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自己说的话对于景佑陵来说,可能也不过只是几句胡话,但是她也真的想要知道,前世的因果到底是什么。
景佑陵说不是他的本愿,可是,他分明也是当真舍得。
景佑陵的手指划过书页,谢妧自然也看不到,他现在——
手指在略微地,颤动。
作者有话要说:
他,心虚,了。
第50章 · ✐
大概是之前的那个梦, 带给谢妧的冲击实在是太大,所以就算是现在天色还早,她也丝毫没有了困意。
景佑陵先前去小榻的时候, 将房中原本开着的窗户给合上了。
谢妧想到他和谢策两个人在梦中的模样, 恍然间突然觉得心口之处有点闷。
这种闷是来源于无数的不确定性,想不通这一切的因果。
原本谢妧已经想着这些事情之后再说, 可是刚刚的梦偏偏又勾起来了她的心思, 可是自己面前的这个人,问也问不出来个什么。
这种闷气,说不上是多难受,就是让人如鲠在喉,不知道怎么去叙述。
她支起身子准备下榻,被衾从身上滑落的时候,谢妧就看到了景佑陵对上了自己的视线,他的手指搭在书脊处,抬起眼皮看着自己。
谢妧避开他的视线, 披上了外衫, 从他躺着的小榻经过。
景佑陵低咳一声, “现在夜深, 殿下想去哪里?”
谢妧听到了身后突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想来就是景佑陵已然从榻上起身,她听到他在身后道:“现在梧州城内并不安稳, 殿下若是想要出去, 我陪同殿下一起。”
他好像事无巨细,处处周全, 可是偏偏谢妧最想知道的事情,他又从来都不肯透漏半分。
谢妧回头, 就看到景佑陵已经将自己手上原本拿着的一本书搁到了小几上,站在一旁,似乎是已经准备好了随着自己一同出去。
谢妧此时已经走到了门槛的附近,她挑了一下眉毛,顺势倚在了门沿上。
“景大将军与其这么关心我的行踪,倒不如直接将之前约定好的事情告诉我,也免得我这么日思夜想。”
景佑陵听闻沉默片刻,才开口道:“……我与殿下约定好了是来年春猎以后。”
谢妧哼笑一声,见他不想说,也不为难,只是手指略微动了一下,声音带了一点冷淡,“大将军既然不肯说,那也没必要现在跟着我。我只是想一个人出去走走,梧州城内就算是再乱,现在也是唐琸府上,戒备森严,倒也不至于草木皆兵。”
她说着,抬眼看向景佑陵,“更况且现在,我也只是大将军的一朵,解、语、花。”
她这话明明带着一点暧昧,可是谢妧现在说出来,却更像是戏谑。
景佑陵原本拿起了冽霜,听到谢妧这么说话以后,手指正在无意识地摩挲剑柄,垂眼看了看谢妧,思忖片刻,还是朝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谢妧原本是倚在门沿上的,大概是因为景佑陵生得实在是高挑,所以门只比他高了一掌。
低头看人的时候,其实还是有点压迫感的。
谢妧一只手撑在门沿的另一端,挡住了景佑陵的路。
她不知为何突然横生了一点儿火气,虽然知道景佑陵现在是为了她好,但是这股火气虽然来的不明不白,却又如同燎原一般霎时间点燃。
大概是因为他什么都不愿意说,蒙在鼓里的人从始至终就只有她一个。
两个消息不对等的人,她起码是暂时,或者说是现在想要一个人去静一静,没有办法毫无芥蒂地和他待在一起。
说不上是为什么,就是单纯的不想。又或者是,看到景佑陵,她没有办法剥离现在的感情去想这件事。
他坐在那里,哪怕什么都不说,就足够让谢妧横生出无关的思绪。
这间院子外面种了不少芭蕉叶,晚间的风也吹来了一点儿草木的清香。
谢妧啧了一声,漫不经心道:“我又不是幼童,也不至于这么一点儿夜路都需要人陪同,但若是景大将军执意如此……”
她一字一句道:“那我现在,就是以惠禾长公主的身份,在命令你。”
谢妧说完,也不管景佑陵到底是什么想法,速度极快地将面前的门关上。她在外,景佑陵在里,却仿佛是相隔甚远。
在门阖上以前,她好像看到了那双淡褐色的瞳仁……
眼睫低垂,周身的冷淡消弭,取而代之的,是好像他身上松香一般的孤寂。
当真是一株生长在雪地里的松,周遭只剩下他一个人,就算是在被大雪掩埋的时候,也丝毫不弯下一点脊背,却偏偏在伏夏当中,连一丝痛呼都没有地被人当中折断。
丧失了全部的傲骨。
唐琸的府邸此时一个人都没有,谢妧自从阖门以后,就没有再回头看过一眼,脑海之中正在细细思忖之前的那个梦。
又或者是这根本就不是梦,因为她醒过来的感觉,和她之前那次醒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她是在用旁观的视角,看她之前没有看到过的一切。
是谢策的因果。
谢妧不知道自己在看到谢策的之前,他经历的是这些,在接连受到这么多的事情以后,所以后来的谢策其实已经……疯了。
就算是在梦中窥见一二,谢妧也能感受到自己目睹那一切的时候,如同心口被人碾碎一般的疼痛。
当年当真经历这一切的谢策,遭受到这么大的变故,再加上之前受到的那些恶意。
所以才变成了那般模样。
如果自己当时在看到谢策手拿剑柄的时候,是选择相信谢策,或许也不至于到了后来的那般境地。
只是当时看到那样鲜血淋漓的场景的时候,她真的很难去想因果,看到谢策双眼呆滞地朝着自己走过来的时候,下意识选择了后退。
成为了压断他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而傅温茂也心知肚明谢策当时已经疯了,但是还是以傅家的权势扶持谢策登基,为的就是一家独大,外戚专政。
所以就算是对于朔北和东境的险情,也选择压兵不发,为的,就是打压景家。
傅家百年荣耀,恐怕在傅温茂的眼中,也值得用数万将士的命来抵。
然后再在景家快被消耗殆尽的时候,再举兵前往。
这样傅家,就当真是陇邺无人可以匹敌的第一大氏族,不论是兵权,还是权势。
至于景佑陵,刚刚的那个梦,反而更加令她觉得想不明白。
谢策杀他先生章良弼,对于朔北险情又毫不在意,再加上谢策又因为自己将章如微廷杖致死,甚至于廷杖的传闻,一直都是谢妧下令将章如微廷杖致死。
谢妧一直觉得,他毫不留情地对自己,是因为章如微。
可是他之前明明又对章如微没有丝毫情绪,甚至于在谢妧梦到的前世里,他满身颓唐,和他提剑闯入昭阳殿的时候,截然不同——
怎么都不对。
不是他的本愿,可是他的本愿,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
州牧府邸其实环境相当清净,谢妧走着走着,因为在想着事情,步伐很缓慢,所以其实也没有走过多远,然后就看到了一方水池。
水池其实不大,但是驳岸筑得极为精巧,这个水池的水在月色的照耀之下,闪耀着粼粼的波光,像是湖面之上又映出无数的小月亮一般。
谢妧随手捡了一个石子丢在水里,使了一个巧劲,所以水上面这个石子跳动了几下,泛出来了几圈涟漪。
目前唯一可以断定的是,自己和景佑陵的关系,远远不止之前在上书房的关系,他们在弘历十三年的秋猎之中,必然是发生过什么。
在她缺失的这段记忆之中,她见过那块和田玉的玉佩,景佑陵会唤她阿妧,所以她听到阿妧二字才有那样的熟悉感。
可是现在……她想不起来了。
想到这里,谢妧又拿起一个石子在手上掂量了一下,随手掷在了湖面当中。
这次没有打出好几个圈,只有一个圈。
一声划破水面的闷响,就沉了下去,沉在这夜间如同黑墨一般的池子里,然后沉得悄无声息。
好似话本子说的那样,真心掷水去。
或许,就当真只能等景佑陵之后自己告诉她了,或者是她知道了之前的那段记忆,就能知道到底是为什么了。
现在过多的猜疑,或许只是与事实南辕北辙。
反而是庸人自扰。
也不过就是来年春猎以后,算算日子,也就至多就是七八个月。
无论这些因果是怎么样的,反正日后,景佑陵还是可以做他的景大将军,自己也可以带着谢策前去其他的地方。
只要前世的因结束了,那么这一世,谢策不会再变成那样。
她原本也只是想出来透透气,所以这么一件事情想通以后,就准备站起身子回去。
现在天色其实还算是早,还能再休息一两个时辰,今日她想随着前去城隍庙之中看一看,哪怕是能帮上一些也是好的。
经过唐琸的安排,还有郭和光和谢允的筹划,梧州城内起码街道上的淤泥已经清理干净,只待再好好管控着城内情况,只怕不出一月,梧州城内就将恢复如初。
郭和光会在这段时间内好好想想如何加固水利,等到梧州瘟疫消散,就可以开始施工。
日后就算是再有连天的大雨,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再有洪涝灾害了。
谢妧垂着眼睛,无意之中再看了一眼湖面。
却突然看到在自己倒映出来的影子旁边,突然也悄无声息地,多了另外的一个影子,甚至于这个影子,还在缓缓地,移动。
这个影子好像……是个人。
谢妧装作丝毫没有察觉地再次拾起几个石子,这几个石子被她攥在手心之中。
她心中直觉,这个人,必然是来者不善。
唐琸府邸守卫还算是多,况且还有朔方卫在外巡视,不是如此,她也不会就这么自己一个人贸然出来,但是现在在她身后的这个人——
谢妧觉得,这个人绝对就是,冲着她来的。
那个影子就这么一步一步地朝着谢妧这边前进,谢妧心中默念了几个数,然后霎时间回头,手里拿着刚刚的那几块石子,猛地朝着那个人掷去。
在她转身的瞬间,她也看到了那个人的样子,身材矮小,佝偻着身子,就更加显得人干瘪。眼皮耷拉着,瞳仁有些浑浊。
他的脸上蒙着一个黑色的布帛,一时不察谢妧的动作,脸被石子打个正着。
谢妧转身欲跑,却不想那个人反应得极快,掸了一下自己脸上被打上来的灰尘。
然后突然阴恻恻地笑了几声,声音沙哑,“长公主殿下身娇体贵,我倒是没想到,殿下反应得能这么快。”
他的手指箍住谢妧的手,凑近闻了一下谢妧身上的味道,“殿下身上的味道,还真是好闻,真是可惜,若不是现在时间紧迫,我倒是当真想……”
“好好亲近亲近公主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好冷!大家注意保暖!
第51章 · ✐
从内腑之中涌上来的恶心感在一瞬间席卷了谢妧的周遭, 她动了一下手指,发现这个人的力气大得出奇,眼睛虽然浑浊, 但是也是在第一时间洞察了谢妧的想法。
在她想要开口叫人的时候, 这个人就用手狠狠捂住了谢妧的嘴。
力道极大,贴在谢妧的颈后轻声道:“我在此蹲守了殿下那么久, 想来公主殿下也不希望我这么无功而返。殿下若是不乖乖和我走, 可是要吃苦头的。”
“我劝殿下还是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毕竟殿下身娇体弱的,若是被我这个粗人给弄疼了,那就不是一件妙事了。”
谢妧在这个人说话的瞬间就猛地用没有被钳制的那只手叩击那个人的腹部,却不想那人反应迅疾,堪堪避让开了,但是还是被谢妧后肘磕到了一点。
他霎时间就像是被激怒了一般,箍住谢妧的那只手力道越发的大,几乎是将谢妧的手腕给勒出一道红痕。
他冷笑了两声, 然后咬牙对谢妧道:“殿下的脾性还真是大。”
他伸出一只手碰了一下谢妧的脸侧, 像是突然被她的神色取悦到了, 阴沉地笑了几声道:“不过……恐怕是今后没有人再纵着殿下这样的脾性了。”
他说着, 狠拽着谢妧的手走到了庭院一角的假山后面,这个假山可以说得上是隐蔽,他像是极为熟悉州牧府, 行走的时候一一避开可能有人经过的地方。谢妧被他挟持, 根本无力动弹。
这个人,分明就是为了自己而来, 甚至还知道自己的身份。
可是她的身份,现在梧州城内只有可能是他们这几个人知道, 甚至连唐琸都不知道,怎么可能会有人认得出来她的身份?
被抓了的话,若不是为了求财,就是有利可图……现在的梧州,唯一能让人做出这么铤而走险的事情的,唯有出城。
这个人既然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想来也知道此次前来的赈灾队伍当中,有话语权的,两个是她的弟弟,还有一个是她的夫君,况且谢妧自己还没有武功,自然也是最好控制的。权衡之下,自然是会选择自己作为人质。
但是关于自己身份的这个消息,他又是从何得知?
唐琸的这个宅院之中的假山,其中别出心裁地设了几个可以相连的洞,在石洞之中穿行,然后那人就停下来了动作。
谢妧看到那个人的足尖在地上点了两下,然后原本用石块堆砌起来的这个逼仄空间之中,发出了几声细微的声响。
一块石板被脚尖掀开,露出来里面狭窄而又悠长的地道。
怪不得这里有这么森严的守卫,这个人也能孤身前来,原来是因为这里有一个如此不为人知的地道。那人看了谢妧一眼,然后就猛地拽着谢妧的衣领将她拽进了这个地道当中。
那人将地面恢复原样,才终于放开了对谢妧的桎梏。
这人因为身材瘦小干瘪,所以就算是在这么一个逼仄的窄道当中,也并不需要躬下多少身子。
他仔细观察了一点地道之中的情况,用手上的火折子照明,然后附在墙上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过了片刻,盯着谢妧,语气当中带着一点儿笑意,“公主殿下,看来,已经有人发现你走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