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你在看捷报,怎么还练上字了?”
裴宛搁了笔,笑道:“随意练练。”从多宝阁上取出密匣,拿出一份札子来,交与裴甯。这是周子衿的手札,哑者八百里加急送来的。
裴甯读完,深深叹了一口气。
“阿姐叹什么气?”裴宛领着她走到沙盘舆图旁,取下两枚角旗放在手里,“开春以来,抚北军几次分道深入草原腹地,如今塌它王庭部众仅分布在陀川、黑瀑河一带,据屠臣探报,只剩两万余众,且多是妇孺。”
“我是盼着这一天呐,斩草除根指日可待!”
“斩草除根……就没必要经我们之手了——我已让屠臣会见狮子王,草原上的事,说到底是他们的家事。”总也不能杀尽了,这话裴宛咽进肚里。
裴甯轻轻颔首,明白了他的意思。
裴宛指着沙盘上一个点,道:“眼下屠臣来信,说想要在古雅增设驻兵,然后再开一条从古雅到莫尔道大关的驿路,专走军械辎重,这样往后一旦有战事,西北可以即刻驰援扈、连二州,也能免掉德州每逢灾年仍要筹粮的压力!”
裴甯看着舆图,“不错,而且邺州也跟古雅驿路是通的,古雅补不上的,还有邺州。”
两人又在沙盘舆图上推演许久,哪处是要塞要增驻兵,哪处可以屯粮补给,哪几处又可以互成掣肘。
……
裴甯:“戍北安定,防御弥坚,周子衿立下如此大功,你打算如何赏他?反正我是做好年底跟老王爷们打嘴仗的预备了。”
裴宛:“立功就要赏,如此大功,自然是封公赏爵,至于老王爷们有什么异议,阿姐不用理会,把弟弟推出去便是。”
裴甯失笑,又道:“…三哥儿,你有没有想过,周子衿眼下统率二州军政民事,是实打实的无冕北境王,你就不怕?”
不怕他将来恃功自傲,独揽戍北军政大权,作威作福?
裴宛自然也明白裴甯话里未尽之意,停了一停才道:“我也想过的,所谓治吏济民,治吏是头一则,这其中的张弛之度,我还需历练的多。不过屠臣的为人,我信得过,况且这些原也是我答应了他的。不光是他,连抚北军也都要有抚恤,他们在戍北荒原一扎十来年,也是太苦了……不说这些,若日后屠臣始有贰心,我也总能想出法子钳制。”
“既有忧虑,那就再拉拢得紧一些嚒!我瞧着也不必着急封什么公卿爵位,”裴甯拐拐他,挑眉:“他还有个妹妹,你娶了便是,你们俩做姻亲,岂不正合宜?”
裴宛凉凉地看了裴甯一眼:“若这么说,还有更省事的——屠臣他自己就尚虚中馈,阿姐你嫁了便是,何须用我?”
他话音一落,裴甯扯扯嘴角,抖落一身鸡皮疙瘩,拱手告饶,权当没提过这茬。
*
他们这厢正说话玩笑,外头小太监来报,吏部侍郎李仁卿李大人求见。
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裴宛叫了进,见他都瘦脱了形,忙道他办案辛苦,又问:“重新放了榜,举子们情形如何?”
李仁卿:“回殿下,这回放榜倒是没有叫屈诉不公的,只是日前三司会审,案情明发下去,京中举子可是炸了窝!尤其是那位浣州白徵,连夜写了对联贴到贡院大门口,一时引人非议,后叫南衙禁卫撕掳下来。”
一旁大公主裴甯亦颇为关注今科桂榜一事,忙问是何联。
李仁卿叹了口气,拱拱手道:“没什么好话,两位殿下权当一笑罢了。上联:龙生九子只当貔貅,敛尽天下一切财。下联:人间百业甘做商贾,卖了朝廷三品官!举子们起哄又送上一幅横批:贪夫徇财——瞧瞧,这算什么事儿嚒!”[注③]
裴甯哈哈大笑,“有意思,那篇《学子归心策论》是他做的不是?我门下府生都传遍了,还拿给我看过,是个伶俐敏捷的。”
裴宛笑着颔首:“正是他,浣州白徵,薛旭之的内弟。才十五岁,正是恃才不羁的年纪,别说,和仁卿当年很像!”
裴甯闻言,上下打量李仁卿,不说话,只连连点头。
李仁卿却不干了:“三哥儿这话我可不认,我当年最多担一句纨绔少年郎,他白徵这么一个放浪形骸的小子,我哪里堪比!”
裴宛听了都笑了。
裴甯捏着下巴,笑睇着他道:“也不知当年是谁提笔写‘银马轻裘随风去,誓死不做宦中人’!咱们李大人少年勋贵,骄矜肆意,惹得多少阁中少女遥寄相思!如今人大了,老成了,反倒不认了!”
谁还没有年少轻狂之时?小时候没头脑的事还被大公主隔了这许多年念叨出来,李仁卿一时耳饧脸热,喉咙卡壳,再也说不出什么。
裴宛见姐姐把李仁卿逗得脸都红了,忙不迭又找话茬,岔开这一遭……
*
敬德廿三年,十月初十,今科所有及第贡士于麒麟宫兴泰殿参加殿试。
朝廷又有旨意下来,陛下身体不豫,不御殿,命礼部制题,专召太子代为临轩。
虽然皇帝御殿临轩策士是祖制,但敬德皇帝歇朝已久,一应朝政都托付给麒麟宫和贵妃娘娘,这在民间是三岁小孩儿都知道的,因此应试贡士们反响不大。
……
是日黎明,贡士们鱼贯进入麒麟宫,一番验身点名后方进入兴泰殿。礼部仪制司在御阶下唱喏,众人向御座朝参拜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