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诧异地望着姐姐:“你为什么不告诉家里?”
“我想瞒下所有人,这样才令人信服。”姐姐继续叙述着完整的计划:“我打算隐姓埋名,在外面安定下来,等风头过去,再传消息回家里。”
“你没试过冬泳吧?”父亲冷冷地指出姐姐计划里的漏洞:“从河道上直接跳下去,经冰冷的河水刺激,轻则抽筋重则动弹不得,为了不被人发现你还活着,你还得一路游到下游再露头呼吸——连最有经验的老水手都不敢做这种事。”
“我后来也是……想到这一点,”姐姐面色尴尬地说:“犹豫了一下,所以才被檀晖给拦住了。”
“幸好他拦住你给你一个台阶,不然你在河道那儿想跳不跳的,更丢人。”父亲吹了吹水道。
“爹明明知道后果——”姐姐被训以后没有丝毫愤懑,她如此行事,有她自己的道理:“如今士庶相争,已经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地步,若将来士族落败,跟随东平王的人,断然容不下单家继续做东平王的亲家;若庶族落败,丞相在了结东平王一家时,也肯定会把我们一并株连……爹,这无论如何都是一盘死局。”
“不见得,”父亲把杯盖扣上,发出“嗒”的一声,淡然地看向我和姐姐,“这局棋还有一线生机——就是如陛下所期望的那般,化解士族与庶族间的矛盾,结束这场争斗。”
我心想,这真是天方夜谭。
“让双方握手言和?”姐姐的想法和我一样,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直接否决道:“不可能,这太难了。”
“哦?”父亲挑眉,讥讽道:“从小到大,我教了你们那么多,就教会你们挑容易的事做?”
我和姐姐面面相觑。
父亲放下杯子,屈起手指扣着桌面:“这场争斗已经持续了十几年,许多政令都因双方扯皮而被耽误,许多有才华的人都因不肯站队而被埋没到地方,对这场争斗感到不满的大有人在,所以如果提出结束争斗,必定会得到响应,此事并非不可行!”
我没想到父亲竟有这样的心志——这么说来,昨天他听到圣旨后假装昏厥,也就解释得通了。
“爹,你昨天装晕,是做给内侍看的?”我问道。
姐姐闻言瞪大了眼睛,看看我又看看父亲,大声重复我话里的那两个字:“装晕?!”
姐姐想骗父亲,没想到先被父亲骗了一回,唉,我们这个家,整天都勾心斗角。
“我站在士族一边,面对陛下所赐的这桩婚事,总不能喜笑颜开。”父亲说,“一个人微言轻、庸碌无为的小官,面对此事会作何反应,我就该是什么反应。”
一个会被赐婚气至昏厥,却又不跟皇帝去闹的小官,才是皇帝最满意的、与东平王联姻的人选。
“你看,”我用手肘戳了戳姐姐道:“爹才是高手,多学着点。”
姐姐完全不像我这么乐观:“爹,你要我为了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去改变朝局?”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怎么突然有点要姐姐为了娶檀晖倾国以聘的意思?
等等,我又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小薇,你们两情相悦,要不是朝局若此,成婚本该是理所应当的事。”父亲看事向来通透,一句话就点醒了我。
朝局若此,但朝局本不该如此。
昔日太、祖立国,君臣同心,百官协力,以五万兵力生生挡住北漠铁骑,百姓安乐,海晏河清。
那时的朝堂根本就没有这些争斗。
两方势力彼此倾轧,不过是国力日盛,大家吃得太撑才引发出的乱局,不是沅国朝堂应有的状态。
姐姐喜欢世子没错,世子喜欢姐姐也没错,他们只是受朝局影响不能相守,他们才是受害者。
不该把罪责推到两个受害者身上,而是该去改变朝局。
这便是父亲的逻辑。
“爹娘为女儿谋划之心,女儿明白,可是妹妹没有义务为我牺牲。”姐姐听懂了父亲的话,转头望向我,语气坚决道,“小翎有自己的路要走。”
我明白她的想法,回望着她笑道:“姐姐同样没有义务为我牺牲。”
姐姐张了张口,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父亲的一声咳嗽打断。
父亲清清嗓子,站起身来,拢着衣袖道:“那接下来由你们姐妹俩单独谈,我就不参与了。”
父亲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涉及我们姐妹二人的事,父母为免于自己一碗水端不平的情况出现,一般都由我们自己去谈。
等父亲的背影消失在门边,我抢在姐姐前面先开口道:“你不想连累家里,那我也一样,我也会尽己所能不让你为我牺牲——何况父亲提出的是最好的办法,如果真的做成,所有难题都能迎刃而解。”
“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可是真有做成的可能吗?”姐姐颤抖握住我的手,眼里渐渐有了泪意,“我如果嫁给檀晖,皇后肯定要你……”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不要你现在就为了我放弃喜欢的人。”我回握着姐姐的手,同样坚定道:“世子敢发誓,为你终生不娶,他已经那么努力,你要辜负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