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每天都在想和离——小鱼卷
时间:2022-03-08 07:54:05

  但是这事让人代笔又实在不妥, 所以她将和离书写上了几遍,才终于得了一个勉强过得去眼的版本,虽说不至于书法精湛, 但至少看上去也是有点儿像模像样了。
  两日前, 朔北来袭的军情上报至陇邺,虽然这件事谢妧和景佑陵两人都知晓, 但是朝中的其他人却并不知情,所以此事消息一经进城, 陇邺城中上下具是震惊,大骂其北戎首领拓拔奕贪得无厌,得寸进尺。
  居然在这个时候率兵前来朔北边境骚扰,就是因为贪图大魏富饶,净干的一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但是其中,在这些愤怒背后,亦不乏对此事的理性讨论,北戎向来兵强好战,尤其是骑兵更是数倍于朔北现存兵力,拓拔奕并非是毫无头脑之人,他敢在这个时候动手,必然是有其深谋远虑之处。
  毕竟景煊镇守朔北多年,若不是觉得这一仗有必打的必要,拓拔奕绝对不会因此铤而走险。
  谢东流亦是震怒,看到急报上面所书的十万大军压境的时候,更是看得青筋冒起。这十万大军和那些常年并不征战也不演习的软弱之辈并不一样,北戎的十万大军几乎各个都身强力壮,若是朔北被攻下,那么整个边境都将变得岌岌可危。
  谢东流虽然从来都不是什么穷兵黩武之辈,但是北戎逼迫至此,他也断没有忍让的道理。
  只是景煊一人守卫朔北,面对十万大军,到底还是略显颓势,所以需得从朝中调一支援军前往。
  在陇邺的武将其实不少,亦有年纪辈分皆长的老将军,但是昨日早朝之上的时候,谢东流还是始终思忖此事,他并非是信不过那些老将军,但是朔北之地一直都是景家在守,其他将军贸然前往,未必是万全之策。
  景佑陵虽然对于朔北极为熟悉,朔方卫也是在现有军队之中最为合适的,再加上景佑陵对上北戎几乎并无败绩。
  但是需要考虑的问题也同样放在面前,一来,景佑陵年纪尚小,不过将将弱冠,此事事关重大,派他前往唯恐并不能服众,二来朔北境况变换万分,刀剑无眼,他与阿妧才不过成亲未满一年,谢东流不想让景佑陵冒这个险。
  却不想,早朝之上的时候,谢东流还在思索人选,景佑陵就率先站了出来,直言自己和父亲两人都是朔北将领,自愿为陛下分忧解难,带朔方卫前去朔北,北戎必不会踏入边境半寸。
  朝中老将哪里能不知道前去朔北也说得上是个苦差事,先不谈对上北戎折损多少兵力,就单单朔北的气候,也并非是手下兵力能短时间适应得了的,就算是有些老将军心中有意,到底还是觉得景佑陵这个后生更加合适些。
  附议之人不在少数,再加上景佑陵自己请愿,朝中半数人或是真心或是假意地都赞叹,说景家当真是虎父无犬子,不愧为是少年英才。
  不过朝中亦有人心中暗暗嘀咕,这位景大将军平日里虽然都是如此冷淡,但是不知道为何,这段时日更甚,几乎是不消靠近,单单看上一眼就是冻得人心底发颤。
  谢东流也只能应允,只是在早朝后将景佑陵唤入崇德殿中,告诫他此行务必注重自身安危,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不可轻敌大意,这既是为了阿妧,亦是为了朔北。
  景佑陵沉默片刻,点头应允。
  前去朔北需要准备的东西就远远比当时前去梧州要更加麻烦,所幸朔方卫一直训练有素,虽然前段时间刚刚才去过梧州,但是这短短一月就已经休整完毕,只用了两日不到就将一切准备好,然后列阵在陇邺城外整装待发。
  城中百姓听闻这个消息,也是只发将家中米粮捐献出来,以祈求朔方卫势如破竹。
  只不过军中上下一概不收罢了。
  ……
  谢妧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其实朔方卫已经在开始准备行装了,她虽然对这件事早有预料,但是却没想到景佑陵居然走得这般早,不过是昨日早朝的事情,今日夜里就要前往。
  她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手中拿着的书页随手翻动了两下,上面的字囫囵之中看得人脑中昏沉,谢妧知道景佑陵怎么都不应当是那样言而无信的人,但是单看着外面的天色,到底还是心中没有什么底。
  不过,若他并未前来,也好。
  毕竟……相见不如不见。
  等他前往朔北以后,谢妧大可以将这封和离书放在景家,等他归来,反正也已经是相隔甚远,这最后的和离书有没有亲自交到他的手上,大概也并不重要了。
  这样冷的天气,原本是没有什么时令果蔬的,只不过前日倚容奉傅纭之命,前来送了一点儿雪梨。
  所以现在谢妧手边既有一碗银耳雪梨汤,还有一盒切成块状的新鲜雪梨,她原本还尝了些,现在却一点儿胃口都无,手上的书卷也是丝毫看不进去,她的手指在书页上略摩挲了一下,然后突然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
  谢妧倏地抬眼,但是看到窗外的剪影以后眼睫略沉。
  剪翠叩了一下门道:“殿下。”
  谢妧手指在书页上顿了一下,“进。”
  剪翠开门的瞬间,门外的冷风也顺着缝隙猛地灌了进来,只不过屋中实在是太过温暖,所以这样凛冽的风丝毫不能敌过屋内的温暖,偃旗息鼓一般地又被阻挡在门外。
  谢妧一手支着额旁,在剪翠进来的瞬间,她好像恍惚看到了外面正在下雪。
  廊道之上的灯映照着纷扬而落的雪,谢妧一直都在屋内,并不知晓这场雪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许也当真是因为大雪封路,景佑陵不会再来拿这封和离书了吧。
  ……也好,免得徒增自扰。
  剪翠俯身添了一点儿新碳,然后拿起剪刀将烛芯剪断,原本略显黯淡的屋内霎时间又亮了一点儿。
  “殿下,”剪翠站在原地踌躇片刻,“今夜外面下雪了。”
  谢妧嗯了一声,随手将手中的书页又翻过一页,“你刚刚进来的时候,我看到了。倒是比之前那场要略微大了一些,雪后大多比上之前的天气要更冷些,我这里的银丝炭你拿去分些给府中仆役,还有阿梨那里也是。”
  谢妧看她一眼,“若没事的话就早些回房歇息吧,我这里不需要伺候。”
  剪翠站在不远处,默了片刻,才低声提醒道:“殿下,恕奴婢僭越。今日也是景大将军……出征之日,殿下若是和将军有什么嫌隙,也应当是早日说开了好,殿下对将军的心思,奴婢看在眼里,莫要等到日后后悔了。”
  谢妧抬眼看她,手中的书放在了旁边的小几上,书脊磕到了硬质的木几上面,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
  她知道剪翠说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好,景佑陵前去朔北之时,她身为妻子不但不前去送行,反而坐在这里无动于衷地无所事事,还不知道日后会被传成什么样子。
  但是剪翠并不知道她和景佑陵之间的原因,恐怕她只能看到在景佑陵对自己百般的纵容之下,自己还是那样肆意妄为。
  分明剪翠是在为她着想,谢妧却还是心下微顿,语气有点凉。
  “我做什么,我心里有数。我不会后悔,今日他是出征也好,出殡也罢,剪翠,这些日后……都已经与我无关了。”
  剪翠原本还以为这事只是一时闹了别扭,现在听到谢妧这么说,脸色微变,她自幼跟着谢妧,自然知晓谢妧其实很少说这么重的话,只怕是景大将军和殿下之间当真起了什么不可调和的嫌隙。
  她略微叹了一口气。
  “那,殿下还等吗?”
  剪翠这么多年跟着谢妧,哪里能看不明白今夜,谢妧分明就是在等景佑陵前来,她就算是再怎么口是心非,也丝毫都不能瞒得住自幼跟着她一起长大的剪翠。
  谢妧的心不在焉,剪翠都看在眼里,所以才索性直接问了出来。
  剪翠的这句话问完以后,谢妧眼睫略颤了一点儿。
  “我没有在等。”她将手上的书拿起来重新拿在手上,语气很淡,“大雪深寒,早些回去歇息吧。”
  剪翠只得应是,她将剪烛芯的剪刀收好,然后缓步走到了门闩处,在她缓缓打开门的瞬间,雪顺着北风就这么飘了一点儿进入了温暖的屋内。
  但是却瞬间消融成为氤氲的水渍,谁都不曾窥见。
  谢妧似有所觉地抬起头,就看到景佑陵站在灯下,影子在他身下逶迤拖长,他身穿鹤羽大氅,也不知道在门外站了多久,眉梢和头上都是如柳絮一般的落雪,恍然让谢妧又回到了弘历十三年。
  他的眉眼,一如当年初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下章我会很喜欢,想写这场对手戏很久了哈哈
  阿妧在等的是柚柚的一个解释。
 
 
第87章 · ✐
  谢妧分明觉得自己从未在等他, 可是看到他当真出现在这漫天而落的雪之中的时候,手中的书页被风雪一连吹动了数页,连带着她的心间, 也骤然像是坠入了这其间的奔涌殆尽的风雪一般。
  北风呼啸而过的尾音缠绕在耳际, 在阒寂的空间之中犹如大梦一场。
  景佑陵并未撑伞,就这么站在门外, 雪飘过灯光的时候, 就会变得格外明显,他的发梢沾满了飘落的雪,好像是无数次本来出现在她的梦中,却又被她遗忘在当年的场景。
  少年惊才绝艳,乘马惊掠而来,就这么点燃了她眼中摇摇欲坠的风雪。
  而现在的景佑陵却远不如当年那般趁年少意气,而是只身站在雪中,清瘦的身形孤单伶仃地站在这昏黄的灯光之下,被拖长的影子像极身下逶迤而起的泼墨, 没入了光外大片大片的昏暗之中。
  他的眼瞳在这样的昏暗之下, 根本看不出来一点儿浅淡的颜色, 而是翻涌着的, 犹如现在漆黑的天色一样的深沉。
  谢妧用手指压住乱翻的书页,垂下眼去。
  剪翠虽然不知道谢妧和景佑陵到底是起了什么样的嫌隙,但是看到现在的景佑陵到底是身处这样的风雪之中, 还是略微侧身问谢妧道:“……殿下?”
  谢妧并未做声, 默了片刻才抬眼朝着剪翠道:“你先下去吧。”
  剪翠闻言应声,看到站在门外被风雪沾满身的景佑陵, 略微怔了片刻,终究还是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了。
  她向来熟知谢妧心性, 殿下虽然看着性子并不是能容人的模样,但是实则最容易心软,景大将军这样,殿下也没有退让的意思,想来是当真碰到了殿下的底线。
  虽然剪翠觉得景佑陵不会是那种会出去寻欢作乐,又或者是做出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来的人,但是比起外人,她定然是更为相信她一同长大的谢妧。
  剪翠走后,并未将门阖上,所以北风不断地灌进室内,不过还没碰到谢妧就偃旗息鼓,谢东流所赐的银丝炭毕竟是贡品,哪怕现在房门大开,这样的风雪也侵扰不到坐在屋中的谢妧身上。
  她端坐在小几上,这样背脊挺直的时候,又会让她想到当年她端坐在昭阳殿中的时候,头顶上的夜明珠照得婚服上的金线熠熠生辉。
  说来可笑,当年他分明那般不喜自己,可是在谢策赐婚的旨意下来以后,他居然还是装模作样地找来老匠人为自己量体打造手镯,而他站在一旁,垂着眼睛看着自己。
  恍然之间也会给她一种错觉,他当时,或许也是舍不得的。
  谢妧抬眼看向站在门外的景佑陵,“这么多日过去了,你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景佑陵抬眼看她,声音甚至被北风吹得支离破碎,他缓缓地摇了摇头,“……抱歉,殿下。”
  谢妧自然也知道他拿不出什么解释,他前世提剑而来是真,知道这一切还将自己耍得团团转是真,骗她动情也是真,哪里拿得出来什么解释。
  谢妧略微自嘲地笑了一下,像是觉得自己多此一举一般,然后起身将之前搁置在桌上的和离书拿起,缓步走到房门处。
  她靠近房门一寸,能感受到风雪就大上一分。
  景佑陵也在这个时候抬步上前,挡住外面猛地灌进来的风雪,呼啸而过的风灌满了他的大氅,挡在了谢妧的身前,谢妧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才发现,今日的冷,远胜于之前数日。
  好像是渗入骨髓一般的冷意,顺着骨头缝钻进去,侵入肌理的方寸之地。
  但是现在景佑陵站在风口之处,挡住了奔涌而来的冷意,谢妧脚下步伐微顿,然后将手中的和离书递给他。
  世人常说这位少年将军最为无情,可是现在,无情的人分明应当是谢妧。
  她手指白皙,指节纤细,染了丹蔻的指尖精致,信笺上面的和离书三字也是她本人所写,并未假手于人,景佑陵和她也算是同窗数月,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她的字迹。
  景佑陵看着她的手,倏地笑了一下,他笑起来的时候,仿佛是这凛冬的雪都可消融一般,他其实从前当真很少笑,在谢妧的记忆之中,几乎是屈指可数,可是在这世他们成亲以后,她又觉得他好似也并未那么冷淡。
  可是他现在的笑,却又好像是释然。
  朔风之外鼓动的希言,是他从未向任何人提起的过往。
  谢妧问道:“景大将军到底是在什么时候知道前世的事情的?”
  景佑陵片刻沉默以后,“……在圣上赐婚前,那日端王殿下怀中抱着耳雪时。”
  原来他也知道得这般早,怪不得那时景佑陵垂眼在耳雪身上停顿了片刻。
  一时沉默以后。
  谢妧看着他,再次开口道:“景佑陵,记得要活着回来。”
  朔方卫已经在城门外等候,他即将要前往朔北进行一场苦战。
  虽然他们都知晓后来的结局,但是现在朝中事务尚且变了那么多,战场上更是瞬息万变,北戎一战从来都不是轻而易举的,更是忌讳轻敌大意。
  无论如何,他都得活着回来。
  “如若我活着回来,”景佑陵看着她,顿了一下,“殿下会等我吗?”
  ——好像只是无端的奢望。
  谢妧沉默,甚至连雪飘落的声音都显得大了几分,她的眼神不见任何松动,只将手中的信笺递给他。
  景佑陵呼吸一滞,轻声道:“……我明白了。”
  他抬手将她手中拿着的和离书收下,另一只手抬起似乎是想拨去谢妧脸旁沾到的雪,却又在半途之中停了下来,而与此同时,谢妧也是看到他好似伸出来的手,然后后退一步。
  但是顺着自己身体避让开的这个光亮,谢妧也看清了他手腕上的那颗小痣,还有他极为瘦削和干净的指节上面,不知为何细细密密划满了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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