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每天都在想和离——小鱼卷
时间:2022-03-08 07:54:05

  好似是被刻刀所伤,又或者是被极为细小的尖刃划到。好像就是前不久所伤,有些上面甚至还是新生的疤痕。
  在他原本生的极为漂亮的指节上,就显得格外的明显。
  景佑陵注意到谢妧的视线,手指蜷缩了一下收回,重新隐没在黑暗之中。
  谢妧想不通他还会被人所伤,倏然抬眼的瞬间和他对视,看到他那双倒映着灯火的眼睛,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如何生得这副模样,分明是这样冷淡的人,这么垂着眼睛看着人的时候,却又陡然会给人生出一种深情的错觉。
  景佑陵看着她,“和离书我已经拿到,外面雪大,殿下……早些进去吧。”
  今夜以后,他仍然会是刀枪不入,没有软肋的大将军,在朔北的风雪之中势如破竹,甚至会因为这一仗成为留名青史的骠骑大将军,这须臾数月之间的光景只会成为他征战之下,毫不起眼的一笔。
  大概就是诸如‘少将景佑陵,弱冠时有封狼居胥勒石燕然之功,受封为骠骑大将军。发妻妧,显帝长女,与陵成亲数月,劳燕分飞,分钗破镜’之类的官话。
  又或许,在日后他仍然会有新的妻子,与他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在后来的史书之中会记载他们之间的情意,是会被后人津津乐道的,少年将军唯一的偏心。
  他其实什么时候都可以做得极好,他谎骗自己的时候,尚且可以是这样深情模样,若是当真让他遇到真正情动的,恐怕会能称得上是情深不寿。
  景佑陵今年不过才将将弱冠,况且日后又是那样的盛名在外,陇邺上下心悦他的贵女又那么多,怎么可能再无其他婚事。
  世间因缘际会,往后大概是真的山水不相逢,一别两宽了。
  而她只会是稗官野史之中,被人笑称为的白玉沾尘,又或者是正史之中,被一带而过的发妻妧。
  谢妧在写下那封和离书的时候,其实这些早就已经想得分明,可是现在景佑陵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还是想到了那些被她作废的信笺上面,好似也沾到了,倏然滑落的泪。
  沾到新墨上面,就是洇开的,大片的墨渍。
  景佑陵伸出手挡在她的头上,大概是刚刚挡住一片飘落的雪。
  他好像总是这样,无谓的,佯装的深情。
  谢妧垂下眼睑,拉过门,“将军既是出征,就早些前去吧。今日往后,我会搬离景府,你赠予我的那颗夜明珠我也会留在这里,你是日后赠与新妇也好,还是其他人也好,你我既然和离,那我自然无功不受禄。”
  她毫不拖泥带水地阖上门,将最后一丝风雪关在门外,也好似绝情一般地斩断了两人之间所有的牵扯。
  景佑陵手上拿着那封和离书,站在原地默了片刻,然后转身,而就在他走出去一丈有余的时候,雪地之中由门缝之中渗开的光亮又霍然拉长,门吱呀一声重又打开。
  谢妧站在原地,景佑陵顿步,侧身看着她。
  光亮照在谢妧的眼瞳之中,亮得好像是暮夏时节看到的繁星。
  ——“还未预祝将军此后,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景佑陵站在雪中,捏着信笺的手指发紧,声音被朔风雪吹散:“……多谢殿下。”
  风雪浇灌在他们两人中间,景佑陵刚准备抬步的时候,却看到一只生得极为像煤球的狗极快地奔过来,耳雪这个天气原本蜷缩在房中睡觉,却不知道为何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
  它跑得极快,因为是在雪中,所以能将它看得极为分明。
  它跑起来的时候好像是有一道又一道的残影,然后就到了景佑陵的身边,咬着他大氅的边角,口中还不住地发出呜咽的声响。
  谢妧和景佑陵具是沉默不语,所以耳雪略显急躁的呜咽声极为明显,它转头看了看站在屋中的谢妧,又看了看站在雪中的景佑陵,着急地咬着景佑陵的衣角,把他往回拽了拽。
  谢妧之前就知道耳雪极为喜欢景佑陵,将屋门阖上了些,连带着外面雪地之中的光亮都缩减了,她看着在地上的耳雪道:“你若实在喜欢他,就同他一起去朔北吧,别回来了。”
  耳雪呜咽着唤了两声,景佑陵身上的大氅被耳雪咬得绷直,他仍然站在原地,而耳雪则是急得跺脚,又朝着景佑陵这里叫唤了两声。
  它或许也不懂人会有离合,不懂人世间会有的爱恨,或许也不知道今夜以后,它再也见不到面前的人,只是凭借本能的,想要填补谢妧和景佑陵之间的缝隙。
  可是他们现在相隔的,远远不止是面前的风雪。
  景佑陵俯下身,和耳雪对视了一下,他将大氅从耳雪的口中拽出来,然后难得地,轻轻地摸了摸它的头。然后景佑陵拍了拍它的脑袋,将它转到谢妧的方向,轻声道:“去吧。”
  世人有很多在雪中分别,有人或许会在他乡重逢,有人或许是这辈子都永不相见。
  他们相遇于多年前宫闺之中的午后,分别于弘历十四年的第三场雪中。
  耳雪蹲在雪地之中,松软的雪地被它坐出了一个不深不浅的坑洼,它在原地转了一圈,才朝着景佑陵离开的方向叫唤了一声。
  他的身影也逐渐湮灭在这场雪中,消散得没有一丝一毫的痕迹。
  而城门外,朔方卫将将休整完毕,整装待发,乌使看着天色,推断着景佑陵归来的时间。
  景佑陵之前以极快的速度将军中事务处理完毕,然后策马前往的地方,乌使都大概知晓,景佑陵从来都不会是被儿女情长所囿的人,但是他今日要去见的人是长公主殿下,就连乌使都有点儿没底起来。
  他呵了一口气,就看到呼出的气体瞬间成为白色的烟雾。
  已经快到时间了。
  乌使知道景佑陵和谢妧两人之间生了嫌隙,就是那日从宫中出来以后,乌使知道多半和自己的那一番话有关,但是却也实在不得其解。
  问及景佑陵的时候,景佑陵却也只说,与他所言无关。
  乌使搓了一下手,然后就听到有急掠而来的马蹄声。
  朔方卫站在城门外,景佑陵将时间算得极准,刚刚巧是在朔方卫整理完毕以后前来。
  乌使看到他前来才长吁了一口气,将士们也纷纷站好,所有人都知晓此役不易,必是一场苦战。
  ……
  在最后准备出发的时候,景佑陵捏住缰绳,顿在原地,大氅之上沾满了雪。
  他立于雁门关前,大雪之下。
  “雁门雪大。”乌使唤他,声音穿透了风雪有点儿模糊不清,“……将军,早些出发吧。”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柚柚手上的口子哪里来的?
 
 
第88章 · ✐
  陇邺的这场雪足下了有三日, 深处的积雪甚至已至膝弯处,而在第三日的清晨,一连消失了三日的太阳终于从厚重的云层当中探了出来, 八方客之中的说书先生口若悬河地说道这场雪乃是瑞雪, 正是预兆着景家三公子得以大胜而归,大败北戎于边境的祥兆。
  虽然边关事急, 但是陇邺之中还是一副太平盛世的模样, 红色的灯盏随风略微晃动,还有灯下的穗子,也是随着卷来的风轻微摇动。
  除了景佑陵出征朔北以外,还有一件值得全城上下津津乐道的事情,就是这立储之事,终于是定了下来。
  虽然当今圣上还在春秋鼎盛之年,但是迟迟不立储君,确实不利于朝廷安定,况且这三皇子殿下和端王殿下两人都已经快到了出宫的年纪, 还是迟迟没有个定论, 请奏储君的帖子都快堆满了崇德殿之际, 这件事才终于定了下来。
  端王殿下身为唯一的嫡子, 到了最后却未入主东宫,此事必然会让帝后离心,却不想此消息一出, 就连百年氏族傅家都不敢对此出, 寻常百姓也只当是看个热闹,觉得三皇子殿下仁厚聪慧, 当是上上之选。
  但是在朝为官的人就能看得更加分明,圣上此举并非是心血来潮, 分明就是筹划已久,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将端王殿下放在第一顺位之上,因为心性所致,亦是因为氏族林立所致。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现在谢东流在时可以暂且压下傅家气焰,但若是谢策的话,那么氏族必然又会卷土重来。
  氏族权势过大的危害不必赘述,大家心中也各自有个谱,若是皇后和端王殿下心中无怨的话,这件事也算得上是圆满。
  只是……距离至高之位仅仅一步之遥,甚至更为顺理成章,怎么可能毫无怨恨。
  大概是出于补偿的心理,端王殿下谢策得以特赦,可在陇邺建造府邸,亦可前往封地,更何况端王殿下的封地还在江南,风景秀丽不谈,亦是名满天下的风流阔绰之地。
  而在这雪下满了的三日后,谢妧也准备前去一趟宫闺。
  今日日头极好,只是大概是因为大雪过后,照在人身上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只是单单看着亮堂罢了。
  这样的天气,其实寻常的贵女都很少出去,天气苦寒,在家中靠着暖炉练琴习字都是极好的,而若是那些世家公子们也是如此,除了偶尔有想出去猎几只野雉的,大多的还是在家中观雪赏画,或是绿蚁新醅,红泥火炉,揽客来赏。
  谢妧将景佑陵所赠的那颗夜明珠留在了他的书房内,却将国史之中他夹着的自己笔墨给带走了,她这几日将东西大多都已经收拾妥当了。
  她在景家所待的时间说不上是长,所以其实真正收拾起来的时候也简单,将她的所有物件都撤离的话,整个竹苑就又变为了先前那样冷淡而空旷的模样。
  谢妧今日披了一件兔绒的披风,她原本生得姿容秾艳,但是近日大概是清减了些,所以看着就带了一丝柔弱的破碎感,剪翠这些日子替谢妧收拾东西,大概也知道了她此事心意已决,也没有了什么劝慰的意思。
  就只将刚刚准备好的暖炉递给了谢妧。
  “殿下,”剪翠温,“今日天寒,切忌着凉。”
  暖炉里面装的是小块的银丝炭,外面罩了一层厚厚的绒布,拿在手中温度刚好,谢妧将暖炉拿在手中,就听到剪翠在身边又道:“马车已经准备妥当了,殿下若是准备好了,即刻就可出发。”
  谢妧抬眼,“既然都收拾妥当了,那就走吧。”
  在最后离开竹苑的时候,谢妧最后看了一眼这里,景佑陵向来喜静,所以他所居的院落也一向都偏远,但是竹苑即使偏远,院内的景致也被打理地极好,采光也极好,就像是现在。
  明亮而冰凉的日色照在院内的银杏树上,树上几片伶仃未落的树叶被照得好似闪耀着金光,两只雀鸟立在枝头之上,叽叽喳喳地叫唤着,耳雪坐在树下,漆黑的爪子就这么在半空中扑棱着。
  那两只雀鸟在这株树上好像要搭巢筑窝了,也不知道到底是没有赶上南迁的秋天,还是留在陇邺以祈盼即将到来的新春。
  今日过后,她大概要前往曲州,大概也不会留在陇邺看到他得胜而归的模样了,在万人齐贺的喧闹人群之中,自己会身处江南,看人家枕河,至此,也算的上是各不相干了。
  分明这一切都已经在心中预想过千千万万次,但是现在被旧事重提,或者说是真正走向了穷途末路的时候,她还是不可避免的,心上三寸就像是被人捏紧了一般。
  若是风月可解,也不至于到了现在,在他谎骗了自己被揭穿以后,谢妧还是会舍不得。
  或许是舍不得他当年惊鸿掠影而来,又或者是舍不得他佯装出来的,明月入怀。
  剪翠看谢妧站在原地迟迟不动,才轻唤道:“殿下?”
  谢妧猛的回神,才发现自己站在这里已经有盏茶功夫了。
  少时读《诗经》,里面言之凿凿所谓:“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当年她还觉得并非如此,觉得自己日后必然是要找上几个面首,以证‘女之耽兮,犹可说也’,她现在确实抽身而出,却也如诗经所讲的一般,甚至在某些瞬间,也曾想过若是自己不曾知道景佑陵前去皇祖母那里,是否他们会如她构想的以后一般。
  ——世事难料。
  仙武门的侍卫远远地看到一辆马车驶来,在宫前守卫,自然对于各家马车也说得上是相熟,单看到这宝马上的银质辔饰,还有马车上面的昭明身份的玉牌,便也知晓了是长公主殿下前来。
  巧的是前来指引谢妧的那位引路公公,还是先前替谢妧引路的那个公公。
  他略弓着身子,笑着朝谢妧行礼道:“还是奴才有这个福分,今日还是奴才前来替殿下引路,殿下今日是要前往永延殿见端王殿下是吧,还请殿下随奴才来。”
  宫中上下对谢妧大多都是这样谄媚的模样,也知晓她的脾性,更知晓圣上对她的偏袒,谢妧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就只嗯了一。
  这位公公显然是比上次要更加有经验一些,几乎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曾说,就只是这么沉默着引路,宫中大多是会察言观色的人精,这位公公也看得出来公主殿下现在心情并不如何,所以也就缄默着未曾开口。
  言多必失的道理熟谙于心,却不想在经过琼月殿的时候,谢妧却突然开了口。
  她看着原先的那株海棠树,调平淡,“今年这般冷,这株海棠恐怕是挨不过这个冬天了,既然是如此,就早些拔了另栽新树吧,也免得留在这里占了地方。”
  那位公公诶了一,连连称是,“殿下所言极是,今日我就向李公公请示,早些栽新树也好,这株海棠也有些年头了,根底也开始生腐,换些其他的树种,自然是极好的。”
  谢妧抬眼看向自己刚刚所说的那株海棠,眼瞳并未有什么波动,只看到这株生得极为高大的树木现在生出颓势,好像是一个生行将就木的耄耋老人一般,干瘪的枝桠甚至连雪都挂不住。
  一直到了永延殿外,引路的公公才终于迟疑着开口问道:“殿下可需要奴才进去传报?”
  他这句话才刚刚说完,采喜就从殿内走了出来,看到谢妧站在殿外,脸上笑得褶子都出来了,“公主,殿下听到公主前来,可是差点儿连衣服都没穿地就想冲出来了,所以现在还在房中更衣,还望公主见谅。”
  谢妧摆手,进入主殿的时候,谢策大概也是刚刚才洗漱和穿戴完毕,大概是手忙脚乱地穿戴,所以衣冠上面略有些褶皱,看到谢妧来了以后他才抚了抚身上的褶皱,笑得虎牙尖尖,唇畔的梨涡也是若隐若现,“长姐今日怎么想起来来永延殿找我了?”
  “阿策这段时日可是怕长姐因为思虑过重,所以没有去打扰长姐呢。”谢策拿起刀刃替谢妧削鲜果,“莫不是因为景大将军出征,长姐心中担忧,现在才前来找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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