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每天都在想和离——小鱼卷
时间:2022-03-08 07:54:05

  有人夜长无梦,而谢妧最后一次梦见前世,则是在曲州的春末。
  又是一段她从来都没有的记忆。
  顺治元年秋末,怀明帝谢策登基为帝未满一年,就因为行事荒诞,雍州节度使拥兵而反,这只兵原本远远不及景家和燕家的兵力,但是却又在很快的时间吞并整个南方, 甚至就连燕家亦是如此。
  燕绥远在陇西, 他身穿银色盔甲, 气势汹汹地闯入父亲营帐, 质问道:“拥兵而反,这是天下大势所趋,我知晓, 但是谢妧还在宫中, 还在陇邺,大军压境入宫闺的时候, 我该如何自处?”
  “无知竖子!就连景家现在都已经倒戈,你没看到景煊现在身在朔北, 而傅家压着景佑陵不愿意让他前去吗?”
  燕父冷哼一声,“大丈夫何患无妻!区区一个女人,你居然还想着现在前去陇邺?我告诉你,前线刚刚传来消息,日前怀明帝已经赐婚给谢妧和景佑陵,这算是我们的计划之一,在成亲当日直入宫闺,怀明帝和谢妧都是必死之人,你不可妄动!”
  当年父皇在时,燕家是武将之中的肱股之臣,燕父对于自己亦是疼爱有加,后来谢家就成为了人人喊打的腐败皇庭,傅家把持朝政,上下所有的朝臣全都是胡乱一气,他不肯留下自己……谢妧明白,也理解。
  这些涌动的人流之中,谢妧看到燕绥那时脸上苦涩却又无可奈何的神色,他手拿长剑,身上难得没有穿自己时常所穿的绯色衣袍,银色甲胄的光芒照在他手上拿着的长剑身上,整个人身上都是颓唐之色。
  “父亲……可是谢妧与我自幼一同长大,我知晓她心性,纵然是怀明帝再如何残暴无能,谢妧至少也应当是无辜的。”
  燕绥手中的剑缓缓垂下,“她虽然性子确实娇纵了些,但是我从未见她真正伤过什么人,就算是对于庶妹亦是从未真正下过重手,她当真,罪不至死。”
  燕家虽然执掌陇西,但是燕绥从前在皇城也只是挂了一个指挥佥事的名,对于燕绥来说,也就根本只是一个闲职,他从未想到自己当真要上战场的这一日的时候,是挥剑前往谢妧所在的宫闺。
  可是这天下纷争涌起,怀明帝在位期间几乎是人人得而诛之,燕绥也没想到幼时那个跟在谢妧身后的跟屁虫弟弟,居然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这王朝早已到了穷途末路之际,民间怨声载道,滦州几乎是在起兵而反的那一瞬间就前来投诚,滦州早就因为苛捐杂税而上下有怨,更何况出海的渔民还不知道到底死了多少,皇权式微,外戚专政,改朝换代几乎已经成为定局。
  燕父知晓燕绥的不甘,终究也只是略微叹了一口气,缓声道:“我亦是看着怀明帝长大的,他幼时性子极好,不争不抢,时常冲着人笑,后来还是走上了那条弑父杀兄的道路,我知晓你想保下谢妧,但是此事……”
  “你无能为力,为父亦是,无能为力啊。”
  怀明帝在位期间朝政如此荒诞,更是因章良弼死谏而杀了章家上下满门,其中因谢妧而起的人命更是不下数千,谢妧不死,天下难以平息,哪怕她原本就是……什么都没有做。
  更何况,在天下众人口中的长公主,还是那个和怀明帝沆瀣一气的无耻之辈。
  “不杀了长公主,这天下悠悠众口难以平息,亦无法以慰死去的数万战士,和多以万数的寻常百姓啊。”
  在陇西戈壁之中,燕绥手拿长剑,双目通红,他连自己的兵力都全无,更不用说对上现在已经在陇邺的朔方卫和雍州节度使的兵,谢氏王朝早及已经是孤立无援,谢妧现在身在陇邺,就已经注定是必死之局。
  且不说自己根本就毫无兵力,对上真正的权势就相当于螳臂当车,而就算他现在当真从陇西赶到陇邺,也早就已经成为了定局。
  当年最后一面的时候,谢妧前来送行的时候还言笑晏晏,虽未踏出宫门半步,可那时她却还是被先帝捧在手心之中的公主殿下,亦是被无数贵女艳羡却又求之不得的尊贵。
  燕绥那时以为,自己前往陇西历练两年,等回到皇城的时候,是会和谢妧成亲的。
  从前景佑陵拒婚的时候,他便知道先帝当年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风流轻佻,所以他便自请前来陇西,就是为了历练一二。
  却不想恐怕自己再次前去皇城的时候,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梦境之中的燕绥,谢妧第一次见他全然失去了所有她往日里所见的风流。
  人生之蜉蝣,在强权之下,在民心所向之下,燕绥也是第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的渺小。
  当年他纵马过长街,在望春楼中一掷千金的时候,那样声名满陇邺,亦想不到还会有现在这样动乱的局面,乱世之中,人命不过草芥,怀明帝杀孽过重,天下所有人都恨不得将长公主殿下杀之而后快。
  他孤身一人,甚至连燕家都只是筹码,谈何保她于民心所向的利刃之下。
  在陇西的烽烟之中,燕父身材魁梧,将弯刀立于地上,手也随着撑在上面。
  “吾儿少时顽劣,我知你生母早逝,并未管教一二,我知晓你从未沉湎于女色,所以就算是你后来再怎么荒唐,为父也从未置喙。在幼时为父虽然教导你手中长剑不斩妇孺,可现在你我亦只是这乱世之中的浮子,自己的命数尚且看不清楚,又何谈别人的命数呢。”
  燕绥手中执剑,一言不发。
  而在这个时候,画面就很快一转,重新到了陇邺之中,只看到漫长的宫闺之外,景佑陵身穿甲胄,头发高高束起,伶仃的那两根银链就这么在他脑后的束发之中。
  谢妧能够认得出来,这应当是在谢策为自己和景佑陵赐婚的前夕,亦是朔方卫和雍州来兵汇集之时。
  雍州节度使手握滦州义军,又有整个南方支援,燕家又投诚于他的麾下,反军来势汹汹,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谢氏王朝覆灭,早就已经是既定的事实。
  大魏朝灭,怀明帝就是亡国皇帝。
  没有人觉得怀明帝可怜,甚至滦州来军所有人都恨不得诛杀怀明帝于宫闺之中,包括整个谢氏王朝,从朝臣到武将,全都是酒囊饭袋,偶尔有当真出众之辈,要么就是被怀明帝赐死,要么就是早就反心,佯装成为碌碌无为之辈。
  而雍州节度使前来陇邺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寻找景家现在唯一还在陇邺的,那位少年成名的景三公子,景佑陵。
  雍州节度使觉得此事是顺理成章,毕竟天下有识之辈皆有反心,傅家还处处打压景家兵力,景煊在朔北孤立无援,北戎见大魏国运式微,卷土重来,势不可挡。
  而景煊孤身一人在朔北,一无饷银,二无兵力,傅家又压着景佑陵迟迟不允离开皇城,若是离开皇城就以谋逆论处——
  景家世代为国,从未有过所谓谋逆之论,景煊宁愿死守朔北,亦不想景家世代清誉染上这样的不白之冤。
  而现在,天下大势,就唯独一个反字了。
  雍州节度使身上披了一件披风,他已经年过不惑,脸上全都是沟壑丛生,他能获得整个南方的支持,在于他极为爱惜人才,所以现在对于景佑陵也是如此。
  推翻谢氏王朝已经成为定局,这位节度使极有可能成为未来的天下之主。
  但是却也依然对景家的这个后生颇为诚恳,以平等的姿态问道:“我知晓景煊将军现在身在朔北,你想赶往前去支援,但是因为谢氏余孽,只能被困在陇邺不能前往。我的来意你已知晓,陇邺的情况我不如景三公子清楚,况且我的兵亦是别人家中少儿,我希望以最小的折损拿下宫闺。”
  雍州节度使看着面前的这个后生,心中忍不住叹一句后生可畏,再次开口道:“景煊将军现在在朔北,起码一月之内不会出任何问题,只要景三公子能陪我攻下宫闺,那么等事成之后,我亦会拨兵和三公子一同前往朔北救急。”
  “——而景三公子日后,也会仍然是骠骑大将军。”
  雍州节度使自认为这话已经说得相当妥帖,几乎没有什么遗漏之处,景佑陵必然是找不到什么借口拒绝,自己条件和诚意,都已经放在明面上了。
  刚何况景佑陵的投诚,是大势所趋。
  还有不知道多少小将军明里暗里地想来自己这里投诚,却又没有门路,自己亲自前来找景佑陵开诚布公地说出条件和诚意,还是因为实在是看中这位少年将军的出彩,日后当真改朝换代,亦是将来的中流砥柱。
  毕竟未来的天下,终究还是需要新鲜血液的。
  雍州节度使站在原地等景佑陵答复,却突然对面前的人开口道:“我可以助节度使一臂之力。但我想节度使应允我……保下一个人。”
  雍州节度使笑了两声,“但说无妨。只要三公子愿意将朔方卫归为我们阵营旗下,莫要说是一个人,就算是百个人,千个人,我也能为三公子保下。”
  “我想保的人,”景佑陵顿了顿,“是惠禾长公主。”
  雍州节度使倏然大惊,整个宫闺之中所有人都可以免于一死,唯独怀明帝和长公主不可,他不知道景佑陵怎么会和长公主殿下有这样过命的交情,要知道,就算是陇西的燕家,都没有开口向自己提出这样的要求来。
  他捻了一下自己的胡子,先问道:“三公子可知道现在长公主殿下几乎早就已经是必死之人,谢氏皇权式微,她已经快是亡国公主。就算我没有三公子的帮助,顶多也就是折损一些兵力,也依然可以直入宫闺。我想问问三公子为何想保下长公主殿下?”
  景佑陵发尾的银链轻微晃动,只道:“……怀明帝所作所为,与长公主殿下无关。”
  雍州节度使面色一凛,转而问道:“那我想问问,三公子到底想以如何名义救下长公主殿下?”
  “怀明帝为我和长公主殿下赐婚,日后长公主就不再是谢氏女,就已经嫁入景家,祸不及外嫁女,”景佑陵眼睫垂了下来,“而迎亲当日,我亦可随节度使一同前往宫闺。”
  雍州节度使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站在原地的景佑陵,突然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三公子是个不近女色,也绝不会为了女人而贻误大事的人。其实保下长公主殿下,也是不难,只是这天下悠悠众口难堵,我不可能会为了三公子冒这个险。”
  “所以,三公子需要给我一个帮你的理由。”
  雍州节度使的心思昭然若揭,若是旁人和他说这个要求,他必然是拂袖而去,而现在仍然和景佑陵在这里谈条件,也是有所图。
  景佑陵年仅弱冠,手上就执掌有天下第一卫,节度使纵然爱才,却也更希望能掌握在自己手中。毕竟拥兵而反的人今日是他,后来也会是别人,变数留在别人手上,不如握在自己手中。
  若是景佑陵能交出朔方卫的话,自己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韪,保下惠禾长公主。
  “日后,晚辈愿自释兵权,”景佑陵轻声,也如节度使心中所愿。
  “——留长公主殿下性命。”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世的因果讲完,他们就会重逢了TvT
 
 
第95章 · ✐
  顺治元年, 怀明帝自弑父杀兄以后,在天下广为搜寻浑身漆黑的狗,但是又要耳尖带一点儿白, 凡是能寻到此种狗的, 享千金食禄,升官进爵, 古有鸡犬升天一说, 而怀明帝倒是广开先河,反而变为了人凭狗贵,何其荒诞。
  谢策斜躺在崇德殿中的龙椅上,头上的冕旒就这么歪歪斜斜地落在脸上,他手中抱着一只大概才刚刚满月的幼犬,脸上说不上来有什么表情,好像是对权势的倦怠,又好像是什么都无所眷恋般。
  他从来都无心帝位,却又被人生拉硬拽般拖上了这个位置, 朝臣背地里讽他昏庸, 百姓暗中骂他是狗皇帝, 傅家当他是傀儡皇帝, 所有人都是面上敬他,怕他,却又所有人都在觊觎他脚下的位置。
  谢策将桌案上面拿到的奏折随意地放在手上, 只随意地看上几眼, 就随手掷到一旁去,却不想正巧打中了李全贵的脑袋, 略有点儿硬的奏折就这么发出来了清脆的叩响之声。
  李全贵没躲没避,被奏折砸中的地方瞬间红肿一片。
  谢策怀中的幼犬就在这个时候倏地从他的怀中跳出来, 然后跑到李全贵的面前,就这么将跌落在地的奏折叼在自己口中,然后哒哒哒地重新回到谢策的面前,然后将口中的奏折递给谢策。
  谢策啧了一声,“这小畜生,还挺听话。”
  然后他又拖长了声调,对李全贵道:“李公公,刚刚实在对不住了。朕有点儿——”
  他笑眯眯地接道:“手滑。”
  幼犬讨好一般地舔了舔谢策的手腕,谢策不耐烦地将这只幼犬踢翻在一侧,嫌恶一般地用帕子将手上的水渍擦拭干净。那只才刚刚满月的幼犬侧翻在旁,口中发出惊恐的声响。
  自怀明帝上位以后,崇德殿中哪有人敢不顺他心意,所以就算是他现在行为再如何荒诞,终究也就只是无人敢置喙。毕竟就连三朝老臣章良弼死谏,怀明帝都能杀了章家上下那么多口人命,更遑论他们这些伺候的仆役。
  可是这些,也即将要被终止了,雍州节度使早就已经在皇城外蓄势待发,只需一声令下就会攻入皇城,就连向来忠心耿耿的景家都不再忠于这样的不仁之君,加入反军。
  今日虽然是长公主殿下的出嫁之日,大家其实心中也心知肚明,这恐怕也是……逼宫之日。
  虽然现在还都是风平浪静,但是很快,整个宫墙内都将会成为铁骑踏平之处,而这个阴鸷而又昏庸的皇帝,就将成为史书之上在位仅仅一年,就因为荒诞无度而被推翻暴-政的,不仁不义之辈。
  崇德殿中终年都是淡淡的龙涎香味,谢策手指随意地把玩着头上冕旒上垂下来的十二琉,珠子相撞之间,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这位臭名昭著的暴君好像一点儿也不担心自己的未来,也根本不在意自己的江山覆灭,也是,能做出这样弑父杀兄的事情来的人,还能指望他还留有什么良善之心呢?
  崇德殿中阒静无声,殿外是一株梨花树,李全贵还记得是自己当初跟在先帝谢东流的幼时,谢东流当年所栽,现在就已经长得这样枝繁叶茂,只是可惜,先帝日后再也看不到了。
  风吹树梢,时近傍晚,隐隐约约的弯月已经悄悄挂在树梢头,宫中禁卫全部大开,雍州节度使入宫闺如入无人之境。不出一个时辰,整个宫闺之中就会像是沸水入油锅一般,整个宫中都将是人声鼎沸。
  傅温茂和傅温韦兄弟早就已经在府中畏罪自杀,整个宫闺,就只剩下了一点儿可怜的禁卫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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