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裳沾了血,脏。”
“哦。”
……
当夜,祝清圆他们便改道而行。此战虽然侥幸胜了,但难保赵恒没有安排后手。
如此一来,连日多雨倒是幸事,路上随便经过些人车牛马,脚印便是一塌糊涂。因此要想循着车辙找他们的去处也是不能了。
祝清圆便又重归了窝在宅眷车内,看书逗鸟的散漫时日。
只是探花似是在茶舍内目睹了外头的整场血战的缘故,被吓傻了,李衎一靠近,它的毛便霎时立了起来,整只鸟僵硬得仿佛刚从冰中捞出。
后来但凡李衎与祝清圆接近之时,探花都会默默地扑着翅膀飞走。
祝清圆点着它的小脑袋笑道:“没出息,你又没做甚亏心事,难不成还怕他把你烤了?”
“嘎——”
烤了这词一出口,探花又吓抖了。
李衎眯着眼盯它,心中想着:这鸟不会真做了什么亏心事吧。
他派走了二十余人去追赶逃脱的钱婆子和那辆车,如今在队的大部分人身上又带着伤,若是再次被赵恒的人找到,怕真的不妙了。
李衎望着探花,而祝清圆却在望着他。
“李行。”小姑娘将脑袋探出车窗唤他。
郎君颔首看去,祝清圆朝他招招手:“你上马车来。”
李衎登车一看,发现案几的另一侧已经被小姑娘摆好了一个蒲团,茶壶满满,似要与他促膝长谈。
果然,祝清圆给他斟好一杯,希冀目光闪闪地望着他,开口:“李行,我们谈谈吧。”
李衎坐过去,预备见招拆招。
“谈什么?”
“你叫什么?”小姑娘死死盯住他,第一个问题便叫李衎无法招架。
但他仍然回视着祝清圆,目光毫不闪躲,张嘴说瞎话:“李行。”
“好。”祝清圆也不恼,好似早就猜到会这般,举杯邀他饮茶。
郎君痛快饮下,却皱了皱眉——冰凉爽口,甘冽清甜,这不是茶。
小姑娘接过他的杯盏,再次倒入一杯,一边解释道:“这是春日冰。”
接着又问了他一个问题:“不论你是谁,我能信你无害我之心吗?”
“能。”
祝清圆还是目光灼灼地示意他喝下杯中的春日冰。
李衎觉得奇怪,在嘴里细细品了片刻,心中笑了,这哪是什么春日冰。
此饮实则名唤冰茶,只在上京世家之间品鉴,虽有浓茶,但亦有烈酒。关中桑落、长安新丰、相州碎玉,三酒调混,再兑上里木渴水与青绿浓茶,冰镇过后一杯使人千日醉。
若他不是这劳什子世子,恰巧年少风流时饮过此物,倒真会被这小丫头糊弄了去。
难为她出趟远门还随身带着一小坛冰茶,只是她要灌醉他做什么?
郎君挑眉饶有兴致地朝小姑娘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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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18章 、包扎
◎我还以为圆圆是不知羞的◎
祝清圆定定看着他,李衎只好装作无所察觉,再次一饮而尽。
就这么连着几杯下肚,当祝清圆第四次给郎君斟满的时候,李衎端杯抬手,眼眸半敛,在袖口的遮掩下微微一笑,手一抖,杯中洒出一串晶莹。
他故意皱眉,装作微晕地抵额。
“李行,你怎么了?”小姑娘睁大眼睛,紧张地扑闪着如蝶长睫,表面紧张,内心窃喜——喝了三杯才醉,李行酒量不浅,但即便如此,也还是没能逃过冰茶的威力。
“李行,你是不是不太舒服?”
李衎便顺着小姑娘的圈套颔首,看看她要做些什么。
祝清圆捏紧衣袖,故意咋咋呼呼:“你不会是前日晚上受伤了,或者中毒了吧?”
“你若是晕在我车上,我可说不清!”小姑娘一边说着一边从坐垫底下掏出一张云母皮纸。
“这样好了,你在这纸上签个字画个押,莫要让裴缨等人来找我麻烦。”
祝清圆将物什一应俱全地备好,眨眼间沾好了墨的毛笔就被塞进了李衎手心,金镶玉的胭脂盒也被打开放在云母皮纸旁边。
“在这签下就行。”祝清圆故意用衣袖将纸面的文字虚虚实实地掩住,急不可耐让李衎签下。
郎君睥睨,将契书内容看了个一干二净,随后慢悠悠签下“李行”二字。
“再按个章吧。”小姑娘捏住他刚放下笔的手指,在胭脂盒里捻了捻,亲自让他“画上了押”。
见红印清晰,跃然纸上,小姑娘娇软的指腹立马便松开了男人的手,开心地将云母皮纸收起来,并欣然送客:“好了,你出去好好休息吧!”
祝清圆眼底掩不住的雀跃,李衎便也垂着眼继续与她配合到底,装作喝醉的模样,听话地慢慢跳下马车。
只是郎君甫一下车,再抬眼,依然是眸色清明。他揉了揉指腹嫣红的胭脂,与小姑娘平日的唇色一样。
他低头笑着,手背似还留存着方才的红袖幽香。
李衎忽然鬼使神差地掏出祝清圆曾送给他的那方丝帕,将指腹残留的胭脂印在上头,像是巾尾绣的的兰草长出了花。
马车里的祝清圆抱着那张热乎的契书乐得打滚儿。
她爱不释手地看了又看,没想到这么简单就骗李行签了这份终生贴身护卫的契书——料到李行不一定是其真名,还准备了指章,自己可真是蕙质兰心、巧捷万端!
而停在马车顶的探花歪着头,此刻正奇怪地看向李衎,觉得平日里及其危险的郎君怎么忽然平和了起来。
李衎察觉,转头抬手示意探花飞过来。
他难得温柔地摸了摸鹦哥的小脑袋,嘴角微弯。眼中是两旁掠过的渐次春花,寒泉旖旎:“如今你我同道,都将自己卖给她了。”
-
当夜哺食时分,霏霏雨丝又渐渐密了起来,叫祝清圆能名正言顺地躲在车内不出来。
雨夜无法驻留,其余郎君们啃过几个冷饼子,便拢好蓑衣准备继续赶路。
就在此时,路旁的矮丛里发出一声挲动,耳尖的裴缨霎时转头看去,只见是一只黄黑的瘦犬,毛发皆被淋湿,身上还挂了不少枝叶。
他心中突然恻隐,将剩的半张浸过肉汤的面饼扔在它面前。
那狗等了等,终于还是慢慢钻出来,低头叼起面饼。
李衎正巧给祝清圆送完食盒,从马车上退下来,抬眼便看见这人犬情深的画面,却骤然皱起了眉——这狗似在何处见过……
稍纵即逝的念头在李衎脑中划过,紧接着他突然反应过来,这狗是那日在茶舍,冲祝清圆大吼的猎犬。
如今十里开外都是荒郊,家养猎犬怎会在此?
郎君捏紧拳心,迅速将这一路以来的草蛇灰线串了起来,顺手扯下祝清圆宅眷车顶帘上坠下的流苏小珠,弹指朝那瘦犬的腿骨射去。
那犬似训练有素,竟先行感受到了杀意,腾地朝树丛里蹿。虽然没能完全避开珠子,但它还是忍着痛一瘸一拐地跑远了。
它的机敏让李衎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车内的祝清圆也听见了他扯下坠珠的声音,正欲张口诘问,却被郎君一句话堵住:“你看看车内有没有什么自己不识得的物件?”
祝清圆茫然,但下意识地照做,左右检查起来。
那边的裴缨安定好其余人,而后策马赶来,小声问李衎:“那狗怎么了?”
李衎没有回答,反倒是马车里的祝清圆传出话来:“没有什么其他的物件,都是我自己带来的东西。”
既如此,那也许就不在车内,而是……
李衎想起,当时这犬是冲宅眷车的尾部狂吠不止的,他拧着眉接过裴缨手中的火折子,吩咐道:“爬下去看看。”
裴缨听令,也不惧泥水,一手抓紧横梁将半个身子倒了下去,溜进车子底部。
须臾,他举着一枚鸽蛋大小的香丸出来,交给李衎。
“在车轴缝隙里看到的。”裴缨道。
李衎低头转动那颗香丸,发现上头有好几道划痕,应当不是车轴里摩擦出的痕迹。
倒像是爪痕。
他一把掀开帘子,将探花精准地从祝清圆身边抓走。
“叽——”探花在郎君掌心惨叫,爪子扑腾着,果然与这香丸上的痕迹吻合。
赵家还真是别出心裁,料到春日多雨,踪迹难寻。便先让只鸟蛰伏进来,又藏下香丸,让狗以嗅识道。
说时迟那时快,那只猎犬想必已经回去搬来了救兵,远处开始传来大批人马逼近的声音。
“带上你最要紧的东西跟我走。”李衎嘱咐祝清圆,接着又对裴缨道,“叫人驱车四散,最迟十日后,在棣州会合。”
祝清圆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她很听话地迅速将行令聘书等物塞入妆奁,抱在怀中。
李衎将祝清圆抱下马车,正准备送进自己的马车时,远处冷箭便破空而来。
他提剑格挡开,心知来不及了,于是带着懵懂的小姑娘翻身上马。
而那空无一人的宅眷车,马身被李衎一击,痛得前蹄仰起,不管不顾地朝前奔去。
其余郎君也纷纷领命,握紧马缰朝岔道与野路上四分五裂的散开。
赵家派来的人发现他们又错失良机,咬碎了牙,也只能兵分几路一组一组地追过去。
李衎带着祝清圆往乡野深处而去,马蹄溅起阵阵泥浆,将二人的衣摆都染得一塌糊涂,沉沉的往下坠。
祝清圆抱着妆奁与探花,弱小无言地缩在郎君的胸膛下,不敢动。
这次赵家派来的人比前次更多,看起来是打算强攻了。连他们这单枪匹马的,身后都有十数人在追着。
暗箭不断,周身与马一般高的野草被纷纷折断。这样下去不行。
李衎将缰绳塞进祝清圆手中,低声耳语:“握好,身子贴紧马背,不论发生什么都别动。”
祝清圆本能地抗拒,带着细碎的啜泣声摇头。
郎君摸摸她的头,严肃却温柔:“圆圆,听话。”
小姑娘终于还是攥紧马缰,柔软的身体贴上马背,巾布一盖,远看仿若无物。
而李衎寒剑出鞘,反身阻住追兵。
这些人武艺不佳,但阴招众多,连刀剑上都淬了毒。李衎顾忌不能被他们伤到,杀得颇费些功夫。
忽而,远处传来一声尖锐的竹哨声。
李衎剑锋一顿——是当初他送给祝清圆的那枚竹哨,想来是小姑娘勒不住马,要遇到麻烦了。
他不再备守,杀招不断,胳膊被划破也眉眼不动,盏茶工夫之内将这些尾巴解决了个干净。
而后他也无暇查看自己的伤口,提步朝祝清圆那边追去。
祝清圆在马上起伏不定,李衎给她盖上的巾布也早就被藤蔓斜枝给勾走了,眼见再往前便是一条河,湍流声扰人心绪,想来不浅。
她自小便不会凫水,此刻眼角余光瞥见身后逐渐赶来的李衎,终于哇地哭了出来:“李行救命啊——”
郎君抛出剑鞘直直地击中马的腿弯,它膝盖一软,半跪下来,在草地上拖出一条长道。
小姑娘再一次经历了人仰马翻,被李衎及时地从马肚子下捞了出来。
她半倚在李衎怀中惊魂未定,若换做是以前,她早就吓晕了,如今也算是有长进。
祝清圆扶着郎君的胳膊想起来,却摸到了满手濡湿,低头一看竟然是血。
“你受伤了?”小姑娘神色焦急地扒开他的衣袖,刀口很深,皮肉都有些翻卷起来。
血色略带乌青,可能还有毒。
她刚刚还一直忍着的眼泪霎时便大颗大颗涌了出来。
郎君只以为她是害怕这伤口可怖,就像她从前看个婆子被杖打就能晕过去一般。
男人宽大的掌心捂住她的眼睛,哑声道:“害怕就别看。”
小姑娘咬着唇推开他的手:“我又不是因为害怕才哭的!”
郎君带着笑:“那是为何?”
因为……她看着李行受伤的胳膊,心中莫名一疼,不知怎的就想哭。
“我……你,你有药吗?我先帮你包扎一下吧。”祝清圆下意识地岔开话题。
李衎也不为难她,掏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放在一旁。
“你只有金疮药吗?那要怎么解毒?”
李衎笑着唬她:“我常年待在蜀中,那里毒物众多,寻常小毒已于我无妨。”
“真的?”祝清圆眼睫上还挂着泪,丝毫不知自己此刻的模样,与被她当初骗了的小芍一模一样。
“嗯。”
“那我去给你找点包扎的东西!”
探花正窝在祝清圆用来包妆奁的布巾上,蹭它淋湿的羽毛。见到祝清圆过来连忙跳开。
小姑娘打开盒子,一筹莫展。
逃命路上,哪来的面面俱到,她连一块干净的帕子都没带。如今最适合用来的包扎的东西竟然只剩了……
祝清圆咬着唇,红着脸,最终还是拿出了一块崭新的月事布。
但天大地大,救命最大。月事布绵软厚实又干净,反倒是最佳的。
小姑娘抛却了上下两辈子的礼义廉耻,鼓起勇气装作淡然的样子转身朝李行走去,蹲在他身前垂目道:“抬手吧。”
李衎低头看,眉头一跳。
他虽不近女色,却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稚童。郎君扶额,压着声音拒绝:“不必了……”
而后从自己满是泥点草叶的衣袍上撕下一缕布条。
谁料小姑娘反倒急了,倔强带些薄怒地跺脚:“你这人,脸面比命还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