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的嬷嬷上了马车、指了车上的另一个嬷嬷道：“这位是楚夫人身边的万妈妈。”
双方致了礼，那万妈妈眼神有些清冷，但态度还算和善。京城首富，即便下人也是派头十足。
看万妈妈的样子，想来那位楚夫人也是个清冷性子的人。
苏府的嬷嬷道：“如果不是我家夫人有了孕在身，她是要亲自来接姑娘的。”
“嬷嬷快别这么说，莫说夫人有身子，就算是没有，我一个小郞中怎地还要苏夫人、亲自来接了？”
苏府的嬷嬷爱讲话，一会儿说起了苏府的小少爷，一会儿说起了府上的花儿。
有她在，心若倒也不觉得马车里寂寥，只是偶尔地应和几句。本来她想打探一下楚府的事，这下子怕是不能了。
心若在晋城诊的也多半是女子的病患，若是穷苦人家的病患，到是极好治。哪里破了就上药，哪里不好就吃药，没什么大不了的。
到是那些个富贵人家的夫人，太太们，多半是因为夫家妾多，一门子的妻妾争宠，全是心病。
若不打开心结，治好了也会再犯，最是难医。偏偏他们又不能对你尽言，全靠心里细细揣度、有些累心。
上一次苏夫人说，他家的夫君是京城巨富，想来他家夫人的身世、定也是王公贵戚，这样的女子定是骄傲的，看她身边的嬷嬷就知道。
过了足足一个时辰，马车才停了下来，下了车，抬头一看，高大门楼上的琉璃瓦、耀得睁不开眼。
门是雕了花儿的铜板包着的，门口的两只金黄色硕大的狮子，像是金子做的。早有小厮在门口等候，见到了万嬷嬷下车，立即上前迎候。
下了马车进了门，要穿过一条大青石铺就的街道，才又是一道朱红色的门，这才是真正进得府中的门。
原来那个不过是外面的门，若是府里的人不想见你，外面的人是进不到府中的。只看这两道门，便知这楚府上是何等的滔天富贵。
进了第二道门，又有小厮上前，引着她们穿过回廊，走过小桥，绕过假山，才又到了一个院子门前。一个丫环模样的人站在那里，似是在等候，见到来人，带了笑向前。
“万妈妈，您老可回来了，夫人在里面等着呢，快进来吧。”
心若庆幸她昨儿新买了、这个带狐裘领子的披风。还带了那只「奇宝斋」簪子。
倒不是她一心想着攀比，只是女子总是爱美，总不能一下子就叫人家的丫环、比了下去。回头看看春雨也算齐整。
真的是好不容易进了屋子，还是未见楚夫人，丫环忙着倒茶看座，万妈妈进了里间，应是去寻楚夫人了。
里间的烟萝软塌上，斜倚着一个年轻的妇人，面容姣好，见到打了帘子进来的万妈妈，轻轻地道：“回来了？”
“嗯，人已在花厅里等候了。”
妇人欲起身，一旁的丫环扶着她起来坐好，“那女郞中多大了？”
“看着像十七八岁的样子。”
楚夫人微皱了一下子眉头，淡淡地道，“也不知雪晴是怎么想的，十七八岁的郞中能治病吗？”
万嬷嬷道：“年纪虽小，看着却是个稳重的，左右人都来了，夫人不如去见见吧。若是一点把握也没有，苏夫人怎会引见给夫人。”
“也好，去见见吧。”
心若饮了半杯茶的时候，内室里传来了几个人、细碎地脚步声。
随即帘子后面，走出一位面貌秀美，脸上神情淡淡，略有些苍白的女子，想必就是楚夫人。
心若抬头，四目相对，楚夫人心里大大地惊讶，原本以为家里的两个花魁已是人间绝色，没想到这一位、竟丝毫不比她们差半分。那一双含了秋水的妙目，真是我见犹怜。
心若起身施礼道：“楚夫人好。”
楚夫人的眼里并没有多少善意，还有些疏离，声音淡淡，“你就是看好了雪晴姐姐的女郞中？”
“是。”心若颔首示意，“夫人叫我常姑娘就好。”
万嬷嬷扶着楚夫人、坐在了心若对面的软椅上，“常姑娘，坐吧。”
心若轻声问道：“夫人可是在这里诊脉？”
楚夫人轻轻点头道：“就这里吧。”
可心若听出了言外之意，「你的医术还进不了我的内室」，心若也不恼，从春雨手里接过脉枕，又从包里拿出一方、新的雪白的绢帕，铺在了脉枕之上。万嬷嬷的眼里、闪过了一丝亮光。
说话这一招是与爹爹学的，从前能请得动爹爹出门诊病的人家、也多是这京城里的高官显贵，每次娘总是给爹、带上几块这样的帕子，贵人总是想得多。
心若不管其它，细细地诊脉，换了一只手之后，便慢慢地道来、楚夫人现下的病情，“夫人食少，身体惫懒；入睡困难，不至天明即醒，醒后不寐；胸中是常弊闷，呼吸不顺；月事不调，日期不准。”
这些说辞，那些个太医也说了许多次。只是一点儿没有询问她，就那么斩钉截铁地说了出来，楚夫人的心中早前的那点不屑，倒是消散了不少，可是面上却并不显露。
凡是太美的姑娘，她都不喜。难怪夫君前些日子，力荐这个姑娘，估计夫君是另有打算吧。
“那姑娘说说要如何诊治？”
心若收了那方白帕子与脉枕，回答道：“夫人的身子本无大碍，先前也补益不少。无需用药，只要一道药粥、配上我的针炙即可。”
若是心若说她的身子如何的差，楚夫人倒是要对她的人品打疑问了，她这样说倒是一点儿也没说错。
确实前些日子，现在的太医院的杜院首就亲自来过，也说他的身子本无大碍。
不过不免还有些疑问，“就这样，我就能好了？”
“不是。”心若摇头道：“夫人的病因在心，而不在身。其实夫人的身子早就名医调理，但总是好了又坏，好了又坏，夫人现在还是年轻，若是再这样反复几年，就没这么容易好了。”
这下子楚夫人微微有些震惊，因为这些话如同杜院守说得一般无二，她起了身，“那请常姑娘随我至内室。”
第138章 星星月亮
春雨将针包给了心若，自己则留在了厅里，与丫环一道、万妈妈进了内室伺候着。
心若展开针包，看着楚夫人的脸色、微微有些紧张，轻轻地道，“夫人不必害怕，不痛的，这一次过后，夫人的呼吸就会好上许多。”
楚夫人平躺在榻上，有些不太相信，她确实没有针灸过，“真的吗，我这日子的胸中甚是憋闷。”
“因为楚老爷请来的、大多是男郞中，且年老，即使是会针灸，也不可能为夫人炙双乳间的、膻中等穴，是以夫人从未体验过。”
楚夫人轻叹，“是呀，京城里的名医自然皆是年老的男子，哪里会有女子。”
一针下去，楚夫人只觉皮肤、似蚊子叮咬了一下，确实不痛苦，紧绷的身子倒也松了下来，心若也趁机与她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
“夫人，我还知道，你一见到老爷的妾室时，立时就会感觉心中更加憋闷。”
楚夫人似是忘记在针灸了，动了下身子，“姑娘如何知晓？”
“夫人慢动。”心若接着说道：“夫人聪慧，有些事情不必想得太多，自己会好受些。”
心若看得出这楚夫人对她，不是有多真心，虽然她知晓，定然是这楚夫人定是、与妾室之前的龃龉。但是楚夫人不说，心若自是不明言明，只是点到为止。
楚夫人身子不能动，气得手抓着身下的单子，拧成一团捏在了手里，这姑娘说得都对，可是她控制不了。
一见老爷去了她们屋儿，她就生气，不能控制得生气。但是她不能对着心若，袒露心扉。
只淡淡地说了句，“哎，哪个女子看见夫君的妾室高兴得起来。”
心若道，“其实夫人也不必多虑，想来府上的妾室也未曾有过身孕。”
楚夫人捏着单子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这姑娘的话好狠，府里的妾室新旧交替，却一直未曾有孕。
爹娘也劝过她，不必担心，她是名门之女，楚家的嫡长子，怎可生在风尘女子的肚子里。但是这姑娘，可是头一回来，却句句切中要害。
等到心若施针结束，穿好了衣裳，楚夫人才开口道，“听姑娘说话，很是舒坦，若是有好转，希望姑娘，继续为我诊治。
心若道……“夫人往后多想想自己的长处。夫人的长处是别人一辈子、也无法企及的。都说众星捧月，夫人便是那天上的月亮，要些星星来衬又何妨。”
楚夫人听了这些话，沉默了半晌。挥了挥手，示意万妈妈送心若出门。
人走了，楚夫人哭了起来，从开始地低声啜泣，到后来的嚎啕大哭。
待万妈妈送了心若，拿了方子，转身回来的时候，便看到楚夫人，眼眶红红。
“夫人您是怎么了？”
楚夫人摇头道，“没什么，哭了一会儿，这里心倒是痛快了一些。那姑娘呢？”
“开了药方，我让腊梅送她走了。”
腊梅回答道：“去送常姑娘了。”
楚夫人急急欲下床，“快把人给我追回来。”
“别追啦，我的夫人，人都出了二门。常姑娘说了，她后日还会再来的。”
“哦！”楚夫人又想起来一事，“可给了诊金？”
万嬷嬷笑道：“老奴怎能忘记，可常姑娘说，她来这里为夫人诊病，是应了苏夫人的请，咱们的诊金她不收。若是夫人真的大好了，苏夫人会给她红封的。”
这也是心若还苏夫人一个人情。苏夫人姐妹俩，给了她不少的银子，她没法子还回去，想来这个顺水人情是皆大欢喜的。到时候就算是治不好，也不会丢了苏夫人的脸面。
马车上，春雨小声儿地在心若耳边道：“姐姐，咱们往后还来吗？我瞧见万妈妈前后的样子，很是不同。她们是不是有眼无珠……”
“呵呵……”心若笑了，“她们信不信，是她们的事儿、咱们尽力就好。”
春雨想了想，“要是治不好，她们会不会……”
心若笑着说，“我知你是担心我。”
“是呀，姐姐，我只是觉得她家太富了，若是一个不小心得罪了，咱们拿人家没办法呀。”
心若戳了一下她的脑门道：“谁说没办法，不是还有你家风将军吗？”
春雨也打趣道：“姐姐，将军可是你的，不是我的。”
“坏丫头……”
回了「常宅」，春雨就逗霜玉，说是楚府的门口的狮子、都是金子做的，府里的栏杆也是金子做的。引得霜玉要下次跟着一起去。
且说晚间楚夫人喝了粥，将万嬷嬷与腊梅叫了进来，先是问万嬷嬷道：“你去了常姑娘的府上，她府上是什么人家儿？”
“回夫人，她的宅子在丹枫巷子里、一个胡同的独门儿。宅子不是很大，但是相当精致，假山，小池，池上小亭，瞅着都透着一股子文气。
开门的管家，院子里的丫环也都齐齐整整。那姑娘出宅子，我特意介绍一下咱们园子，瞅那姑娘也淡淡的，看不出多艳羡，想来也曾是富贵过的。”
楚夫人吃了口粥道：“这虽然是药粥，可是不难吃，真没想到她年纪轻轻、倒是这么容易就看穿了人心。”
“谁说不是呢，我还问了真的不用别的药了？那常姑娘说真的不用，药用多了，夫人也是不高兴的。”
“是呀，我可不想再吃那一碗碗的苦药了。”楚夫人双偏过头问腊梅，“你同她的那个小丫环都说了些什么？”
腊梅道：“那个丫环叫春雨，可能是她家姑娘交待过了什么，她嘴严得很。我千般讨好，只说了一些她给人诊病的事，府里的事情一概问不出。也不曾问咱们府上的任何事儿。”
“瞧瞧。”万妈妈道：“这常姑娘还真是不简单，连这丫环也非普通人家的丫环。”
入夜楚夫人想着今儿白日里，心若所说的话，她便是那月亮，要些星星来衬又何妨。
是呀，月亮终究只有一个，且永远是天空中最亮的。她这好好的一个月亮与那些个星星较什么劲。
第139章 二次出诊
常姑娘说得对，其实她大可宽心。确实府中的妾室多以美艳闻名，楚俊怀又怎么让自己嫡子的娘、是风尘女子呢？她以前怎么就没有想得这么透彻呢？想着想着，竟然早早的睡去了。
万妈妈留了丫环在内室外伺候，便回了自己的屋子，她年纪大了，楚夫人晚上都不要她近前伺候了。
刚回了屋子，门外便有人说话，“老爷寻你去书房。”
万妈妈知晓这人、是老爷身边的近身小厮楚宏，这是老爷要问夫人的病情了。她没办法，虽说她是夫人的陪嫁妈妈，可是她毕竟是身在楚府不是。
楚老爷想知道的事情就算她不说，还是有人说的，好在楚老爷想知道的、无非是夫人的小事，再说夫人也没什么不可告老爷的，她这也不算对不起夫人。
楚俊怀低头执笔，在书案上写字，万妈妈进来，他头也没抬，只说：“请嬷嬷将今儿的事说一遍，一句不许落掉。”
万妈妈还在想老爷的用意，她该如何说起。楚老爷抬头看了她一眼，万嬷嬷心下一凛，便将今日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其实常姑娘，确也没说什么过份的。
万妈妈出去了，楚俊怀嘴角微扬，手中之笔缓缓写下，你便是那月亮，要些星星来衬又何妨。’
他今日没有出去见心若，是因为他想看看这个女子、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他好选择合适的方法。
若是爱钱的，他送钱便是；若是势利的，她给她风光便是；若是喜欢俊美男子的，他自己便是。
可是这名女子、到现在他只判断出来，她聪明，极致的聪明。一个如此聪慧，而美丽的女子，还有一手高超的医术，她究竟缺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