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外帘官员与内帘官员严谨结交串通,这是老例儿,自不用赘言。咱们外帘自成一体,本不与内帘有牵扯,凡内帘官有话,亦一律由内外收掌相传。所以咱们外收掌只管侯在帘下等待传叫,不叫不许满堂乱窜;”
“受卷官卷子发往弥封之前,务必钤印完备——你们别打量我年轻,我是过来人,知道这里头大有猫腻可为,什么条印不印卷身,印不及缝,全是为后头掇换考卷做计议!弥封后若再补印,一律乞请,若有情弊,该受卷官吏一律移交刑部查清!”[注②]
“还是受卷封弥前,有一道手至关重要,素来场中出现纰漏、舞弊多出于此,便是那份抄记了举子姓名、对卷打号的簿籍,这东西也大有可为的很,倘若一时抄混了名字,或者传得人手一份,那咱们忙忙叨叨弥封就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了……”[注③]
柳静言三言两语,将考务场上的猫腻花活抖落的一干二净,让底下一干外帘考官听了直咽唾沫。
看来这位贵妃娘娘钦点的年轻主考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一时有人心里钦佩,一时有人心里不忿,一时亦有人心里打鼓,只是面上都若平常,肃立静听着。
“某惟愿不负朝廷所托,不负天下举子所期,伯乐相马,玉尺量才,与诸君共勉!”
……
敬德廿三年九月廿五日,阅卷完毕,大张红榜。一时贡院外挤满了来看榜的举子,也挤满了来看新科解元风采的行人与企图捉婿的老翁。
长街上鞭炮长鸣,又落了一地金桂,叫人踩得稀烂。
白徵早早携了同伴来看榜,从头至尾逡巡下来,他在乙科第一百二十名,看到这个名次,心里不由一滞,再看那榜单,熟悉的名字竟也没有几个。[注④]
倪二也在榜上,他在甲科第八。
周遭一阵恭贺之声,亦有嘈杂议论纷纷,同行落第的浣州举子奚落他道:“当初你不屑行卷,独身一个去考,倒也干净利落得很!”
白徵站在榜前,前所未有的冷静清明:“这榜有鬼。”
他一声低语,竟引得四周落第举子纷纷大声相和:“这榜有鬼!”
“这榜有鬼!!”
“甲科第八名倪子康是礼部仪制清吏司家的二公子,他素来文理不甚通,如何得中头榜?”
“甲科第三名米付文是出了名的擅做糊涂文章,他能得中甲三,学生不服!”
便有落第者作对子讥哂道:“你有什么不服?想必是‘埋首作答满卷十三经注全不认识,举目环顾座上一二考官皆是阿翁’罢了!”
“好!好一个全不认识,好一个皆是阿翁!”
直羞得几位头榜脸面通红,跺脚连连。
……
一时之间群情激奋,数千落第举子高喊着“有鬼”、“不服”,你推我搡便要冲进贡院问个明白!
四面的南衙禁卫立时挡在一起,纷纷提刀相喝道:“大胆,你们是要犯禁嚒?”[注⑤]
“呸!尔等只取权贵富贾之子,文理不通之辈!我看你们才是犯禁!”
“对!你们才是犯禁!”
“胡闹!”禁卫军对上义愤书生,打又打不得,说又说不通,只觉得相当棘手……
白徵被裹挟在其中,正左右不得的时候,忽额上挨了个爆栗,火气上头,只见南衙禁卫其中一员、他姐夫薛旭之,正急赤白脸地冲他使眼色。
薛旭之眼睛都眨酸了,却见那小兔崽子耸耸肩膀,露出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
“咚咚咚”三声开道啰响,一定红顶绿呢大轿子堪堪落定。学子们虽见识有限,却也知道这得是三品以上大员才有的待遇,一时许多人都肃静了。
轿帘未启,轿前导引道:“贡院重地,尔等学生因何喧哗?”
举子们一阵嘁嘁喳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无一人敢上前应对。
轿子微微震动一下,引导立刻躬听吩咐。片刻又扬声问道:“先刚作‘座上一二考官皆是阿翁’对子的是谁?”
人群纷纷往后看去,只见有搡乱处,却又不见人出来。
那导引见状,便南衙禁卫命令道:“这不是风平浪静嚒。好了,赶紧疏散罢,贡院重地,圣人像前,别闹得不好看相。”
“是!”
白徵左右看看,忽儿上前一步,揖了一礼:“学生有话要说。”
人家说宰相门前七品官,那导引自负见惯了跋扈超群的人物,听了这话,也倒竖着眉毛看着他,活脱脱像是在看一个二愣子。
薛旭之咬着牙齿小声道:“徴哥儿,退下!这是乔阁老!”
白徵:“学生白徵,见过乔阁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