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沉站起来,藏青色的皂靴踏在锃亮的地砖上,带出刺啦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
“这件事朕自有定夺,待蒋美人停歇后就送她回翩跹阁去。”话毕,他就冷冷拂袖而去,安福也连忙弓着身子小步跟上。
“这次范太医做的很不错,让他对聆风阁那边也多留意些,有任何怀孕的迹象,立刻通知我。”
“是。”
慈宁宫,太后靠在迎枕上,错金螭兽香炉正袅袅地飘浮着白烟,雾蒙蒙地飘向各处,香气淡而缥缈。
“孩子没了?”太后闭着眼,虽然问话,却是肯定的语气。晏沉拨了拨杯中的君山银针,抿了口:“嗯,幕后之人不是淑妃就是傅顺仪。”略停了会,又道:“不过,依儿子看,淑妃还不会为了一个美人大费周折。”
太后缓缓睁开眼:“这傅家的人没一个安分的,本以为傅瑶还算凑合,没想到手段和她姑姑一样毒辣!”晏沉冷笑了声,似是不愿多说。
“珏儿呢?”太后看向何嬷嬷,“他父皇来了怎么也不见他出来,快去叫他过来。”
“不必了,朕还有事就先走了。”晏沉放下茶杯,准备离开。太后忙直起身,急道:“沉儿!珏儿是你的儿子,他又何尝不无辜?你这是何苦?”
晏沉眼神煞了一下,仿佛在将怒火压下,唇边漾出讽刺的笑:“母后替盛家利用朕时,早该想到今日不是吗?朕相信母后可以将晏珏照顾的很好。”
太后看着晏沉离开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一个小娃娃从内室晃晃悠悠地跑过来,大大的眼睛嵌在圆嘟嘟的小脸上,与晏沉有三四分的相似,手里拿着个布娃娃,说话奶声奶气的,又软又糯:“皇祖母,父皇走了吗?珏儿还没有和父皇请安呢。”
太后将小人儿抱在怀里,轻声哄着:“珏儿的父皇太忙啦,皇祖母陪你说话好不好?”
晏珏失望地“哦”了一声,有些闷闷不乐:“皇祖母,父皇是不是不喜欢珏儿啊?”
太后手一紧,沉声道:“谁说的,珏儿这么乖,谁不喜欢?父皇很喜欢珏儿,乖啊……”
日暮时分,问竹才终于回来。苏妧忙将人唤来,问竹禀道:“小主,这件事被陛下以意外翻过,为了补偿蒋美人,陛下下旨晋她为正五品嫔,封号悠,如此,蒋美人就没闹了。”
苏妧叹了口气:“那可是一个孩子,位份怎么比得上孩子?”
云斐在旁边道:“可是孩子已经没了,蒋美人晋为嫔位,又有封号,几乎可以与傅顺仪平起平坐。悠嫔当然识时务,先抓住近在眼前的,孩子以后可以再怀嘛。”
问竹却摇头,四周警惕地看了看,见没人才小声道:“奴婢听到给悠嫔诊治的医女说,悠嫔的下身出了问题,以后怕是很难怀孕了。不过这消息被陛下封了,奴婢也是无意间听到的。”
苏妧简直不敢相信,诧异道:“这……怎么会这样……”
后宫的女人不能怀孕意味着什么,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和玉在一旁安慰:“小主放宽心,谁都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再说,这也是悠嫔咎由自取。”
云斐点头,端上一杯牛乳茶:“小主别想这些事了,早些睡吧,陛下这几日应该不会来后宫了。”
窗外月明星稀,风声渐起,和微风匀到一起的光透进来,带着些许寒意。
苏妧躺在床上,睡不着,心里挂念着龙阙殿那个人,失去了一个孩子,此时他也在难过吧,毕竟,那是他的孩子……
晏沉的确接连几日都没有去后宫,岳辉的奏折呈上京城,坤州的水灾他已悉数办妥,不日便将回京。
“这岳辉倒的确是个人才。”晏沉难得开口夸人。
御书房内瑞王晏沨纸扇轻摇,靠在紫檀木椅上,浓密的眉毛稍稍向上扬起,长而微卷的睫毛下,有着一双像朝露一样清透的眼睛:“皇兄后宅不宁,前朝总得有个人让你省心啊。”
晏沉斜她一眼:“你少在这幸灾乐祸,母后那边你去了吗,她总和朕念叨你。”
晏沨笑得肆意,一身象牙白常服愈显其洒脱。“这是自然,时锦也总催我进宫看看母后,我怎敢不去。”
晏沉戏谑一笑:“看来弟媳将你这逍遥的性子调的不错,果然是陆家大小姐。”
晏沨“啧”了一声,故作不悦:“皇兄这么说可不对啊,时锦是我的妻子,我自然愿意听她的话,可是皇兄不同,你是九五之尊,谁敢对你颐指气使?”他将茶点塞入口中,颇为骄傲道:“嘿嘿,所以皇兄啊,你这是在嫉妒我!”
晏沉笑起来:“也就你敢说朕嫉妒你,你啊你,成了亲还这么不着调,弟媳也真是受得了你,该改改了啊。”
“行了行了,这事就不劳皇兄费心,时锦还在府里等我回去呢,我就先走了。”说着起身行了礼,准备转身离去。
“对了,皇兄,有句话臣弟想了想还是打算说出来。”他直视着一身龙纹长袍的晏沉,眉峰微敛,“皇兄,听臣弟一句劝,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一直执着下去只会让自己越陷越深,更辜负了真正关心你的人。”
“母后让你跟朕说的?”
“非也,臣弟虽不甚清楚其中内情,但一直敬皇兄为兄长,不忍见皇兄心中如此烦忧,况且稚子无辜……”
晏沉打断他的话:“沨弟,我找到她了。”
晏沨住了口,思索了番,才知道他说的是谁,随即眉头舒展开来,唇角扬起:“那就恭喜皇兄了,臣弟告辞。”
悠嫔的风波过去后,后宫又平静了一阵子。
晏沉隔几日就会去慈宁宫,不少妃嫔在慈宁宫必经之路装作偶遇,岂料晏沉不仅瞧都不瞧一眼,还直接命安福拟旨禁足。
这会晏沉刚打发完一个不信邪凑上来的妃嫔,冷着一张脸。
经过御花园时,他看到园里精心栽培的满天星,突然想起他的小姑娘,目光立时变得柔和,好笑地想,幸亏娇娇从来不做这些邀宠的事,否则他肯定轻易就被她拉了去。
想去聆风阁了……
晏沉看向聆风阁的方向,控制住自己不朝那里走去。
不行,还没到时候,如果现在去,那娇娇就真的处在风口浪尖了,如是想,晏沉便移动脚步,朝慧明宫走去。
“今夜陛下依然没见敬事房的人?”傅顺仪冷着脸,娇美的面容略显阴鸷。
流音小心将傅顺仪的护甲取下,回道:“是,陛下从慈宁宫出来后,去慧明宫坐了片刻,便回了龙阙殿。据说敬事房的李公公直接被吩咐这几日不用去龙阙殿。”
“淑妃……果然不论什么时候,她才是最得圣心的。现在,就连蒋梦环那个贱人都要和我平起平坐了。”傅顺仪轻抚着肚子,语气愤愤:“为什么我就怀不上呢,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什么动静!”
流青轻声劝道:“小主,您还年轻,陛下又宠您,总会怀上的,小主何必急于一时呢?凡事都要慢慢筹谋不是?”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傅顺仪坐在梳妆台前,卸下钗环:“呵……我怀不上,别人也休想生下孩子!”
一阵风吹过,带着廊下的灯笼摇摇晃晃,隐约听到几声呜咽,不知是风声还是什么。
流青流音站在一旁,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第9章 对弈
“小主的伤恢复得很好,再过几日便大好了。”范太医请完脉后便准备退下,苏妧见这个太医面生,不由疑惑:“为何这几日是你请脉?先前的刘太医呢?”
范太医低着头,声音有些不稳:“禀小主,这是太医院的安排,臣只是服从,其余一概不知。”
苏妧淡淡笑道:“原是如此,那以后就有劳范太医了。”
“小主言重了,臣告退。”
待范太医离开后,问竹有些犹豫着开口:“小主,若是奴婢没看错,这位范太医就是之前一直为悠嫔请脉的那位。”
苏妧透过纱窗,默默看着范太医略带匆忙离去的背影,直到瞧不见了才道:“我知道了,以后多注意些吧,日子总要过的不是?”
苏妧托着下巴,颇有些哀怨:“说起来,陛下除了前些日子来我这坐了会,已有好久没过来了。”
晏沉刚踏进门内,便就听到这声抱怨,不禁失笑:“咳,小没良心的,朕这不是来了吗?”
苏妧惊喜地看过去:“陛下,您怎么这时候来了。外面的人怎么也不通传?改日定要好好责罚一番!”晏沉大步跨近,将人抱在怀中,捏了捏她的鼻尖:“几日未见,娇娇脾气见长啊,嗯?”
苏妧把头一扭,瞪着他:“哪是几日未见?”她掰着手指头,“反正好多好多天了,陛下若是再不来,嫔妾可不理你了。”
晏沉愣了一瞬,仿佛又看见当年那个白净可爱的小姑娘傻兮兮地威胁他:
“你要是不吃东西,我就戳你伤口啦……”
晏沉低低地笑起来,检查了苏妧的伤后,陪着坐了会,轻吻她的额头:“朕还有事,就不多呆了,晚上再来看你怎么对朕不客气……”
苏妧红了脸,推他:“快走快走,不正经!”
人走了,和玉好笑地看着苏妧噘着嘴,拿筷子戳着点心的样子,“小主既然想陛下留下,那干嘛还推陛下走?”
苏妧睨她一眼:“陛下勤政是好事啊,他能抽空来看我已经很好了,我可是很懂事的。”
御书房
“砰!”,一张密折被甩至傅相的面前,“这就是你和朕说的无异动?连岳辉被半路刺杀你都不知道,朕倒想知道,傅相是怎么办事的!”
傅相两股战战,抖抖索索将密折看完,急磕头道:“陛下明鉴,这……臣实在不知啊……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晏沉冷哼一声:“朕的好皇叔还真是贼心不死,幸而岳辉早有准备,否则早就死于非命了!”晏沉沉吟片刻,才沉声道:“监视宣王的事你就不用管了,回去后好好给朕反省反省!”
傅相冷汗直流,闻言才定下心来:“是,臣遵旨。”
走出御书房,遇到前来送羹汤的安总管,彼此问好后,傅相就赶忙离开。安福不经意瞧见他昏暗的脸上一闪而过的阴鸷,顿了一步,盯着人看了会,才端着食盘进去。
日子进了七月,天气渐渐没有那么闷热,天空瓦蓝无云,看的人心情一片大好。
苏妧的伤总算好了,她对着镜子左照照右看看,云斐笑道:“小主快些吧,一个月没请安总不能迟了。”苏妧嗔道:“知道了,我这不是来了嘛。”
苏妧一身莲青色绣花长裙,虽不是绝色,但胜在娇软伶俐,看着讨喜。
“苏妹妹,许久不见,你可大好了?”走至半路,遇到方小仪,苏妧微微笑道:“多谢方姐姐关心,已经完全好了。”
方小仪见她流云髻上一支云鬓花颜金步摇,样式虽简单,却是很适合苏妧,愈发显得她娇嫩。
两人一同到了慈宁宫,慈宁宫依旧如故,但悠嫔今日竟意外地来了。自从那事以后,她就经常以身体不适之由推辞请安,太后虽不喜,但念在她失了孩子,也未曾苛责。
悠嫔本就腰肢纤细,今日着了一身芙蓉色绣缠枝暗花襦裙,那样瞧着,更是不盈一握。苏妧见她脸色漠然,与之前蒋小媛的感觉大相径庭。
“嫔妾请太后圣安,嫔妾多日未来请安,还请太后恕罪。”悠嫔缓缓下身,幽幽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