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淮安立刻明了,出声道歉,懂事的模样让扶姣稍稍满意,思及赵云姿算是心悦于他,“既然有你一半责任,更该去看看她,你们最近也熟络了,不该那么生分。”
说罢,抬手遮了下光,扶姣不耐烦和徐淮安继续交谈,又随口应付了几句,就颔首离开,并未瞧见徐淮安在后方略显讶异的神色。
说实话,待自己这样没耐心的小娘子,徐淮安还是第一次见。他虽至今未有妻妾,但凭着身份和这张脸,主动讨好的女子素来只多不少,唯独赵家这两位娘子,破了他的例。
先是赵渚之女赵云姿,虽然对他有意,但仍能保有理智,即便在他有意显露出对三娘子的兴趣后,也不曾被乱了心神,有拈酸吃醋之举。再一个,就是这神秘的三娘子。
三娘子的家世,他尚未彻底查清,只那日瞧见明月商行的管事待她格外客气,便稍微留了个心,可惜连着几日,都没查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光从面上看,只知性情高傲,等闲不得接近,定是出身不凡。
且赵四郎实在太敏锐了,那晚听戏时,他不过多看了几眼三娘子,就被赵四郎察觉,这几日都在有意无意阻拦他接近这位三娘子,连偶遇也不得时机。
今日若非凑巧,他恐怕直到离开淮中郡都不会有和三娘子独处的时机,可惜……也没能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徐淮安心中遗憾,赵四郎明显对这个表妹有意,如果他执意再探究三娘子,和赵家只怕会生嫌隙。
若是赵四郎表现不那么出色,徐淮安不会太顾忌,但有时听他的见解,连徐淮安也不得不承认,此子只可为友,不宜为敌。
他拈开袖口一片嫩叶,忽然轻轻笑了声,摇头离开。
…………
赵云姿的婚事如她自己所说那般,在徐淮安动身回徐州后,就迅速过了六礼。
因时间仓促,赵渚自觉委屈了女儿,有意补偿,添了好些嫁妆。徐州来使送的定亲礼亦是丰厚,让一些非议也少了许多。
思及徐淮安的年纪,不少人表示理解,毕竟这位使君身居高位,却至今无妻,实在不合适。
除却时间上的问题,这桩婚事其实再挑不出差错,赵云姿得了城中诸多小娘子的欣羡,但大婚当日,前来赵家祝贺之人除了一些关系较近的亲戚友人,并未邀请太多宾客。
扶姣作为名义上赵家一份子,难得有了兴致,帮赵云姿接待客人。
不过她是骄矜作派,热情客气自是不可能,勉强见了几位,觉得这些人都是说一样的话,面上笑呵呵,底下还不知什么想法,不由有些意兴阑珊。赵云姿见状,将她唤到身边,含笑道:“哪至于要你操劳,今日陪着我就好,看着纨纨,我就能安心了。”
扶姣眨眨眼,见她真诚不作伪的模样,便应了下来,任赵云姿握着手,等待徐州的迎亲队伍。
贴身婢女往外张望着,小声嘟囔道:“娘子的婚事本该满城同喜,如今却如此简单,真是太委屈了。”
赵云姿正色,“这种话莫要再说了,这些是我做的决定,与他人无关,你若是一时心疼我也便罢了,但如果到了使君府上也是这模样,那你便留在这儿罢。”
婢女脸色一变,连忙低声认错,表示再不敢胡乱说话。
因战事迫近,这场大婚除却嫁妆和聘礼丰厚些,其余一切大都从简。赵云姿秉性柔淑,对这些也不在意,只是身边人不免为她抱些不平。
但有了这一出,经她敲打后,身边人顿时都收敛起情绪,面对徐州来使十分客气。这点倒叫迎亲之人高看几分,心道还以为赵家女生在锦绣堆,会是个娇气性子,没想到如此体贴,倒是使君的福气。
赵云姿随迎亲队伍上轿,临别前最后重重握了一次扶姣的手,对她一笑,转首而去。
当夜,赵渚在府门外的一条长街摆了顿流水宴,婚事不好大操大办,但这个还是不能省,也算是为女儿攒福的手段。
早在目送赵云姿上轿后,扶姣就已经无事可做了,只是对徐淮安没有亲自来迎赵云姿仍不满,李承度道:“迎亲之人是徐淮安心腹大将,徐州那边如今确实脱不得身,能派心腹前来,已算是徐淮安对赵娘子的重视。”
“那也不一样。”扶姣皱眉,很快松开,“罢了,姿娘不在意就好。”
她左右望一眼四周,人已经走了,也不准备再在这儿看宾客穿梭,转身时,突然被李承度叫住。
他的语气第一次有了迟疑,“墙角那桌的人,郡主看着,可有不同?”
什么人?扶姣抬眸扫去,那是摆在角落处的一桌,因着无需送礼金,参宴之人各种身份都有,这一桌显然家境都不大好,狼吞虎咽的姿态颇为粗鲁。
她别过眼,“没什么啊。”
“正中的青年,郡主再仔细看看。”
扶姣依言认真凝看,除却有些面善外,依旧觉得没什么,奇怪道:“是你认识的人吗?”
李承度沉默了两息,“那人是否与太子有些相似?”
李承度未曾进过宫,但因太子到长公主府找过扶姣几次,对他的脸依稀有印象。
扶姣立刻皱眉摇头,“太丑了,阿兄虽然不如我,但也不可能穿得这么破烂呀,还在那里同人混一顿饭吃。”
才这么说着,那青年被茶水呛到,突然心有灵犀般抬首,一撞见扶姣的脸,愣在那儿,足足有两息,旋即激动地拔腿奔来,隔着人群就远远喊了声什么,见口型似乎是“纨纨”二字。
扶姣大惊失色,见他似好些日子没沐浴的模样,手上还有油光,连忙闪到李承度身后,任他扑上李承度的手臂,好半晌才探出脑袋,小心打量,试探问道:“杨保保?”
太子双目含泪,深深点了点头。
偷偷离开皇宫时,他就和父皇母后许下承诺,说一定要找到表妹保护她,但一路从洛阳流落到此地,身边只带了个小太监,他方知路途奔波的不易。银子几乎被偷光了,还受尽欺负,狗见到他们都要追着撵好几里路。
呜呜呜,他身为男子都落魄成这样,纨纨一个柔弱的女孩儿,必定更可怜罢。
“纨纨,你受苦了。”他呜咽道。
第五十六章 · ✐
太子和小太监阿德被请进赵家, 两人俱是灰头土脸,说衣衫破烂都抬举了他们,简直可以用褴褛一词, 比小乞丐好不到哪儿去。
起初见他们混进流水宴上吃饭的模样,都以为是蹭饭吃的流民。
如果不是李承度提醒, 灯光下太子那双泪汪汪的眼又实在太亮了, 扶姣根本想不到这竟然真是自家表兄。
她纠结看了会儿,第一件事不是叙旧, 而是把二人丢去沐浴, 依旧不可置信, 趁太子转身时小声嘟哝,“杨保保好没用。”
不说大杀四方领兵冲回皇宫救人罢,居然连饭都吃不饱, 方才阿德被叫过来时, 袖里还藏了好几块点心。扶姣大感丢脸, 差点没想认这个亲戚。
李承度亦感诧异,太子出逃这么久都没被各方势力找到, 他以为定有死士相护, 没想到身边仅有个不通武力的小太监, 还能一路安然无恙流落淮中郡。真不知该说他们运气好, 还是运气差。
他道:“应是路上出了意外。”
扶姣轻轻哼一声, 不置一词,随手拨弄着茶盏,等待那二人出来。
赵家富贵, 在淮中郡甚至徐州一带都颇负盛名, 雕梁绣柱自不必言,寻常摆设少见金玉那些明面上的奢华, 但也俱是不凡。太子生在皇宫,这种眼力见还是有的,和服侍的婢女打听了两句,了解到赵家的地位后,不禁忧心忡忡。
纨纨怎会像主人家一样待在这儿,不会是赵家人见她生得好看,逼她做了什么不想做的事罢。
呜……都怪他没早点找到她,有他在身边,纨纨就不用怕了。
焕然一新的太子踏出浴房,快步走到待客的小厅时,熟悉的端秀容貌让扶姣松了口气,还好脸没事,她见两人面上都灰扑扑的模样,还以为破相了呢。
“纨纨——”太子激动地想抱过来,但扶姣连退两步,李承度也适时挡在身前,一只手臂就阻碍了他的前路。
眼中仍含着泪花儿,太子终于转过视线,微微仰首看李承度,“你是哪位?”
厅中下人早已被屏退,李承度说出姓名,而后道:“家父是李蒙,如今效忠于郡主麾下。”
李蒙……太子拧眉思索,恍然过来,惊讶道:“噢!就是那位叫父皇哭了许久的李蒙将军。”
他话说得容易叫人误会,实则是当初信件一事爆发,李蒙将军为岳父大闹朝堂,皇帝讷讷说不打紧,却硬是被人逼着给这位将军降罪。皇帝自知无能为力,下朝后就偷偷闷在殿里哭了许久,被太子撞见,就给他说了遍内委。
扶姣依旧是站在李承度身后,嗯嗯点头,“就是那个李蒙将军啊,李承度带我出的洛阳,一路都是他陪着我。”
说着好奇道:“杨保保,你身边怎么连个侍卫都没有?”
“叫阿兄。”太子下意识纠正道。
扶姣不理,舅舅舅母又不在,杨保保只比她大两岁而已,她才不要叫总是哭哭啼啼的他为阿兄。
拿她没办法,太子委委屈屈瞄了眼妹妹,解释自己从宫中出逃的始由。
其实他们在皇宫中,日子过得不算差,如李承度先前所说,只当个吉祥物被供在那儿,偶尔露一下脸就万事大吉。宣国公瞧不上他们,不曾派太多人盯着,除了不能出宫外,他们在宫里往日怎么过,如今依旧怎么过。
但有一日,沈峥进宫陪他们用了顿饭,忽然问玉玺是不是给了明月郡主。皇帝自然连连摇头,说没有,可是沈峥不信,笑眯眯地说要加派人手去找明月郡主的下落。
“玉玺又不是什么好东西,父皇怎么可能会给你。”太子忿忿道,“沈峥就是找个借口折磨我们罢了,害得父皇母后从那日起都寝食难安,消瘦了许多。”
所以他主动请缨,想偷偷出宫寻找表妹下落,想着如果有可能,说不定还能找到机会和人手把父皇母后一起带出来。
如此他们一家人在一起,就再不怕洛阳如何、宫中如何,从此潇洒快活去了。
李承度颔首,一家人不做两样事,以小郡主的性情来推测,这确实是太子会有的想法。
扶姣眼儿慢慢转了圈,暂时没把玉玺的事说出,问道:“那你就带着阿德溜出来了?”
她离开雍州还知道带上李承度呢,毕竟李承度厉害,以一当百,可阿德能做什么,他比杨保保还会吃。
太子摇头,“起初还有十多个护卫的,后来有次遇了追兵,他们让我和阿德上山避险,走西边和他们会合。我们等了一夜,从西边下山,就再没瞧见他们人影了。”
他至今也不知,自己辨别的方向完全相反,往东去了,自然找不到人会合。不过却也因此阴差阳错,稀里糊涂就到了淮中郡。
“路上我还听到有人传什么消息,说明月郡主被宣国公杀了,就知道是沈峥故意传出来的,好骗我出现。”太子不屑一顾,“他之前还在找你呢,怎么可能转眼就杀了,骗人的手段实在不行。”
扶姣唔了声,想起他们从雍州到江北,再从江北到淮中郡的路途,除了因她贪玩而误的那些时间,好像没有被任何事耽搁过。沈峥真的有加派人手来找她吗?路上有那么危险吗?她怎么一点都没感觉。
听罢,李承度思索片刻,瞬间抓住重点,“太子如何逃出的皇宫和洛阳,是何人助你?”
太子啊一声,结结巴巴道:“我……我偷偷观察守卫,趁他们不备溜出来的,谁叫我这样聪明……”
声音在扶姣狐疑的目光下愈发低,眼珠拼命乱转,一看就是心虚的模样。
阿德从旁看着,大概是不解主子为何不敢说,张口就道:“是乔——”
话语戛然而止,太子大叫一声捂住了他的嘴,“好罢,其实是我偷偷用十日打了个狗洞,钻出来的。”
确实是个丢脸的理由,可没骗过李承度,他扫了一眼扶姣,若有所思道:“是乔二娘子相助?”
太子如遭雷劈,下意识看了眼扶姣,呆呆道:“你怎么知道的?”
并不难猜。当初得乔敏相助时,李承度就感到了这位乔二娘子对小郡主的善意,二人与其说是对手,不如说是冤家般的好友。阿德脱口而出的话也证实了他的猜想,除了有林老将军做倚仗的乔二娘子,其他人也没法那么轻松助太子出皇宫。
李承度没答,太子也不在意,觑了眼扶姣,见她竟没生气,便也大着胆子慢慢道:“纨纨别气,其实乔二娘子心悦我这件事,我也是才知的。我知道你和她不对付,不过人家这次好歹帮了我,要是日后……”
他脸色微红,心道从前竟没发现这事,如果早知……早知他好像也不敢和纨纨说。
扶姣奇怪地看着他,无情地打断,“杨保保你想太多了,她才不会喜欢你。”
纵然这是妹妹,太子也很不服气,“如果不喜欢我,她冒着那样大的风险帮我做什么?”
“当然是因为我。”扶姣翘着无形的小尾巴得意道,“当初我出洛阳,她可是追出来帮我的。”
扶姣想,如果她是男子,乔敏定追着喊着要嫁她,可惜她不是,大概正是因此,乔敏才对她总别别扭扭罢,只能退而求其次喜欢上了沈峥。
即便杨保保是自家人,扶姣也不能昧着良心说,他比沈峥还要出色。
听到她时,太子还不以为意,但听到沈峥,立刻就变得蔫巴巴了,又有要哭的趋势,“她……真的喜欢沈峥吗?”
那沈峥可怕得很,当着他们的面就能面不改色杀人,一剑一个,事后还能笑着来和他们一起用饭,太子承认,他很怕他。
不得不说,兄妹二人相处的情形叫人看着很是轻松,世人都道天家薄情,杨氏这一家子,确实是其中的异类。正是因此,他们也注定在那位置上坐不稳。
李承度又问了几句,从太子的话中得出了几条信息,一是宣国公前不久刚遭遇了场刺杀,大怒之下血洗了小半个洛阳城的世家,以致洛阳如今人心惶惶,附近一些大族连夜举族搬迁,欲往南来。二是太子手中有块令牌,足以号令一支五千人的精锐,就藏在洛阳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