣红马上飘了下来,不由分说把她抱了下来。
“松竹,请郁娘子去换身衣服。”
郁桃有些惊讶,以至于等在马车中换好衣裳,才发现这是一身灰扑扑的男装,她束好头发,低眉顺眼地跟着松竹和兆麟,乘着马车绕过了荒山。
一座沉默的碑林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守门的小太监见到兆麟过来,慌忙拎着灯笼过来接,“爷,您终于回来了!娘娘们在里面等着您呢!”
郁桃低着头,听着那个“们”字就挑了下眉头,随后就见到松竹给那小太监塞了一大块金子。
她装作没看到,躲在兆麟的身后,亦步亦趋地走着,随后就到了一处暖堂,暖堂外面看起来不怎么地,可当里面侍女打开门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嗅到了一股奇妙的味道,这味道她曾经在杜大少爷的书房闻到过。
郁桃皱了眉站在那儿回想这是什么味道,就见兆麟朝她转了过来,凑过来低声说道,“你就在这儿,哪都别去。”
他说完就毅然而然地迈进了那间暖堂,郁桃瞧着那道温暖奇妙的门关上,好似是将所有的光亮全都关了起来。
“我为什么要在这傻站着?”郁桃后知后觉,可左右看看,竟是一个人都没有,她也不知道往哪去,再一想刚刚兆麟的语气,感觉他那话听上去像是命令,可语气却听上去像是祈求。
她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还靠着柱子打了一会儿瞌睡,就听到里面传来什么破裂的声音,随后沉着脸的兆麟就走了出来。
“走”,兆麟直接拎住了她的后领,带着她踉踉跄跄向前,直到走进了旁边的一处院子才将她给放开。
郁桃咳嗽了两声,感觉这一夜过得颇有些莫名其妙,而兆麟仍是紧绷着一张脸,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领着她到了一处暖房前,示意她进去休息一会儿。
“等一下”,兆麟的声音有些无力,随后郁桃就感觉自己手中被塞了个小瓶子,“一会儿你擦一下,脖子上。”
郁桃看出了他的后悔,也瞧见了他紧紧抿着的嘴角和右脸上微红的手掌印。
“这个啊…”兆麟莫名变得有些开心,紧绷的嘴角稍稍上翘,随后满是柔情地看向她,“谢谢。”
这句谢谢来得有些没头没尾,就像这个奇奇怪怪的夜晚,郁桃瞧着他离开的背影,瞧了眼已经发白的天边,打了个哈欠转身进了屋。
有什么事,还是睡醒了再说吧!
“……”,郁桃醒了,然后发现自己躺着的并不是之前的那张床,她摸了摸身上的衣服,发现的确仍是自己的那件里衣,便稍稍松了口气。
可郁桃还是想叹气,她看到了墙上挂着的剑和画卷,感觉这件事之前也发生过。
她从床上起来,瞧见屋外恍恍惚惚有个人影,便裹着被子下了地,特意放重了脚步声。
“郁娘子?您醒了?”松竹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点惧怕又带着点心虚,他也不给郁桃应答的时间,接着说道,“娘子您在这儿稍等等,兆爷,兆爷他马上就过来!”
郁桃倒是很镇定,甚至还坐在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摁着太阳穴闭目想着昨日是到底怎么中了招。她首先回想起来的不是昨日睡前的情况,而是那抹奇怪的香,那好像是被唤作龙涎香。
随后想起来的是杜大少爷小小的炫耀,“龙涎香极为难得,娘找人从龙泉带回来这么一块儿,就值千金。”
价值千金的龙涎香,就连杜家每次也只是刮下一点混进熏香里,而昨夜那间暖堂中却冒出了浓浓的香气。
郁桃想到了香,也就找出了她昨夜被暗算的原因,她那暖屋里也点了香,怕是被谁动了手脚。
此时的那间暖堂却比昨夜还要冷,兆麟第一次对面前的美妇人发了脾气,“你为何要动我带来的人?!”
“怎么?”那美妇人与他有着六分相似,只是比他还要更贵气一些,仅从眼角看出一些年纪,“你带着她过来,不就是来给我看的么?”
“这样的女人”,那妇人站了起来,觉得兆麟很是陌生,“哪找不到呢?可你偏偏带到我面前,还连藏也不藏,就这般带进来,你是生怕我看不到么!”
美妇人一拍桌子,手边的骨瓷花雕杯应声而掉,“赵毓麟,你是什么身份,她是什么东西?就是为了这么个玩物,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么?”
“棠太妃还须谨言,毓乃当今圣上讳字,万不是我这种人用得起的”,兆麟冷了脸,“我是什么人,不过是个连自己的姓都找不到的可怜虫!是不被承认的人,是无根之萍,是没有族谱的可怜虫!”
“哈哈哈哈”,兆麟泪流满面,对着面前廿年间样貌丝毫未变的棠太妃,也是他的生母,问出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我真的,是先皇的遗腹子么?”
“放肆!”棠太妃怒气冲冲上前,又是一巴掌要想扇过去,可这次却被兆麟给捉住了。
“娘”,他从来没这么喊过,却想在此时喊上一声,趁着她愣神的工夫,小声地说了一句,“我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儿子,可从今日起,我不再奢望姓赵。”
他被这个姓化作的囚牢困住了太久,久到为了这个姓做了太久的傻事,而今说出了放弃,反倒像是搬去了心中的一块大石。
兆麟从暖堂出来,将里面娇娇怜怜的哀声置之脑后,恨不得立马飞到郁娘子的身边,想要告诉她,也想要感谢她,感谢她在身边给了自己勇气。
可真站在了自己的寝殿门前,兆麟又犯了难,他一早睁眼就见到郁桃被人抬到了他的枕边,虽说他什么也没做,可这已经不是第一次,郁娘子…
怕是不会再原谅他了。
第五十八章
“爷”,门外守着的松竹见到他才松了口气,跑到他身边小声说到,“郁娘子就问了一句我是谁,随后就没话了,小的也不敢进去,您赶紧去看看吧!”
松竹猜不出这是怎么回事,可一看自家爷黑漆漆的脸也明白这中间必然是郁娘子受了委屈。他一直跟着兆麟,自然是知道郁娘子在他心中有着格外不同的地位,这时候也为两人着急。
兆麟点了点头,“你守在这里,擅闯者,杀!”
兆麟是真的动了杀意,可在进门之前,他却将身上的戾气一扫而光,揉了揉眉间嘴角,才推开了门。
屋里很安静,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不免有些心慌,可又觉得安心,屋内是有呼吸声的。
她没走。
兆麟走过小厅,注意到茶杯有人用过,他停下来想了想,又倒了一杯茶端着走过了百宝阁,到了内室。
红烛已灭,残香未尽,内室中有些昏暗,郁娘子垂头靠在床柱旁,听着他的脚步声也没有任何反应。
兆麟心头颤了颤,张了张口,讲不出话来。
他端着那杯水,进不得退不得,杯中茶水一如他乱掉的心湖,泛起阵阵涟漪。清凉的茶水落在他手背上,让他发觉这竟是一杯冷茶。
“站住。”
郁娘子的声音不大,还带着点嘶哑,却让刚抬脚的兆麟停了下来。
“我只是想给你换杯热茶。”
兆麟的心不安地鼓动着,话尾带着颤动,等待着郁娘子的宣判。
可好一会儿也没听到回答,他忐忑地抬起了头,却见郁娘子已经倒向了床榻!
“糟了!”兆麟心慌意乱,丢了茶杯就往床榻那边冲去,直接跪在了她的身边,往日总带着浅浅轻笑的脸,如今却是苍白着没有任何颜色,那双似乎总能看穿一切的眼睛也闭上了。
“郁……”
金色的刀光在昏暗中也很明显,兆麟瞧着它直冲自己而来,瞳孔一缩,手下意识的想要阻拦,却被他自己咬着牙忍住了。
“罢了……”兆麟心中一声长叹,微微闭上了眼,甚至还稍稍挺胸,将自己的要害露了出来。
可预想的痛却没落在胸口,他只觉得听见一句冷笑,随后整个人被拽着就是天翻地覆,然后同时有温热和冰冷挨在了他身上。
冰冷的是他喉结处的小刀,温热的,则是跨坐在他身上的,郁娘子。
“看你还算有觉悟。”郁娘子的声音辨不出喜怒,可那把小金刀却牢牢压在他的喉结上。
兆麟的脑子一片糊涂,不是为了金刀,而是因为她的靠近,温热透着衣物传来,烘得他如坠云里雾里,如是年幼闯入浓雾碑林中的自己一样心乱如麻,看不透来时路瞧不见去时处,直得僵在原地。
可又,略有不同。
“咕咚”,他听到自个儿吞口水的声音,今晨早些时候被慌乱和愤怒压下去的那些邪念死灰复燃直冲灵台,乱得他连自己被小金刀割伤了都意识不到。
“呵。”
他好似听到郁娘子的一声轻笑,随后那冰冷的所在慢慢离开了喉结处,沿着衣襟渐渐下滑,到了他刚刚露出的要害。
“果然……”,兆麟心有觉悟,若是一刀捅了他能让郁娘子消气,那就让她消气吧,的确是他没能保护好她,也是他一次次愚蠢地让她遇到危险。
是他不够强大,也不够果断。
小金刀的确异常锋利,当那小刀划破自己胸前衣物时,兆麟还在担心郁娘子会不会伤到自己,而当那一触冰冷压住了他的心跳时,他竟是打了个寒战,一股莫名的感觉从那一处传到四肢,在热的发烫的肌肤上冰出了粒粒肌点。
“别动!”
郁娘子的语气有些不耐烦,兆麟立马停止了颤动,他感觉自己一身武力在此时尽失,竟是生不出反抗她的半点力气。
“疼么?”
短暂的呼吸拂过他的脖子,兆麟才发现那里在流血,他刚想开口回答,却感觉到了一种湿滑温热的触感。
“果然有血。”
兆麟怔了一瞬,才意识到那是什么,随后就感觉大脑一片混沌,好似炸开了无数烟花,那烟花仿若是炸在他眼前,让他一阵阵发晕看不清眼前人。眼前人仿若是水中月,而他即将淹死在水里的那旅人,张开了嘴,却吸不到任何空气。
这内室怎么能一点风都没有?
奇怪的想法划过兆麟的大脑,即将溺毙的窒息反而给了他极大刺激,他的双手紧紧握在腿边,大腿绷得笔直,硬生生地出了一身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