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最后竟暴露在了朱氏的身上。
宝津当铺的掌柜说来也与赵家沾亲带故,当朱氏偷偷摸摸将那串玉禁步一拿出来的时候,他便瞧见了那穗结上祝氏专有的纹绣,当即脸色大变。
而后便快马加鞭将此事传报于上京赵太傅处。
鬓须花白的六旬老者彼时正在临湖逗鸟,接过信条一瞥,依然弯眉善目地笑,但递信前来的侍从却一动不敢动。
因为他知道,家主已然生气了。
赵太傅缓缓开口:“查查他们到哪了?随路伏击。”
“是。”
赵太傅领着把玩的鸟儿走进九曲水亭,随手抽出一幅画,展开在鸟儿的眼前。
侍从好奇地微微一瞥,似乎是张妍丽的美人图。
老人抚摸着它的羽毛,问:“她美不美?”
那鸟儿看了半晌,竟然当真口吐人言:“美人!美人!”
侍从一惊,这才发现原来这是一只鹦哥。
赵太傅将鸟递给侍从,缓缓道:“把它也带着吧,比你们这些草包有用。”
侍从满身冷汗地接过鹦哥,退了下去。Pao p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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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珠沿着草庐的边檐往下流淌,直连成一根根线。让这本就云雾朦胧的山腹之地愈加青暗起来。
祝清圆坐在这破旧茶舍的唯一厢房内,处处都是潮湿的气息。但即便如此,也比缩在那逼仄的马车里要舒服。
他们一行人众多,将这二层小楼挤得水泄不通。
歇过片刻,李衎皱着眉打算重新上路,却被那眼尖的白巾跑堂及时拦住。
他笑道:“郎君们这就要走了?这雨一时半会儿可停不了。”
李衎倒也不倨贵,颔首答:“我们人多,怕扰了店家的生意。”
那跑堂连忙道:“不碍事不碍事,再过会儿天黑,这些个农人猎户都要往家赶,到时候就宽敞些了。”
李衎回头,看了看对着窗外雨幕愁眉苦脸的小姑娘,便默许了跑堂的提议。
就在此处歇一晚罢。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天色一点一点暗沉下去,那些平头布衣果然如跑堂所说,陆陆续续走了。
跑堂将油灯点上,又给他们一人上了碗汤饼和茶点,虽面糊味苦,但聊胜于无。
祝清圆毫无胃口,只抱着自己重新点燃的小手炉窝在椅子内,悄悄地用来暖肚子。
转瞬天光皆无,暗沉沉的黑,只能听见夜雨泠泠的声音。
李衎坐在外堂饮茶,突然觉得有些反常——今日那杂毛鸟怎的一声不吭。
他回身看去,才发现祝清圆竟已蜷在椅子上睡着了,月眉微颦,脸色也有些苍白。
许是这唯一的美人失了好颜色,探花便也恹恹地趴在祝清圆堆叠的衣褶上打瞌睡。
是病了吗?
李衎走过去,指节轻轻碰上小姑娘细如凝脂的额头,鬓角的绒发扫过他的手背,触感皆是一片冰凉。
此刻是无妨,但再这般睡下去,必定要得风寒了。
郎君转身出去,打着伞从马车上抱来一床锦被和一个软垫。他先伸手将探花捏出来,并用眼神威胁其噤声。
而后将软垫小心翼翼放在祝清圆脑后,再给她盖上锦被。
外堂三五成群的郎君们也都在或趴或靠着睡觉,大约是雨天赶路十分劳累。
于是这野外茶舍逐渐冷寂下来,连李衎也开始阖目休憩。
白巾跑堂探头一瞧,便知自己在茶食中下的药起作用了。
他悄声绕到院子里去将钱婆子放出来,问:“其他人呢?”
钱婆子瘫软着身子,喘着气老泪纵横:“都被杀了,还有我当家的,史佰,被他们绑走了,也不知是死是活……”
白巾跑堂名唤喆康,是赵太傅养在身边多年的暗卫,好在钱婆子是赵夫人身边的老人,因此二人才能一眼认出对方。
喆康将钱婆子推入旁边的树林,道:“往东走有一个小村,从那进城去,尽快赶回上京,将这边诸事秉明主家。”
钱婆子仓惶地跑了,喆康又回去看了看,这些人都睡得很沉。只有李衎他无法确认。
喆康虽不识得李衎是谁,却察觉到他的功夫远在自己之上,为保稳妥,他独独没有给李衎下药,怕被发现后反倒功亏一篑。
赵太傅下达给喆康等人的任务是,宝箱和姑娘,都要带回。
但这郎君,怎的总和祝家姑娘待在一处?
喆康皱眉,心中盘算着是否要在给主家述职的密信上添上一句:劫道者似为了红颜而来。
不论如何,先讲宝箱转移了再说。
喆康钻入树林,准备将一直躲在树林中的手下们聚集出来。
然而就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刻,祝清圆被小腹酸胀给疼醒了。她挪了挪身子,整个人像散过一次架似的。
李衎也被她衣裳摩挲的声音惊动,默默递给她一只手,让祝清圆撑着他站起身来。
“如今什么时辰了?”祝清圆看了看外头黢黑的天,揉着眼睛迷迷糊糊问。
“戌时。”李衎替她抚平一缕翘发,问,“饿吗?”
祝清圆摇摇头,一觉睡醒她只想赶紧上马车更换月事布,但此事她当然不方便与李行说。
于是小姑娘红着脸低着头,小声嗫嚅道:“我去马车上更衣。”然后小步跑远。
马车都停在后院,祝清圆绕过睡得七仰八叉的郎君们,走到了后门口。
湿地泥泞,处处是雨洼,她双手撑着笨重的青油伞,举步不前。
若是撑伞,便无法提裙摆;若是提着裙摆,便会被伞把一棍子敲死。
祝清圆已经得以想见,一边撑伞一边踮脚提裙的自己,最终摔死在泥地里的场景了。
急得想哭。
而郎君双手环胸,靠在她身后的大堂梁柱上笑。
接着他摇摇头,噙着笑走上前去从身后将小姑娘一把抱起。
“啊——”祝清圆一惊,睁大眼睛看去,见是李行,才松了一口气。
李衎低声道:“把伞撑好。”
小姑娘红着脸乖乖窝在郎君怀里,一动不动,直到被送上马车。
“你,你能不能离我远一点啊。”祝清圆的声音从帘幔后传来,细细软软的,紧张得声音都抖了。
李衎没有多问,默默走远。
祝清圆开始就着夜明珠淡淡的光线更衣,虽然相隔甚远,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但就与郎君隔着这么一个小小的马车厢,她却要将裙裤褪个精光……
羞得祝清圆想哭。
但她不知道李衎此刻已经返回了茶舍大堂。
郎君拧着眉,他与祝清圆进进出出,按理说势必要惊醒几人,怎会全都睡得如此沉。
他急步折身回去,细细查看其他人用过的杯盏,轻嗅几下,心内一惊——果然有诈。
茶食里被人下药了。
李衎虽是淮阳侯世子,但其师父却是武林中人,不拘一格,正派绝学教,旁门左道也教。
这药并非寻常的蒙汗药,难制难得,只怕这店,也不是普通的江湖黑店。
正此时,喆康刚将下属集结完毕,悄无声息地蹚出树林,来到车马边。
马车内听到脚步的祝清圆一无所知,只以为是李衎,眨着眼开口道:“我好了,李行,你抱我下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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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太好我淦】
【禁步香丸还有那个跑堂的哎嘛呀这一路险呐】
-完-
第17章 、雨夜
◎当真娇蛮任性。◎
喆康一愣——姑娘家的声音,祝家姑娘就在这马车上?
刹那犹疑后,喆康咬牙翻身上马,准备直接将马车与人一起带走。
缰绳一勒,骏马在漫无边际的雨夜中嘶鸣起来,这一声,彻底打破了今夜的所有平静。
同一刹那的工夫,堂内的郎君们皆被惊醒,祝清圆捏紧袖口察觉不对,李衎也持着剑朝这处来。
“上马,走!”喆康大吼。
他们皆是为暗杀而培养的杀手,当下由暗转明,又以寡敌众,怕不是这一百多个郎君的对手。
下一刻,李衎便欺身而来,剑锋与喆康的匕首相接,发出刺耳的刮鸣。
二人一个马背一个地面,李衎不便出招,况且马车上还坐着祝清圆,李衎不敢妄动伤了马。
而这喆康不愧是暗卫出身,身形灵活,在这马上翻腾转移,想要瞄准时机策马逃脱。
但李衎步步紧逼,长剑如蛇藤一般绞着寒光,出手必是杀招。
喆康渐落下风,有所不敌。
祝清圆此时已经全然明白过来发生了何事,她噙着泪压下惊惧,告诉自己要坚强,这种场面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自己若是一直在这马车里,便会让李行投鼠忌器,需得想个法子,不拖累李行才是。
而后她盯上了马车侧壁上,那仅有幼童一臂宽的窗户。
李衎剑法轻凌,衣摆翻飞如临风挥毫的清隽士人,但却是剑作笔,血化墨。
剑尖如雪芒,轻轻一挑,便轻易地没入了喆康的腹部。
喆康捂着自己的伤口,略微狰狞,他一把掀开车帘,想把里头的祝清圆揪出来作质子。
李衎皱眉,飞身略近却依旧不及阻拦。
然而下一瞬,喆康傻眼了。只见车厢内空空如也,哪有什么小姑娘。
原来是祝清圆方才偷偷摸摸从车窗爬了出去,她身形娇小,如今又是雨夜乱战,倒真无人注意到她。
李衎也将目光扫过,霎时明了。
再一转眼,便看见小姑娘用一件黛蓝的外袍将自己兜头罩住,正蹲在树下的草丛中。
好不容易休息过来的小脸,如今又煞白起来,泪珠横流,嘴里念念有词。
祝清圆抱紧自己,哭得连祖父都认不出来:“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李衎趁着喆康愣神的空隙,剑招又刺过来,喆康咬牙躲避,但郎君剑锋愈猛,再无顾忌。
他手腕一转,薄刃破开雨珠,眼见喆康要掏出袖箭,郎君旋身点过马背,继而长腿一劈,将那袖箭踢了出去。
而后挽过剑花的手反握剑柄,在不及一个喘息之间,将喆康钉进地面。
郎君单膝略地,罡风带起衣袍与鬓发,眉眼萧然。
远处的祝清圆不由看呆了,竟忘了害怕,愣愣地握拳发誓,这个郎君,她一定要让他成为自己的贴身护卫,不管用什么法子。
此时战况已逼近尾声,李衎擒了他们的领事,其他人被剩余的郎君们团团围住,死的死,伤的伤。
李衎这边虽无人丧命,却也是伤痕遍布,元气大损。
李衎让裴缨挟住喆康,自己则去草丛处将腿软的祝清圆捞了出来。
她紧紧地牵住李衎的衣角,半个身子都躲在后面,不敢直面这些血淋淋的恶人。
落在喆康的眼里,却是好一副郎情妾意。
喆康忍痛抽气笑着讥讽:“呵,你可知,这小姑娘是上京赵太傅的孙媳。”
李衎负在背后的手,未卜先知般的牵住被此言勾起好奇的祝清圆,将小姑娘又拉回身后藏好。
而后才冷眼瞥了瞥这泥地里的郎君:“你果然是赵恒的人。”
“是。”喆康昂着下巴承认。
他们又要开始行动了吗?
先慌张起来的竟是祝清圆,赵家一出现,她便似裹挟在洪流中的小舟一般,失去方向,终日提心吊胆着翻覆的那刻。
祝清圆的第一反应是逃避。
她握住李衎的手腕,略有些央求的意味:“李行,我累了……”
“你姓李?”喆康听闻此言,好似突然想到了些什么,抬目一惊。
如此便能说通了,姓李、敢直呼太傅名讳、身手如此了得、所带领的手下又有隐隐军风。
这般的人物只有淮阳侯府世子李衎。
难怪近来京畿诸地的军将要么便以演兵繁忙为由,推辞不见太傅,即使见了也是顾左右而言他,不肯向太傅倒戈。
而且他们与江南、陇右之地的来往密函也总是被人半道而截。
想来都是这位世子殿下的手笔。
可笑他早前竟以为祝清圆被拐走是因为儿女情长,但这位世子殿下,向来心如磐石、坚冷不择,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小姑娘而选择与太傅对着干。
必定也是为了祝家这倾世之财。
小姑娘羊入虎口还浑然不知,喆康将目光抛向祝清圆,可笑般地高声道:“祝姑娘,你可知你身边这位李郎君是——”
然而喆康的声音就这么戛然而止,李衎冷着脸一挥手杀了他。
祝清圆一惊,甚至都没来得及呼出声。她看着李衎平日里如玉的下颌沾着血的模样,莫名打了个寒颤。
他也没有对祝清圆多做解释,只是掏出手巾擦拭剑身,向裴缨他们问道:“有一辆车被劫走了?”
“是。”有几个郎君拱手,“属下不力,让其驾着车跑了。另外……钱婆子也不见了。”
祝清圆本想说,一辆车的东西而已,丢了就丢了。
但见郎君抬头,定定冷言:“务必追回。”
祝清圆便又把话咽回肚里,好似从方才,那杀手差点说出他的身份开始,李行就变得不一样了。
她默默松开自己一直扯着郎君衣角的手。
李衎转头看了她一眼,眼睑半盖,遮住所有的情绪,比雨夜还沉默。
他将剑重归于鞘,抬袖轻摆间,祝清圆瞥见她绣给郎君的那方丝帕被好好地珍藏于内,心绪猛然触动。
眼看李衎什么也不说,转身要走,祝清圆忽然鼻头一酸,带着哭腔喊道:“李行!”
郎君回头,看见小姑娘又哭了起来:“你为何不等我。”
当真娇蛮任性。
但郎君眼中的浓墨却莫名化开,春风渐卷,他走过去牵住小姑娘的手,一起踱回茶舍。
小姑娘蹬鼻子上脸,擦擦脸上的泪珠,探头责问:“你为什么不抱我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