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青意外大喜,双眼盈盈闪闪,“真的?”胡生看得心酸,面上不露,笑一笑当作回答。雨青喜极而泣,额头抵在胡生肩上,蹭了一阵才道:“哥哥不知,妹妹盼这一天盼得好辛苦!姑父被免官,爹爹为此有意将我另许他人,关我上楼阁,我听说姑父病了,心都碎了,以为我们再难相见。太好了……爹爹还是答应哥哥了……太好了……”
胡生几不忍闻,竟也目中泛酸,勉强忍耐下去。
“哥哥可还记得那时告诉雨青,哥哥连月中瘢痕都已熟透,能默给雨儿?雨儿如今连什么节气,玉蟾何时东升、何时西落也烂熟了。”
“那时哥哥说雨儿思念哥哥时,就望玉轮,便知哥哥亦在思念雨儿。哥哥可知,一年中近半时节,夜里都望不见玉轮。那时哥哥可也记得雨儿么?”
胡生再不忍听,将雨青重新紧紧揽入怀中,“从此雨儿想见哥哥时只要抬眼,哥哥便在。不要再看什么玉轮了……别看了。”
雨青愣住,似觉疑惑,轻唤一句,“哥哥?”神色恍惚。胡生看着不妙,立刻捻诀将雨青爽灵再压两分,雨青朦胧昏沉,依偎胡生身上,沉沉睡去。
二梦渔隐
雨青再入梦时却在一处陌生地方,足下是一片湖石平台,平坦宽阔,不下四个虎丘千人石大小,一面临山,湖山石拔地而起,犹如云梯飞纵,一面邻水,烟波浩渺,一望无际,水岸相接处一片芦花,随湖上微风摇曳飘洒。雨青从不记得来过此处。
“这便是太湖,妹妹喜欢么?”低沉清朗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雨青顿觉心安。胡生上前环住雨青腰肢,抬眼望着浩渺笠泽,水面微起波澜,沙飒作响,一片青碧映着天空澄澈。
雨青爱极了这里,出声笑道:“喜欢!这里好极了!这便是范蠡同西子隐居之处么!”说着回头望向胡生,“表哥,我们可否借一粒渔船,湖上泛舟一回?”
“你若喜欢,我们便住在这里了。你要日日泛舟都使得。”胡生答她。
“住在此?”雨青不明白。
胡生扣住雨青双手,“你忘了,我们如今已是夫妻。你身子弱,我禀过泰山大人同父亲,携你来西山将养。我们就在湖畔结庐,种树钓鱼,再养几只白鹅,每日游赏太湖、采食湖鲜,你说好不好?”
雨青表情渐如孩童一般,目光澄澈、欣喜满面,带着稚气问:“可当真?”
胡生不答,笑着望好雨青。
“那表哥的庙堂之志呢?”雨青忽又记起,低下一副远山眉。
“妹妹忘了,我亦志在守朴,养素全真。何况孟子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天下之重,在民、在世,社稷不过次之。如此在乡民、村市之中度日,或可书院授课、或可杏林行医,或可商贾买卖、甚而仗剑江湖、行侠仗义,何者不是造福一方,又何必执着庙堂?”
雨青甫闻此言泪不能止,低声抽噎道:“哥哥真的这么想么?不是诓雨青的?我们真的可以长居于此么?”
胡生心中凄凉,面上却含笑,点点头。
“这里山清水秀,物产极丰,夏时的枇杷、秋日的蜜橘,甘甜无比,待时候到了我采来与你。且喜省信先生亦在西山,有他在,还有湖山为伴,假以时日,你必能痊愈。到那时我们亦效仿古人,泛舟江湖、探访名山,我携你先环太湖游赏一遭,梁溪的寄畅园、阳羡的竹海、湖州的湖笔,有趣的地方多得是,待太湖游遍,雨儿想去哪里,我们便去哪里。”
“当真!那我要先去川蜀,再去修武!表哥还记得那时讲给我的云台山么!还有肃州、伊州,我要去看父亲、雪苍哥哥驻守征战的地方!”
“好,依你,我们都去。”胡生笑了,“还叫表哥么?”
雨青愣住,羞红了脸,低下头去。
“我要听你说出来。你叫我什么?”
雨青低低垂头,耳根红得发烫,几不可闻地嘤嘤说出二字。胡生不肯放过,“你说什么,我听不清。你再叫一遍。”
“夫君。”雨青羞得喉咙都不自在起来,那一声竟像别人唤出,说完将脸深深埋入胡生怀中,蹭着不肯抬头。
胡生听见,终于露齿而笑,紧抱雨青,嗅着她身上香气,低声叫她囡囡。
阳篇 35
湖山四梦:三梦鸳帐
幽梦至此,梦外寒冬已过,棠花又上春枝。雨青病已好些,只是愈发瘦得清峻,其态恹恹,每日昏沉渴睡。省信疑窦渐深,却不敢明言。
三梦鸳帐
梦中一座小小临湖院墅不日成就,胡生养了几只白鹅,既不喂食,亦不笼豢,由它们饥食湖边草、渴饮太湖水,天气晴好时,就见几只白鹅碧草间悠然踱步,有人来时,便扇着翅膀“咯咯”鸣叫,追咬人腿。
梦中椒房,推窗便见笠泽,浩浩汤汤,鸥鹭来去,嗈嗈雁鸣。“寒琅”日间携雨青或游赏洞庭,或泛舟湖上,弋钓饮酒、吟诗弹琴,宴饮取乐。雨青梦中身体康健,亦随“寒琅”欢饮,醉了便放声吟咏谈笑,醉态酣畅,妩媚多情,比梦外更见天然不羁,洒脱快活。
又一日,胡生携了厚厚一叠图册回家,对雨青道:“囡囡今日福气了,看我带了宝贝回来。”说着笑得神秘。
雨青正自对镜梳妆,往嘴上涂抹胭脂,闻言转头,就见到胡生腋下夹着一叠册页,笑道:“那是什么?可是哥哥又寻到什么稀罕书画了?”
“你猜?这可是大宝贝!”胡生不肯明言,“怎么还叫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