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记事开始,我就跟爹娘一起,在湖边采藕打渔,再拿到集市上去卖,因为风吹日晒,皮肤也变得黝黑发亮,像个煤球似的。
“我本来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会这样,和爹娘住在湖边,等长大有了心仪的男子,和他结婚生子,带着我们的孩子一起采藕打渔,如此循环往复……
“但我十岁那年,事情有了变故,我爹感染重病,不治身亡,我娘一个人照顾不过来我和弟弟,只好带着我们改嫁。继父对我们……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总之不怎么上心。
“后来我娘和继父有了孩子,家里便显得过分拥挤了,继父明里暗里的,总说要送弟弟出去帮工做学徒,一来可以补贴家用,二来也可以让他住师傅家里,不用和我们挤……可是我弟弟还那么小,他能做什么呀?
“我跟继父说,送我去吧,我比弟弟大些,能干的活也多些,如果赚够了钱,就能给一家人换个更好的住处。
“继父答应了我,不,毋宁说,他本来就计划好送我出去,弟弟做帮工能补贴多少家用?还不如直接将我卖去青楼来钱容易。
“继父带着我翻山越岭,走了将近半个月,把我放到一家青楼,和老鸨谈好价钱便消失了,他故意把我送那么远,就是为了让我找不到回去的路。
“我在青楼,一开始只做些打杂的活计,偶尔被人打骂几下,本来也没什么。可是在青楼,总比在湖边好一点,所以我的肤色逐渐恢复,来青楼的客人便开始对我动手动脚。
“没过几天,我就偷听到老鸨说要让我入花名册,我被吓坏了,赶紧想办法找机会逃走。
“我好不容易躲过青楼那些人的追捕逃出来,又饿又累,晕倒在一家人家门前,那户家里住的,就是我后来的师傅。
“她年轻时跳过剑舞,后来年纪大跳不动,便回到祖籍买了几块地,靠收租过日子。
“她见我根骨不错,便开始教我剑舞,跟我说,学会剑舞,好歹以后能少受些欺负。
“但她年纪实在太大,没等到我及笄便撒手人寰,原本伺候她的人分夺了家产,什么都没给我留,我拼死才抢到了如今跳剑舞时用的两柄剑,带着它们,继续游历,遇到了这个舞团。
“然后,就是现在了,遇到你。”阿莲说完以后,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仿佛那些事于她而言是过眼云烟。
盛淮听完后,迟疑着道:“我似乎不应该问……”
“没事,”阿莲摇摇头,一头乌发随之散出幽香:“都过去了。”
盛淮便不再说话。
阿莲的经历让他感到心疼,所以他总想为阿莲做些什么,但他还未及冠,家族不会允许他过早成家。
舞姬这个身份也有些尴尬,如果盛淮能够主事,那他想娶谁也没关系,可他还不能主事的时候,是不可能把一名舞姬定成未婚妻的。
盛淮想尽办法未果,又跑去乐坊找到阿莲:“你会在旭京停留多久?”
“说不好。”阿莲吃着果盘道:“也许十几天,也许几个月。”
总之不可能是几年。
盛淮又问:“那你离开旭京,五年以后,还会再来吗?”
五年是他的极限,他会用尽全力在五年能做到自己能在盛家主事。
阿莲笑着道:“也说不好,很可能不回来了。”
盛淮无奈苦笑道:“说的是,劫走牢犯,再回来岂不是送死?”
阿莲立刻变了脸色:“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盛淮答:“昨天。”
阿莲紧张地问:“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就我一个人。”盛淮平静地回答:“我在你房间里不小心看到了你绘制的监牢图纸。”
阿莲要劫的牢犯,是江洋大盗,行窃无数,罪行累累。不过这人据说在百姓心中很有威望,因为他劫富济贫。
阿莲和江洋大盗的过往盛淮并不想问,他怕问了以后是自己不愿听到的内容。
但阿莲还是讲了:“是,我要救他,因为他曾经救过我的命。”
盛淮无意识地“嗯”了一声:“有恩当报,你放心,我不会把这件事上报朝廷。”
阿莲停顿片刻,轻声问:“当真?”
“当真,我不想看见你死。”盛淮说着,拿出十两黄金放到桌上:“没有家丁看着的话,我随身只能带这么多,前几天你跳舞,也忘了多给你些。”
阿莲环顾四周,就是不敢看盛淮的眼睛,最后低着头道:“谢谢你,盛淮,但是很抱歉……我们不是一路人。”
本来决定要走的盛淮听到这句话,脚步又禁不住停下:“为什么?”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十两赌金的事吗?”阿莲尽力扬起笑脸,但声音里带了哭腔,“我从小漂泊太久,任何一点钱,都拼了命地想抓住,所以我以为,你会理所当然地跟我达成交易——但我忘了,你自小锦衣玉食被人捧着,十两黄金对你而言不算什么,不过是你们贵公子之间的一个玩笑,哪用得着为了这个说谎。”
盛淮说:“但我从未因此而觉得你和我有什么不同,你若真的看重这些,我立下欠条,把全部身家给你,换你留在旭京,不去救他,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