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雨幽梦录——青黛_金金
时间:2022-03-09 09:19:23

  “只观风月的千金小姐”,一句话扎在寒琅心上,他浑身开始微微的抖。

  停了片刻顾夫人又道:“你容她这般任意而为,传出去我宋家的脸往哪里搁!”她重下决心,“此事你不必管,亲为夫君侍膳制衣,再寻常不过,我必要她学个样子出来,磨磨她心性。”

  寒琅一直垂手立着听母亲训话,手指直在掌心掐出红紫痕迹,待母亲说完,冷冷开口:“母亲是想再逼出个雨妹么?”

  顾夫人不意寒琅竟会还口,抬头睁大眼睛望着儿子。

  “如意乐得如此,儿子也愿如意如此,儿子实不知自家日子为何要做出样子给别人看。”

  顾夫人听着滚下泪来,“到今日你还为那丫头记恨我!她年纪轻轻的去了我难道不心疼?我若当日不下这番狠心,你怎能中榜眼,做四品大员!我只你一个儿子,苦熬苦等把你养大,难道就由着那些狐媚轻狂人把你引诱了去!”

  “母亲当日哭着对儿子说父亲早逝,家中无依无靠,若儿子不挣这份功名,母亲在眷族中难抬起头。儿子听了母亲的,举也中了,官也拜了。”寒琅越说声越沉越冷,“母亲难道不知,父亲故事在前,儿子岂有出仕之心!儿子自问已向母亲尽孝,当日懦弱,害死雨妹,如今儿子绝不让如意步雨妹后尘。今后一应中馈诸事,儿子自会安排管家处置,母亲正当颐养天年,不必为此事忧心。至于如意,母亲容得下她自然好,若母亲容不下,儿子再为母亲置个别院晨昏定省。母亲既然看如意别扭,也不必让她天天在母亲眼前晃,徒惹母亲心烦。”

  江氏在门外听得心惊肉跳,万想不到寒琅那般勤谨守礼,竟为自己如此顶撞母亲。她不敢再听急忙逃回房中,心上还是突突乱跳。她一面害怕,一面却忍不住挂了笑在脸上。

  从未见过宋郎如此桀骜不羁,他这样回护自己,她自是欢喜的,前头几日生的气,不觉抛在脑后。可“雨妹”又是何人?想必江城子就是为那人写的了……果然宋郎从前有心上人,至今还搁在心头上……江氏抱着双膝坐在床上,呆想出神。

  江氏在笑,那头顾夫人却在哭。寒琅人已走了,一时陪嫁钟氏进来安慰顾夫人,给她擦泪。顾夫人道:“想来他小时我那样疼他,有什么趣!长大中了举为了官,哪里还想着我是他的母亲!”说着又流下泪来。

  钟氏也红了眼圈,忍泪笑劝道:“夫人也不必太过伤心,少爷向来最是温和孝顺的,想必是记起了表姑娘心中难过,才胡言乱语。再过几年,等事情过去就好了。”

  “你看他可像是说胡话?他是威胁我呢!我若偏要这个强,他便要和我分院住,连媳妇都不认我这婆婆了!”

  钟氏无言以对,举帕拭泪。

  “当日我逼他攻书赶考,为得也是他的前程,难道我缺他几两俸禄吃饭?”顾夫人心中冤苦:“我若不狠下这颗心,传出去我家儿郎不遵母命,恋慕个害了相思病的,暗通款曲,荒废学业,他的前程就断送了!我怎么对得起他父亲,宋家那些人怎么看我们娘儿俩!”

  “如今清流名声、朝廷封赏都是他的,他也不稀罕,恶人是我一人做的。”顾夫人抓了钟氏手抬头问她:“你说我这半生图的什么?老爷在朝时不见一天快活,去得那样早,他宋家一屋子人存好心的没有,看笑话的一窝,我只有这个小孽障,才长大些就作出这样天大祸事,闹得我一时不得安宁。想来我这大半生过去,可为自己活过一日?从来没个人领情。我吃了这些苦,受了这些罪,到了只落个他恨我一辈子,我是他个一辈子仇人,雨儿的死他全算在我身上,自己撇得干净……”

  钟氏赶紧握住顾夫人嘴,急得唤出出阁前称呼:“小姐千万别说这样话!少爷是个心重的,就是心里搁不下,才这样闹,宁可小姐吞下这口气,就当都是我们的错。若说多了少爷认真起来,麻烦就大了!小姐不记得那时姑爷性子了?我看少爷同姑爷竟是一样的!”

  顾夫人含泪长叹一口气,“作孽的小冤家……”

 

  阴篇 06

 

  

  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三四月交,顾老夫人大寿,顾氏也携寒琅回娘家拜寿。顾府设下家宴,请戏班连唱三天,除了寒琅一家,许多外任中的顾家子弟也乞假还乡拜寿,济济一堂,着实热闹。彼时寒琅父亲已乞身还乡,本应一道来,却染了病,躺在床上。

  寿宴上,老太君红光满面,装饰得金彩辉煌,底下诸晚辈亦打扮得鲜艳,炫人耳目。雨妹挨着她母亲同老夫人坐在一桌,低着头,沉默不语,独头上金凤口悬明珠,熠熠生辉。寒琅挂心父亲,本来兴致寥寥,又同雨妹分桌别坐,更没意思,亦是无语。戏唱到第二本,寒琅抬头,雨妹已不在座上,左右望望不见人,便坐不住,寻个托词,也离了席。

  出得戏楼,不见雨妹人影,一边左右张望乱走,远远仿佛看见雨妹贴身丫头身影,一下从后园月洞门口闪过,寒琅便跟入了后园。原先常同雨妹玩耍的庭院,春时自比夏日不同,另是一番鲜艳明媚景象。寒琅先经过同雨妹玩耍过的池畔,去岁残荷已去,今年新叶未生,春水悠悠,更无他物,拘驽儿亦只见翠叶扶疏,寒琅猜不到雨妹去处,只得循路而行。

  复行数十步,转过一座假山,前面坡上亭亭立着一棵极高大的梨树,满树银雪间着嫩绿新叶,花繁叶嫩,树下立着一人,一身茜红,头戴金凤,周身鲜艳辉煌,却纤细袅娜,不掩身上风流俊秀。清风拂过,落英飘摇,纷纷如冬日朔雪,那人春雪中回头望向寒琅,哀哀婉婉,正是雨妹。寒琅看呆了,且不上前。

  还是雨青先开口,像幼时般,叫了声表哥。寒琅这才收敛心神,上前厮见。雨青低着头,也不说话,两人就这样呆立许久,雨青忽问:

  “听说姑父病了?”

  寒琅答应一声。雨青抬头细细瞧了寒琅一回,

  “表哥也瘦了,想是侍奉姑父辛苦,表哥也……也要保重才是。”说着又低下头去。寒琅答应,两人又沉默下来。

  几年不见表妹,如今再见,她已近及笄,仙姿玉貌自不必说,更兼婉转多情,楚楚可怜。他自小对雨妹与别人不同,先时年幼不觉什么,只以为一同长大,比他人亲近些。可年纪渐长,自觉心中早被雨妹挖了一块。

  自打两年前不能再见,夜里望着繁星,心中全是雨妹模样,时时想起雨妹,思念不能自已,辗转反侧。两三年前留帕送帕,情分已定,母亲原本朦胧提过自己中举后便有提亲之望,然而父亲罢官回乡,业已重病,此事再不见提,大约已生变数,寒琅心中百转千回却不能说,千言万语只是堵在胸口。

  两人无言痴立许久,雨青含泪向寒琅道:“雨儿已过将笄,父亲寄回家书,命雨儿入秋就上绣楼。”说着皱起眉,忙掏出绢帕掩了唇,别过头咳嗽几声,“家中楼阁已然就成,梯子是活动的,从此不但出不得门,怕是连楼都下不得了。母亲已寻了嬷嬷来,在楼中教习规矩针线与中馈诸事。学成了,结了亲,才能从那楼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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