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乎三倍的兵力之差,谁都没想到是扶侯那边惨败。虽说宣国公那边有地利,易守难攻,但战局会如此颠倒,仍然出乎所有人意料。
据说宣国公未用经验丰富的老将,反而让世子亲自领兵上阵,知晓之人当时都评判了一句轻敌,做好了看宣国公笑话的准备。如今的结果,只能说宛如戏剧般。
沈峥一战成名,都道虎父无犬子,宣国公有此子,如虎添翼。
可李承度好似并没有那么惊奇,他道:“沈峥虽然从未真正领兵,但他早年就随老将在军营中历练数年,且多有奇计,并非只会纸上谈兵之辈,这次是扶侯他们轻敌了。”
一个二十来岁第一次领兵的世子,在洛阳有的多是温厚的君子美誉,也无怪扶侯他们会小看沈峥,以致突遭大败。
沈峥没有越过云河追残兵,只留了些兵力镇守,随后就挥军南下,看架势,竟是直逼□□。
这也是昨日徐淮安皱眉的原因。
“他是不是太急了?”扶姣讶然,忆起□□状况,“宣国公不可能拿出太多兵力来攻□□罢,你曾说过□□占地极好,不仅易守难攻,还能轻松补充粮草,即便三面环敌都不怕。”
“不算太急。”李承度道,指着舆图中□□位置,“如果是我,也会先攻□□,能先打乱徐淮安的部署也不错。”
□□的位置太特殊了,徐淮安又不是好相与之辈,沈峥看得极为长远,怎么可能让别人坐收渔翁之利。李承度甚至能够想到,此事宣国公应当并不赞成,是沈峥力排众议为之。
他们算是消息灵通,等再过段时日,大多数人知道后,□□和淮中郡就不会像如今这般安宁了。
扶姣听着,亦有些紧张,“那现在你们是什么打算?”
“过几日徐淮安就要回□□坐镇,往临淮郡增调兵力,若沈峥继续南下,我便要去临淮郡一趟,兴许就在一月之后。”
“你领兵吗?”
李承度颔首,这样凝重的氛围,见扶姣愁眉紧锁,竟饶有兴致地问了句,“郡主认为,我和沈峥对阵,谁更胜一筹?”
“当然是你了。”扶姣不假思索,“你可是李蒙将军和听泉先生之子,又是我看中的人,怎么可能赢不了。”
说罢,又补充道:“不过沈峥是个笑面虎,一看就是狡诈之徒,你对上他,要格外小心些。”
李承度听了,道了声多谢郡主夸奖,转身净手和她同用朝食。
平时用饭,扶姣都是最心无旁骛的那个,她对淮中郡的美食正处于新鲜的时候,这儿口味偏甜,在她这儿,只要带甜的东西都不会难吃。
可今日听了关于战事的一番解析,她显然有些心不在焉,酸甜苦辣都辨别不出,用到一半,顺手拿起李承度的酒杯就一饮而尽,被李承度叫住时还茫然,问他怎么了。
“……无事。”李承度将杯盏移开,见她虽心事重重,但眼神还算清明,料想一杯应无大碍。
慢慢用了这顿早膳,看着下人收拾好桌子,扶姣突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如果你去临淮郡,那我呢?”
“淮中郡目前很安全,郡主就待在赵家,王六亦不会走。”
扶姣摇头,“不要,我要跟着你。”
李承度意外,“战前太危险了,郡主无需亲自去,留在此地即可。”
扶姣仍表示拒绝,“你那么厉害,可以保护我呀。”
虽是如此,真正到了那儿,还不知会有怎样的危险,饶是李承度也不敢托大,并不轻易应下,道:“不一定只会在临淮郡外开战,若是主动迎敌,会驻扎在城外草原之上。郡主若待在临淮郡城中,远不如淮中郡安全,若是随我行军,会极为辛苦,可能数日不得沐浴,还要日夜行军。”
听到会无法沐浴、灰头土脸,扶姣果然面露犹豫,须臾还是用肯定的语气道:“我要同去。”
李承度很难分辨这是小郡主孩子脾气的执拗,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沉吟片刻,“郡主给我一个理由。”
这还要理由。扶姣不高兴地皱眉,半晌回答,“作为主公,怎么可以不管属下,只安心待在后方呢。”
不得不说,她绷着小脸说出这句话时,模样颇为有趣,李承度唇角微微弯了下,转身往书桌去,“还不够。”
哪有什么这不够那不够的,扶姣恼了,她就是不想和李承度分开啊,淮中郡又没有其他可以让她安心的人,所以即便开战,她也不想离得太远。
这样的理由说出来,好像太丢脸了,她干脆道:“你不让,我到时候就让王六偷偷带我去,哼,他总不敢拒绝我。”
这是她能做出来的事,王六确实也劝不住她,李承度脚步顿住,回头见小郡主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像个胡乱捣蛋还知道无人能制住她的熊孩子。
对于她,一味劝阻显然是行不通的,必须要能说服她。
李承度忽然道:“郡主还记得,那十盘棋局后应下的要求吗?”
扶姣当然记得,立刻反应过来,警惕道:“但当时也说了,不可以直接命令我做不情愿的事,如果你用它来提要求,我不应。”
“那就折中。”他一指腰间玉佩,还没把接下里的话说出口,扶姣就立刻扑了过来,正是撞进他胸膛的趋势。李承度本下意识要闪避,但照她的力度,躲开的话,小郡主就会直接倒向地面,便硬是忍住了,略带错愕地被她扑倒在书桌。
扶姣眼疾手快地摘下了那块玉佩,坐在他腰间很是神气道:“你说得太慢了,一指玉佩我就知道是什么要求,是不是想说在今日之内拿到它,就答应我?”
在这方面,她真的出奇得聪明敏锐。
“……是。”被她这么一冲,李承度发冠直接散开,脸色有些奇怪,“郡主已经拿到了,请起罢。”
“不起。”扶姣哼声道,谁叫李承度磨磨唧唧的不应她,顺手拿起旁边的羊毫,想在他脸上作乱,却被他早有预料地握住手腕,“郡主,请先起。”
扶姣才不管,被制住右手,还有左手,可都被李承度轻易化解,方才若不是防着她摔倒,这一扑她都是不可能成功的。
因着二人这微妙的姿态,只要扶姣自己不使力,李承度强行起身的话,她依然会往后栽。
“郡主确定不起吗?”
扶姣眨眼,“你让我画几笔,我就下去。”
自然不能肆意纵容,李承度沉思一息,将她双手锢在一块儿,用左手握住,在扶姣不解的目光下,再从后方稳稳托住她,稍稍使力,就将二人的上下的位置彻底颠倒。
“郡主方才是说什么?”他平静问道。
“唔……”扶姣别开眼,想说没什么,就见李承度接过她手中的羊毫,蘸了墨水,大有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态度,顿时一急,凶巴巴道,“不许画,你画一笔,我就要画十笔回来。”
“郡主画得了再说。”无视她的威胁,李承度挥毫在她额间轻轻画着什么,感受到那清晰的触感,扶姣气得脸都红了,还要吓唬什么,门被推开,随之而来的是王六的声音,“主子,洛阳那边……”
后面的话,被咕隆一声,吞进了腹中,王六震惊地看着眼前画面,足足愣了三息,才反应过来,迅速回身,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第五十五章 · ✐
李承度丝毫没受王六影响, 握着羊毫稳稳地画完,无论扶姣怎么挣扎都不为所动,让她第一次知道, 原来他也会这样“睚眦必报”。
他肯定把她画得很丑,说不定是只小乌龟。扶姣气恼又委屈地想, 手脚都被制住不能动, 很想一脑袋撞上去,然而连这点愿望都实现不了, 被他用笔就按住了。
在她想着要不要哭时, 李承度先一步完成了动作, 放开禁锢把人从桌上保下,见她稳稳落地才松手,转身去净手, 边道:“里屋有铜镜。”
扶姣第一件事果然不是找他算账, 立刻跑向里屋取镜, 拿起看了会儿,恼怒慢慢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好奇打量, 手握铜镜半晌没撒手。
她脸上的痕迹并非是胡乱涂画, 而是几笔画出的虎纹, 从额中到两鬓, 竟很有些生动。唯一不满的是两腮的几条黑胡须,看起来不像是威风凛凛的虎大王,倒成了偷鱼吃的猫儿, 把那虎纹中隐隐透出的王字气势都压了一半。
“虎有胡须吗?”扶姣边看边问, 她不曾见过虎,只见过画像, 因此不怎么确定。
李承度道有,扶姣喔了声,又看几眼,评价道:“那你的胡须画工不到位,简直如画蛇添足,其实虎纹就已经足够了。”
看着看着,因为画得不算丑的缘故,她没生气,反而就着他画的纹路,琢磨起了花钿的新式样。出乎意料的发展让李承度看来一眼,见小郡主兴致勃勃的模样,自然也不会提醒,慢慢将发冠重新束好,最后也没见她再次挠来小爪子。
大约是琢磨着突然有了灵感,急着回去把花钿的图样画下来,连玉佩都忘在桌上,手握铜镜就走出门去。
院外,王六神色纠结地等了许久,才听得门开的声音,第一眼见到的是状态尚可的小郡主。
仔细端详,除去眼眶微红外,小郡主并无其他异样,只步伐匆匆,不知要去做什么。
方才的画面仍在脑中久久盘旋不去,他慢慢地迈进屋,心不在焉地把洛阳之事道出,抬首见李承度岿然不动的模样,忍不住道:“主子,那个……小郡主的脾气有些大,纵然主子你……呃,也不好用……就是,总得让小郡主心甘情愿罢。”
不是王六偏袒,实在是那情形看起来就像主子在强迫小郡主,他对二人虽是乐见其成的态度,可也不能这样成罢。
对此,李承度只是瞥来一眼,道了声,“你不懂。”
不懂什么?难道这也是另类情|趣吗?王六憋了满肚子疑惑,却不好再问。
…………
这个小插曲,除却扶姣和李承度二人外,只有王六稍稍窥见了两眼。不论如何,扶姣今后的动向已明了,她定要跟着李承度一起走的。
如今连徐淮安都还未离开淮中郡,谈他们的事也为之过早。
接下来的几日,扶姣发觉,赵家除了她,好像每个人都很忙碌,李承度亦在早出晚归。
她欲去寻赵云姿,每每都被歉意告知,娘子已经随使君出门去了,或娘子已睡了。
唯一得见的时机,还是赵云姿因着连出门几日,病弱的身子受不住,感染风寒,病倒了。
扶姣闻讯前去探望,被她远远叫停在了落地罩旁,“我病了,大夫说要离人远些,没得让你们也染了风寒。阿念搬绣凳来,别让三娘子站着。”
婢女亦劝她莫靠近,扶姣只得坐在那儿,二人隔着半丈的距离说话。
扶姣对徐淮安表示不满,“明知你体弱,却还连着几日约你出门,这人太不体贴,你怎么就顺着他?”
“使君邀约,怎好拒绝。”赵云姿无奈含笑,示意婢女阿念到她的绣囊中取物,待阿念寻了会儿,方知是三道平安符,“昨日去了大慈寺,我为爹爹和你们各求了一道符,本是昨夜就要送去的,奈何忽然病了。”
三道平安符,两黄一红,她指其中红色那枚,咳了声,病容苍白,“这是纨纨你的,另外两枚,给李郎君和王六。”
扶姣未细看,接过摩挲两下,总觉得赵云姿此举有点告别之意,“是定下了什么吗?”
赵云姿一怔,感慨她的敏锐,屏退下人,轻声回:“若不出意外,使君几日后回淮中郡,很快就会遣人来过礼定亲,不出一月,我就要出嫁了。”
这么快?扶姣惊讶,她从未听过这样急的婚事,一个月走完六礼,未免太过仓促。
“嗯,等不了太久。”赵云姿道,“使君毕竟这个年纪,家中长辈急得很,一直催促,加上时局如此……其实他不曾对我说过这些,按常理再怎么快,也起码要三个月,是我主动和爹爹提的。”
她悠悠叹出一口气,眼中含的那抹愁思,是扶姣不懂的情绪,“反正注定如此,不如早点嫁去,有些事也更能顺理成章。”
说罢,又一笑,对微微皱眉的扶姣道:“纨纨不用为我担心,此事是我自己思虑过的,不曾有半分勉强。”
对于人生大事,各人都有自己的思量,扶姣早知这点,先前也和赵云姿谈过此事。她本就不是喜欢掺和别人私事的性子,见赵云姿下定决心,便也不再提,微微颔首,“既然差不多有了决定,就好好养病罢,时日不多,总得要漂漂亮亮地出嫁,不能被别的新娘子压过了风头。”
赵云姿失笑,还以为纨纨会问许多呢,不得不说,这确实让她放松了许多,“都听你的。”
言谈间,她想起原先那枚香丸,又着人取来三个小瓶,道是大夫依据那香丸制出的新丸子,扶姣的那几瓶和先前效用相差无几,她自己的则加了几味养身的药材,略有区别。
同时将方子递去,“大夫说,研制这香丸的人医术高明,不仅能留香,时日久了还有养颜之效。这次我可是因纨纨你得了个大便宜,方子好好收着,日后没了再找个稍懂医术的大夫,就能配出来。”
扶姣应声接过,又与她说了会儿,见赵云姿面露疲态,便不再打搅,起身离开。
从甬路离开,耀眼的日光被抽出新芽的枝头遮去七八,扶姣慢走间,前方迎来一道身影,那张比许多女子还要漂亮的脸,不是徐淮安又是何人。
她撩起眼皮瞥了眼,准备从另一条路走去,不想和这人打招呼,但被徐淮安先一步唤住,“三娘子。”
他道:“三娘子可是去看赵娘子而来?”
扶姣颔首,听他续问,“赵娘子现今如何,风寒可有好转?”
扶姣只感莫名,奇怪道:“你应该去问大夫,或者问她自己,我如何能知道?”
徐淮安愣了下,大概没听过这样不客气的回答,歉意一笑,“男女有别,我不好去她院中,碰巧遇见三娘子,故想问一问,看来是叨扰三娘子了。”
他笑起来时,那本就极张扬的脸又添三分容光,作个不恰当的比较,比盛装打扮的犹月还要美三分。扶姣待美人总有几分优待,思忖他从始至终确实没做过什么,只是自己凭直觉不喜,还暗地与姿娘说过坏话,可如今他们都要定亲了,勉强回答道:“看着病情尚可,只是有些疲惫,她体弱,这几日连着出门,累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