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缨叹息:小姑娘有点厉害。
李衎轻轻撩开帘帐,发现案几上的晚膳分毫未动,已经失了热气,浮上一层腻人的油花。
祝清圆已经睡着,眼睫上还挂着泪,在烛光恍惚下碎点闪闪。她斜靠在角落缩成一团,孤苦无依的模样。
李衎想起昨夜她还躺在自己身侧,呼吸安稳起伏,舒惬祥乐。一个竹哨便心满意足、一只松鼠也能逗乐,明明展颜如此简单,又为何总是哭得如此伤心。
他弯腰步入车内,将人抱起,让她好好睡下。
小姑娘手中紧紧捏着祖父的那封托孤信,察觉到有人在替她掖被,迷迷糊糊又嘟囔了句“小芍……”。
李衎忽然叹息,这小姑娘也活得很不容易。
自己前世不慎一剑杀了她,而重生后又利用其来囤粮转将,暗度陈仓。若被赵家发现,两厢厮杀下,她恐怕要再次遭难。
他缓缓抚上祝清圆的鬓发,柔软似雏鸟新羽。
又过了几个瞬息,挥袖灯灭,郎君跳下马车,于夜色回眸。
外戚当朝,皇权旁落,他无法置身事外。只是这小姑娘,他忽然也想尽力保一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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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清圆次日醒来后,只觉得自己万分不争气。都危在旦夕了,还能熟睡一整夜。
她今日重新冷静下来,细细思索着一路以来的草蛇灰线。
拜帖没问题,给她的饭食也没问题。行进路线虽然与上一世不符,但的确也是前往上京的方向。昨日祝家的私章他们拱手相还,甚至被松鼠偷走的珠宝都一个不少。
除了裴缨,其他人也都对她尊敬有加,甚至包括那个假史佰。
然后祝清圆突然想到一个沉寂在视线中良久的人——钱婆子!
在祝府别院的那一面,祝清圆便已经笃定,这就是前世掌过她嘴的钱婆子没错。如今想来,所谓钱婆子的病,不过是他们为了把她二人隔绝开来,所诌的借口罢了。
她得想法子见上钱婆子一面。
也许是昨日被松鼠耽搁了,于是今天车马疾驰,祝清圆根本就找不着机会下车。
就在此时,马蹄踢踏声响在身侧,只见长易骑在马上弯腰,隔着车窗的帘缝眨眼问她:“祝姑娘,世……咳,李行让我来问问,你身体好些没有?”
“无碍。”
祝清圆答完突然想到了什么,赶忙叫住了长易:“哎!等会儿!”
她手忙脚乱地摊开笔墨纸砚,写了几句话,继而将小笺对折递给长易,道:“劳烦帮我转交给钱婆子。”
小郎君恭敬地接了,转身就交给李衎:“世子,要不要拆开看?”
李衎轻勒缰绳,侧头道:“不必,你让义渠盯紧钱氏即可。”
长易又匆匆将小笺交给队末的杨义渠,只见马背上下颠弄,杨义渠腹部用来填肥身躯的软布袋都快移位了。
长易憋笑:“史佰,你肚子歪了。”
杨义渠低头一看,赶紧伸手扯回来,一边假斥长易:“去去去!要不你来扮!”
两人插科打诨过后,杨义渠领着祝清圆的小笺,登上了囚禁钱婆子的那辆马车。
钱婆子手脚都被绳子缚住,钗环鬓乱,满脸死灰,随着车驾无力地摇晃。
杨义渠将字条拍在案几上,道:“祝家的那位找你。”
钱婆子斜眼瞥了瞥,只见上书:小女葵水至,腹痛难忍,还望妈妈缝制些月事布。夹层定要厚实些,若有纹绣在上更佳。
连日来未曾开过口的钱婆子终于张嘴了,她把手举起,漠然道:“绳子解开。”
“做甚?”杨义渠瞪她。落在钱婆子眼中,却是一个与自己丈夫八分相似的面孔在瞪她。
她冷笑一声:“你们半路上就杀光了赵家派去扬州的所有护卫,又绑了我当家的,如今还怕我跑不成。”
钱婆子用眼神指了指那小笺,道:“那小姑娘来事了,要我给她缝月事布,怎么,你要看着?”
杨义渠虽然是军营中人,平日糙惯了,但毕竟未婚娶,霎时便涨红了脸。默默给钱婆子松了绑,跳下车去。
他想着,布料针线没什么威胁,顶多再加把小剪,给她也无妨。
马车内,钱婆子面无表情地接过针线篮,内心却难掩激动。
这祝姑娘想必是发现了端倪!
月事布不比寻常的衣物,厚实和柔软最要紧,即便是宫中的贵人,也不会想着说在月事布上绣花。
但这些男人哪里懂。
她又强调夹层,又强调纹绣……钱婆子咬咬牙,打算赌上一赌。
杨义渠在马车外死死地盯着,生怕出现什么不该有的动静。
但好在一路无事,一个时辰后,钱婆子便撩开车窗的帘子,主动招呼他。既没有在他进马车的时候突然行刺,也没有胡乱喊叫。
杨义渠先收缴了她的针线篮子,再接过她包好了的……月事布。
脸红红黑黑地想,该不该向世子禀告。
他思来想去,到底没好意思。但又怕钱婆子夹带私货,于是他偷偷溜到队末,在所有人的身后悄悄打开包袱,飞速扫了一眼。
都是布块,没有纸,也没有旁的东西,很好。
五大三粗的郎君赶紧胡乱把布巾裹回去,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驾马到了祝清圆的车旁。
“祝姑娘,这是贱内交给你的东西。”
车窗内伸出一只小手,迅速地接了。完成任务的杨义渠立时开溜,却被世子用眼神叫住。
“你递给她何物?”
杨义渠眼神闪烁,语焉不详:“没什么,就……就一些小布条……”
一边宅眷车里的祝清圆,赶紧打开布包,将里头她根本用不上的月事布倒出,手捏着早已准备好的小剪将边线拆开。
她心跳如鼓,第一次做这么刺激的事,剪子总是对不准线端,哆嗦个不停。
一不小心,戳中了手,她没忍住痛呼,嘶了一口凉气。
然而下一刻,李行的声音便出现在车外:“怎么了?”
“没什么,不小心伤到了手。”
刚答完话,再一抬头,郎君便径直撩了帘子出现在她眼前。他看了她的手指一眼,皱眉道:“等我一会儿。”
祝清圆这才发现,自己的指尖在不停冒着血珠,伤口不轻。好在她方才已经及时把月事布塞到了坐垫下,李行也并未疑虑她是如何伤着的。
世子跃然翻上马背,朝前头的裴缨和杨义渠道:“你们谁带了金疮药?”
裴缨立马低头掏袋,而杨义渠脸色怪异地缓缓问道:“殿下,你要那个做甚?”
“她流血了。”
杨义渠强颜欢笑,内心咆哮:可不是流血了!这玩意儿难道还能用金疮药堵上?
须臾,李行带着金疮药回来了。祝清圆一心都在那些还没拆完的月事布上,心不在焉地举着手,任李行给她包扎。
“不疼吗?”
“啊?”祝清圆神思被召回,正好瞥见郎君低头时疏清如玉的眉眼。
“难得没见你哭。”
他不说还好,一说完,小姑娘立马感觉到了疼,眨眼泪水盈眶,鼻头一红。
郎君哭笑不得,竟然上手拍了拍她的脑袋,缓声道:“好了。”
这一下倒真把小姑娘的抽噎给止住,挂着晶莹的泪愣在当场。
李衎暗自叹气,觉得从昨夜过后,自己就变得奇奇怪怪起来。
只有杨义渠,坐在马上频频回头,盯着那纹丝不动的车帘心急如焚:世子殿下!您究竟在做什么!还不出来!
“你先出去吧。”祝清圆低头看着自己被包成蚕茧的手指,小声嘟囔。
“好。”
淮阳侯世子李衎,向来雍容不迫、淡然置物,第一次对旁人生出了愧疚怜惜的心思。
可他却不知,在他转身离去后的第一时间,他想保护的那个小姑娘便对着一一铺开的三块布,死死咬住了唇。
刚包扎好的伤口也被她捏紧拳头,以致重新渗出血珠。
只见月事布夹层的边缘,五个字连起来分别是:非赵、杀人、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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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8章 、丹砂
◎前行虽坎坷,金银好开路◎
裴缨觉得这祝家姑娘好似突然醒悟了,不再提那些有的没的要求,也不再与他们家世子过从甚密。
面对这个端庄克己的小千金,裴缨深表欣慰。
是以他们一行很快便抵达了汝丘。
汝丘地处三府交界,民风混杂,南北行客鱼龙贯之。祝清圆从车窗摇晃而起的缝隙间偷偷往外看,发现此处客栈繁多,街面上各个都像是赶路人——是个逃跑的好地方。
逃字说来简单,实施却难。祝清圆想了一路,也未曾想到合适的法子。密林郊外寸步难行,一切只能等到入城后再说。
但他们这一百车的宝箱过分扎眼,入城的这一路上,无数目光都探寻着飘来。祝清圆心中焦急,神思恍惚。
就在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祝清圆一行人的时候,有一户人家却浑然沉浸在自家的喜悲中,将祝清圆从“逃跑”二字中暂时解脱出来。
她倾身挽住帘子,好奇地朝那处看去。
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翁搀着满是病容的妇人,旁边还跟着位身形高挑的温婉姑娘,抵多二八年华的模样。一家老小正对着一位半老徐娘三拜九叩,涕泗纵横,感激不尽。
那位半老徐娘穿着花青色的衣裳,仿佛是个媒婆。因为祝清圆瞧见她临走前给那姑娘手中塞进一张聘书模样的红帖。接着又往那老翁的手里塞了个小木盒,不知装的是什么。
在祝清圆的认知里,即便是穷苦人家,也没有聘礼只给一个小盒子的道理。
就在祝清圆琢磨之际,那老翁赶紧把盒子打开,拿出一枚佛珠大小的药丸,掰碎后给那妇人服下。
此刻祝清圆的马车就快与他们相交而去,她赶紧扒着窗户看了最后一眼,只见刚刚还形容枯槁的妇人,几个喘息后,竟然面色红润起来!
祝清圆在马车内瞪大双眼,惊异不已。她想起自己从前看的杂书,里头的志怪故事中常有此事。原来世间竟真有这等高人,继而她又想到自己的重生,心中暗叹:是从前的自己过于肤浅了。
城内行进缓慢,紧赶慢赶,好歹在未时抵达了驿站。
他们人多,直接将这偌大一个客栈给包圆了。掌柜为了腾房,便将店内的散客们通通疏散,还贴心地为其找好下家。
祝清圆戴着幕篱下马车,站在大堂口惶惶惊惊,生怕被冲撞到,失了礼仪。
不过须臾,客栈内的人便散了大半,一个戴绀色小帽的跑堂臂弯挂着一个包袱,冲堂内的人问:“藏字号房的东西是哪位的?怎么还不收走?”
众人忙乱中抬头,见不是自己的东西,又重新归整起来。
便在这时,一个女声自门外传来,急步从祝清圆身侧掠过:“是我的,是我的!我来迟了!”
祝清圆定睛一看,正是方才她在马车上看到的那献药的半老徐娘。
那娘子拿回东西,便转身再次出去,快走到祝清圆跟前时,不小心桌角勾了一下,包袱散开,里头的物什掉落出来。
祝清圆欠身,将滚到自己脚边的东西拾起来,是个小瓷罐,仅有鼻烟壶大小。
她从祝清圆手中接过瓷罐,低语道:“多谢姑娘。”而后匆匆离去。
祝清圆与她擦身一瞥,看到那娘子的包袱里有一本书,角页上翻,露出里头的字迹像是密文,祝清圆一个也未读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