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修目光微沉,他自然知道陛下手段雷霆,自然知道陛下极有魄力,但是他不想看到陛下受到一点伤害,这世上魏氏族人并非只剩下陛下一个,还有一个魏彩躲在暗处虎视眈眈!
若是魏彩利用起来这些世家,又有魏氏血脉加成,没有人不会选择魏彩。
陛下这简直是在自掘坟墓。
只是这些话,宋云修不知该如何向古婉清说明,他所知道的那些事,古婉清都不知道,她也不知道他的顾虑。
“古大人,我只问你,倘若世家群起而反,想要夺权,陛下届时该如何自处?那时陛下再废除她今日所立之法,可就完全处于被动局面,得不偿失。”
古婉清道:“太傅大人,天下寒门苦世家久矣,上行有令,太傅真的觉得不会有寒门之士站出来为陛下说话吗?”
宋云修反问:“寒门十人,可抵世家一人吗?”
闻言,古婉清淡笑一声摇着头,看向宋云修的目光有些失望。
“太傅大人令尊分明也曾是寒门出身,怎么到了今日,太傅身居高位,竟不知为天下寒门谋福了呢?”
宋云修唇形微动,被古婉清一句话问得哑口无言。
他并非不想为寒门之士谋福,但是不论什么人,都不能挡在陛下前面。
他眉心深锁,已知今日与古婉清的对话,是谈不下去了。
于是他沉默了一瞬,温声道:“是我短视了,古大人说得不错。”
见他如此说,古婉清温和一笑。
“无妨,你我在朝谋事,政见有分歧乃是再寻常不过,我反而很佩服太傅能以男子之身站在朝堂,太傅风采,是多少女儿犹然不及的。”
“古大人谬赞了,我送过古大人。”宋云修轻轻一笑。
古婉清见宋云修面上的腼腆,也跟着抓了抓脑袋,然后再弯身礼别。
宋云修抬眸,他望着古婉清的背身看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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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光殿内,魏堇歆抬眸,不耐询问文莺:“宋云修怎么还不进来?”
文莺道:“臣看见太傅大人在外面同古婉清站着说了一会儿话。”
“嗯。”魏堇歆应声,眸中看不出情绪,只道,“你办得不错,退下罢。”
“是。”
等宋云修再回承光殿时,魏堇歆已然看完了奏折坐着闲等他。
他进门便对上陛下的视线,迟疑着又要跪下去。
魏堇歆道:“不必跪了。”
“陛下同意微臣的提议了吗?”宋云修忙问。
魏堇歆轻轻摇了摇头。
“陛下为何在此事上如此......坚持。”宋云修咬了下唇瓣,此事一旦事发,后果并非他一人能护得住的。
他怎么什么也做不好,重活一世,一切还是要看陛下决断,他根本什么也解决不了,他真是废物......
“宋云修。”魏堇歆双目紧盯着他,“你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宋云修垂着双目,回:“陛下怎么这样问?”
“具体原因,方才古婉清已经向你解释得清清楚楚,为何你还是坚决反对此事?你很难让朕不觉得,你这是以权谋私。”
“陛下!”宋云修又是伏地一跪,“微臣真的没有!”
见他又是一副快哭的样子,魏堇歆浅浅勾唇,“那太傅不如来说说,昨日早晨,太傅为何那样盯着朕看?那个时候,太傅在想什么?”
宋云修喉间一紧。
那个时候,他以为陛下喜欢他,于是忍不住想看陛下,想对着陛下笑。
但是现在发生的事,又让宋云修没有心情去顾虑那些私情,或许陛下又因为科举新政而讨厌了他......
见他不言,魏堇歆叹道:“宋云修,你不必为朕的事担心,朕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不,陛下她不知道。
宋云修欲言又止,他真想将魏彩一事告知陛下,但是这话一旦说出,他根本无从解释他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
看着宋云修难过的表情,魏堇歆徐声道:“你要相信朕,知道吗?”
宋云修默默点了点头。
他一直都很相信他的陛下,但是不论他的陛下再如何强大,该如何去与天命相争呢?
她什么都不知道......
魏堇歆挑眉,她见不论自己如何说,宋云修就是没法高兴起来,不由心生不满。
她喜欢那个梦境中的宋云修,他鲜活又灵动,他想要什么就会告诉她,哪怕是求一求他,他都会直说。
可那只是魏堇歆私自在梦中捏造的宋云修,真正的宋云修永远扭扭捏捏,让人猜不透他心中究竟在打算什么。
“微臣知道了。”宋云修声音轻轻。
“现在,到朕身边来。”魏堇歆让出几分位子,有意让宋云修坐过来,然后道,“回答朕,昨日早晨,你在想什么。”
宋云修几乎战战兢兢,他那时在想,陛下喜欢他。
可是这个想法,现在他并不是很确定了。
他无法拒绝陛下的要求,只能缓慢地坐了过去,只沾到一点儿位置。
魏堇歆双目一沉,伸手一把将宋云修揽了过来,让他紧挨在她身侧,然后继续问:“你在想什么?”
“微臣......”宋云修心跳加速,极快地在心中编撰着理由,什么理由都好,只要不是他觉得陛下喜欢他这个理由,
“微臣在想......陛下凤姿龙章,生得真是好看。”他声音细弱蚊吟,几乎要说不下去这句话。
魏堇歆盯着他看,为这句答案一顿,很快笑音道:“是吗?”
“是!”宋云修应着声,“是的。”
魏堇歆听着,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然后慢悠悠道:“朕也觉得,平日里每每看着太傅,格外地赏心悦目。”
宋云修一颗心始终卡在嗓子眼里,他大气也不敢出,安安静静听着陛下说话。
“太傅厌恶朕碰你吗?”她道。
“不......绝不会。”宋云修否认,他心跳得快极了,满脑子又想起那晚那个吻来。
他好想陛下再亲一亲他,就现在。
怀里的宋云修表现得羞极了,魏堇歆甚至不大能分辨出,他究竟在说真话还是假话。
“那太傅记得,那晚在如意坊,自己做了什么吗?”
温声细语问在耳畔,却让宋云修浑身冰凉起来。
具体的事宜,他忘记了。
但是他隐约记得,他说了很多不成体统的话,很不体统,很不合规矩......
“陛下,微臣记不大清了......”宋云修轻咬住下唇,心中默默祈求陛下可千万不要兴致突发帮着他回忆一遍才是。
不记得啊,那最好了。
魏堇歆一笑,然后道:“假如今夜,太傅能在朕面前重现一遍那晚的情景,朕就答应太傅,撤回科举改制的决定。”
宋云修浑身僵住。
第38章 · ✐
▍太傅他晕了过去
魏堇歆不大的声音飘荡在殿里,好似一条火舌,迅速燎遍宋云修全身。
他双目一下子水润起来,或许是觉得屈辱,看在魏堇歆眼中便有了万种风情。
她并不去催促他,只是沉默地等待着宋云修的回答。
良久,宋云修才缓缓道:“好。”
他不去拒绝,因为知道拒绝无用,不做可以直接走,但科举改制一事,就再无转圜之地了。
宋云修捏紧自己的衣服,不知是否连衣裳也要再换上那晚的长裙,他求助地看着魏堇歆。
魏堇歆舔了下唇,笑音道:“衣衫之物,太傅随心,至于最后验收过不过关,就全凭朕的心意了。”
如此,那便是要换了。
宋云修知道那件已经被他洗好的裙衫放在何处,他默默起身,先行出了承光殿,去鸣鸾殿等候圣驾。
魏堇歆从未觉得自己心情这般好过,她几乎要抑制不住自己上扬的嘴角,只要一想到宋云修一会儿很不情愿、可怜巴巴地对她说出那些话,她就心情好得不得了。
而且还是在宋云修意识清醒的状态下。
魏堇歆走在路上,期待着一会儿自己见到的光景,一会儿他要责怪她不过去抱抱他了,那她要过去抱抱他吗?
她要是抱了,后面的情景,宋云修要如何往下接?
待走到鸣鸾殿,殿内灯火已暗,重重叠叠的纱幕被放下来,将内殿中的风光隔得一层一层、隐隐约约,魏堇歆目力极佳,她一眼便看中了宋云修卧在床上的风姿。
根本不用近前去看,她就知道他现在的姿态有多诱人。
他面上的表情一定不是媚态的,而是清冷倔强又无可奈何,甚至隐隐藏着那么一丝悲,处处不可怜。
殿内燃的不是凤尾香,味道浅淡而暖,想必是宋云修自己用的。
她一步步走近,深吸着鼻息间的燃香,绕过一重重的纱幔,终于只剩下最后一面,她站在那面纱前,呼吸忽然快了几分。
“那桌上 ,有甜酒。”宋云修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魏堇歆这才回头看去,见桌上果然放着一个酒壶,两只酒杯。
她便如宋云修所言,去取,拿着酒壶,勾起遮挡视线的纱幔,为眼前的盛景呼吸一轻。
宋云修简直比那晚还要勾人。
他的身段已经完全成熟了,小山似的卧在床上,他的发髻许是自己梳的,时间太短了,他梳得并没那晚好,几缕散发垂下,显得格外艳情。
他身上穿着她的那件裙子,两条修长的腿隐在裙下,露出一双雪白的脚。
“太傅要饮一杯吗?”魏堇歆问着话,手上已然斟了酒,缓缓递到宋云修面前。
宋云修却没有接,他伸长脖子,就着魏堇歆的手饮酒。
魏堇歆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快了些。
“再、再来一杯。”他喝得有些急,把自己呛着了,轻咳了一声,眼尾变得又红又润,却要再喝。
魏堇歆没有拦,又倒了一杯予他,只是这宫里的甜酒,可不比如意坊的那般温厚甜醇,是有些辣的。
两杯酒饮下去,宋云修便觉得自己心口火烧一般,但是他还是忍了下去,然后颤颤巍巍地将自己往魏堇歆身上靠。
魏堇歆知道他这是在重复那晚的场景,于是她搁下了酒,没有躲,轻轻抱住了他。
条件既是她提出的,这出戏魏堇歆怎么也要陪宋云修一起演完。
于是她摇了摇宋云修的身子,眸中是藏不住的笑意,紧跟着就听见怀里的宋云修轻轻地哼了一声。
想不到他连这个都记得。
魏堇歆松开他,佯装要去请大夫,只是她没有转身,只是退开几步,一双眼仍旧盯着宋云修不放。
然后宋云修便斜着上半身,要向她爬过来。
魏堇歆及时地揽住他,将人捞回床上。
宋云修羞得耳根都红了,却还是安安生生地蜷在她怀里,然后发脾气一般“哼”了一声,再撅着屁股躺倒床上去。
“你哼什么哼?”魏堇歆问他。
宋云修从被子里转过脸来,乌黑的眸子望着她,与她对视。
一瞬间,魏堇歆恍惚觉得自己好似从这双眼中看到一丝一闪而过的柔情。
她尚来不及反应,就听宋云修抱怨道:“你竟不来抱抱我。”
他的声音并不似那晚那样充满了不悦,而是带着一点愁怨,好像真的很想让她抱抱他。
魏堇歆心底生出一股欲.望。
她一时有些分不清,她设出这个命题,究竟是为了欺负宋云修还是折磨她自己。
“朕凭什么?”魏堇歆的声音轻轻的。
“你......竟这样待我......”宋云修说完这话,声音就隐隐带了几分哽咽,他似乎是觉得过于羞耻和屈辱了,快要受不住了。
但他还是很有骨气地忍了下来,说完了自己后半句该说的话:“难以置信。”
“宋云修。”魏堇歆弯身,“那你觉得朕该怎么待你?”
这话是和那晚不一样的,宋云修怔了怔,不知该如何接话。可是陛下在问他,问他,就要回答。
但是再露骨的话,宋云修说不出了,他不明白陛下这样命令他的目的是什么,也许是为了折辱他,可他没觉得折辱,只是羞得很。
也许是欺负他,可他也没觉得被欺负了。
也许就是图个好玩。
宋云修的手缓缓放上胸前,他想直接跳到他拉下胸口的衣服给陛下看朱痣的那一幕,可是他的指尖挂在衣服上,怎么也不能进行下一步动作。
这太羞耻了。
魏堇歆也在等着他,她想知道清醒状态下的宋云修肯不肯给她看他的身子,想看到那样的宋云修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这样的沉默僵持了一段时间,终于宋云修一阖眼,手上一用力,就往下扯着自己的衣服,魏堇歆的目光随着他的手下移,在瞥见那点殷红的朱痣时,她便伸手抓住了宋云修的腕子。
“想不到,太傅为了朝政可以做到如此,令朕钦叹。”
几乎在魏堇歆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宋云修眼角就滑下泪来,他知道陛下是接受了他的提议,不准备再改制科举了。
只是这副光景,落到了魏堇歆眼中,便是宋云修屈辱不能自抑,又被她欺负哭了。
“晚上,就歇在这里罢。”魏堇歆声音轻柔,好似包裹着琼浆蜜液,连眼神也温柔下来。
现如今,她觉得她与宋云修已无需再避讳什么了。
只看最后那张纸是由谁捅破的,只看魏堇歆自己情不情愿。
在一段关系中,无论是君臣还是妻夫,她自始至终都是掌控者。
只要她愿意,宋云修便只能按照她的指示做,威胁的筹码可以是国事,也可以是家人,这世上的任何东西都可以。
横竖她都不在乎,但宋云修总要在乎。
宋云修抿紧双唇,没有反驳,他就穿着那条长裙,安静地坐在床上,看着陛下从他身旁走开,在柜子里翻找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