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渐渐止住,四下又是寂寂,两人一动不动听了好一阵,不闻一点动静。寒琅回转身来安抚江氏:“没什么,夫人睡罢。”江氏也点点头,松了寒琅臂膀,正要倒身再睡,又是一句哭声,呜咽而起,哀哀不绝。明明无风,却比方才更清楚。江氏尖叫一声,眼看就要哭出来,寒琅亦是汗毛倒竖,一咬牙,揭被而起,嘱咐江氏待在房中,自己点了一支烛台照着,披衣出门。
暮春夜半,月上梢头,却是一弯冷月,照在院中带着一丝幽微蓝色。寒琅左右望望,看不出周遭有何异处,远处檐廊隐在月影下,却看不清。他静静细听,那哭声却又不见了,寒琅只得护着烛火,将屋前四下转过一遍,不见什么异常。
正要回屋,忽听南面啊的一声喑哑猫叫,如小儿夜啼,撕心裂肺,他便循声又往南走。才几步,一阵笑声阴惨惨凭空而起,更觉恐怖,四下望望,仍不见人影,却是自己书斋的门无风而动,吱呀作响,寒琅心砰砰直跳,借着几分残酒未退,鼓起勇气走入书斋。
刚进门便大吃一惊,只见架上书画印章散落一地,桌上亦是一片狼藉,未画完的画落在地上,被风卷起一角,轧轧作响。寒琅尚自呆看,忽闻“铮”的一声,墙上所悬一把琵琶无人拨动,自己绷断一根丝弦,然后乓地摔碎在地上。寒琅一见这把琵琶玉碎在地,又惊又痛,心上猛地一疼,竟站不稳,捂着胸口扶住了桌案,呆呆望了琵琶好一会。
他正想俯身拾起那琵琶残骸,意识到此时不是收拾琵琶的时候,点燃了一只灯笼,出门向耳房中唤醒管家诸人,叫着家丁点燃火把,检查门户,寻找贼人身影。他们不敢惊动后院,只把前院诸厅堂及抱厦耳房查了个遍,并未看到一个人影。
寒琅自己搜至大门首,见地上隐约有个物件映着幽幽银光。他走上前一照,竟是自己常佩身上的荷包,松竹斗雪绣在雪白缎面上,他一向贴身收着,如何会在此处?待弯腰细看时,荷包内金符落在一旁,地上更无他物,拉开荷包再看,只不见了那缕青丝。
寒琅像被一盆冷水从头浇下,寒意彻骨:琵琶碎,青丝失,鬼夜哭,是她……正呆想时,管家一边疾呼主人,向前门跑来,气喘吁吁地道:“老夫人,老夫人那边……”寒琅急忙藏了荷包,往后宅母亲房中赶去。
及至到了母亲房中,顾夫人已穿了衣裳,简单挽了头发,坐在明间当中,四下灯火通明。寒琅这才放下心来,上前施了礼,询问母亲是否安好。江氏想是也听说了顾夫人处有动静,已赶到了。顾夫人答了,又向外看看,问道:
“寒儿你这是?家里怎么了?”
寒琅笑答无事,听得房外有动静,儿子怕是贼人入户,叫人查看。就是一只贼猫,偷进书房,翻乱了些书画。顾夫人点头道,没事就好,沉吟一阵。寒琅正要退下让母亲休息,顾夫人忽又问道:
“你们那边可听见什么?”
江氏不等寒琅说话,接口道:“婆母可是也听见人哭了?”
顾夫人脸上马上变了颜色,屏退众人,问道:
“你们也听见了?”
寒琅回头看江氏一眼,禀道:
“母亲不必惊慌,必是猫儿夜啼,像孩提哭声。儿子已四下细查过,并不见什么异常。”
顾夫人欲言又止好一阵,看了看江氏,忍住了。
“无事便好,现在夜深,你们歇着去罢。明日再细查查,看少了什么没有。”想了想又加一句,“也看看可多些什么。”
寒琅答应着,携江氏退下回房。
闹了一场,四更已过,哪还睡得着,胡乱躺了一会,窗户便透进青光来。
阴章 08
山雨欲来
次日却是宋寒琅拜印的日子。虽然家中人心惶惶,府中事却不可延滞,寒琅不及亲自查检,只得吩咐了管事将各房家私古董细细查验登数,便出了门。江氏亦自将地契田契及金银细软查过,实则并未少什么要紧物什。
听管家回过话,江氏收拾起种种细软,天尚早,她已听人说昨夜独是寒琅书斋被翻个底朝天,今早他却又特意吩咐不许下人收拾,不禁心生好奇。江氏自己实在也还从未进过这老宅的书斋,便是在京城,寒琅书房也总掩着门,倒像不大乐意别人进来。
从晌午犹豫到午睡起来,江氏还是忍不住悄悄踱了过去。书房门掩着,周遭没一个人,门前一树,枝干尚细小,花已尽落,看不出究竟何树,左不过梅花桃花一类。
江氏刚推开门扉就被里面情形惊得不轻,那岂是一只小小狸奴能闹出来的:花瓶古董全数碎在地上,满架书画无一本完好,竟是撕碎了撒在地上的。高椅背后地上摊着一把摔得支离破碎的琵琶,四弦尽断,触目惊心。
饶是青天白日,江氏仍觉一阵恶寒。她原想替宋郎收拾一番,这一看竟不知从何着手,便是整理,怕也不过将损毁之物收去扔了而已。
江氏踩着满地子曰诗云、仁义道德且往房里走,脚下无一处不是碎纸满地,竟无一本稍可救者。走近瞧了一眼那琵琶,琴背碎裂成片,琴面残弦翻卷如蛇,着实渗人,江氏碰都不敢碰,退了几步直起身来,又绕到架格后。
次间坐榻上原搁着一张瑶琴,也落在地上。江氏弯腰查看,幸而这琴倒是好的,她抱起琴又搁回榻上,背后忽传来落物之声,“啪”的一下。江氏吓得一个激灵,忙回身去看,一副卷轴不知从何处跌落在地上。
江氏犹豫一回,捡起卷轴小心展开。先看到一片花青色罗裙,是副女子画像,再往上看,女子身着家常月白披风,手持一剪红梅,茕茕独立,似笑似叹,江氏正赞画得精妙,画卷尽展,那画像中女子竟长得同清江庙中所塑娘娘大有几分相似!只是衣着不同,看着气韵也不同些,这幅更带些闺阁气象。
江氏心中惊诧不已,家中怎会有灵感娘娘图影?那日着急回去,来不及细看摊上可有娘娘影像,难道是宋郎差人又去买的?他那时举止便有些反常,不会是撞见娘娘显灵了罢!可这画画得实在精妙,栩栩如生,是一般市井中笔墨么?难不成是宋郎所作?却也不曾见过他画人物小像啊?或可是娘娘有灵自己走进这卷轴中显了像!
江氏被自己脑中所想吓了一跳,又是激动又是害怕,赶紧卷起画轴,抱着跑出书斋,仔细藏在自己衣箱中,想着得空问问宋郎可知这画轴之事。
家中事且不提,倒来说说这宦中佚闻,只是各位看官,此等话是个哪说哪了,实不足为外人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