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意斋的大师傅听了也是疑惑,照先前那传话的口气,公主府像是要宴客一般,他将一套人马搬来,竟只作这四道素点心?
虽是疑惑,大师傅自不敢多问一句,当即点头施礼领了人就去准备了。
花厅里江小蛮还在咬牙纠结,想要将这班人直接领去鸿胪坊,这样他就能吃着最鲜嫩出锅的点心。不过思前想后,她晓得这么做势必要引起巷议,也就起身去内院喝茶闲玩了。
那头韶光却未跟着,反倒忙忙赶去后厨,叫大师傅将七宝菜饭作上百人的分量,到时散与府内众人同吃,也叫账房一次支了八百两银子,以作酬谢。
玉真公主才回的菖都,能有外头的威名,实则全赖莲贵妃的悉心扶持。韶光虽则平素啰嗦聒噪,却深知阖府上下亦要好生打点的道理。
所以这一场小公主的临时起意,虽叫合意斋折损了半日生意,却能传出护爱底下仆从的美名。银钱上给的多了,恩威并用,合意斋也不会埋怨了。
这一切回了内院的江小蛮哪里知道,她一边喝着梅儿泡的香茶,脑子里爱吃的点心一个个跳出来。早上只在鸿胪坊喝了半碗寡淡清粥,到现在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了不得啊,姑姑拨了合意斋八百两银子!”梅儿消息灵通,去东厢重取了套衣裙回来,路上听了小四的话,跨进暖阁就朝羊环低语起来。
羊环是真正的穷苦出身,平日里性子安详沉稳,听了她这话,也不由得咂舌。
她两个声音不大,江小蛮却也听得清楚。可她却连眼角都未动一下,抬头看了眼更漏,忙叮嘱道:“叫人去催催,巳时前务必要送来呀。”
见她杏眸圆睁一脸忧患,仿佛等的不是点心,而是什么了不得的宝物。羊环被她的样子逗得噗嗤一笑,难得主动调侃了句:“奴婢都把轿撵准备好了,一会儿送来了,抬上殿下同四道点心,小跑着去,保管一炷香时刻就到了。”
“嘿,平日闷葫芦一个,这小嘴儿会说的。”梅儿忙跟着起哄,“你说的,像是要把殿下也装进提盒里,一并与人送去呢。”
一唱一和两句话,就把江小蛮闹了个大红脸,回过神来,她又意识到自己这是被冒犯了啊。当即想学姨母平日御下的模样,却是忽的起身朝梅儿胳膊上捶了下:“再乱说,当心本公主送你打板子去!”
分明是羊环离着她更近些,江小蛮却不愿对她发作。只是自以为气势十足的恐吓,到了他人眼里,却是小脸鼓鼓的,就像只被惹怒的小动物。
梅儿全不怕她,作势还要再逗逗主子,眼底一瞥瞧见韶光姑姑过来了,忙拎起衣裙:“奴婢挑的,殿下也不试试,瞧这宝相花齐整的。”
江小蛮一口拒绝,还是愿意穿着道袍,回头见韶光进来,她立刻坐正身子,又催了句:“姑姑同他们说了吗,务必拿出十二分本事,可要同平日一般味道的。”
“公主,冯指挥使来了。”韶光面色有异,想了想又加了句,“不过瞧他模样,好像是被谁得罪了似的,不大高兴。”
江小蛮心底一个咯噔,直截了当地说:“我不想见阿兄,姑姑,你就说我出去了……额,或是病得厉害,反正今日不见。”
看韶光欲言又止的样,她就已经猜到,恐怕阿兄并不喜欢月娘,是来找她这乱点鸳鸯谱的人算账的。再过半个时辰,点心就该好了,她可没空现下被他问罪。
“哎,冯大人,你两个从小一道长大的情分,也晓得殿下的脾气。”韶光腆着脸皮将人拦在了最外间的厅堂里,“她今日心绪不佳,大人……还是改日再来?”
“她身子如何了?”冯策略客气得一笑,却起身作势就要朝里头行去。
韶光早有准备,咳嗽了下,就有数名侍卫朝两人行来。
“蛮儿的性子我还不知,变脸快过变天。”少年双眸温雅清冽,左右扫了圈,停下了步子,“今日我倒是无事,就在这儿候她缓过心绪来。”
说罢,他施施然又落了座,端起茶来浅酌了口。
韶光也算看他长大,此时便不想再劝,只是略福了福,走前轻哼着冷觑了他一眼。
回了内室,江小蛮听得冯策不肯走,一时如热锅上的蚂蚁,也不知在忧惶些什么。一直到辰时末了,外头那个如门神一般,就是不肯离开。
“上不得台面的市井儿,什么东西。”韶光朝外嘀咕,“殿下都叫着走了,越发仗着兄妹的幌子,还敢堵起主子来了。”
她是瑶华宫里的老人,一生都只为主子。这些年冯策渐渐长成,韶光自个儿孤家寡人,却从小便看好他两个是天作的一对佳偶。莲贵妃从流民堆里救下那竖子,又当亲子一样抚养成人。
冯策待公主的情谊,韶光是第一个瞧出来的,她一直觉着,自个儿辛辛苦苦娇惯出来小公主,就该寻个这样听话温良的驸马。可是近来,冯策凭军功一路升迁,不仅摇身成了羽林卫新贵,禁军指挥副使。前儿还对贵妃明确表态,自个儿是不会尚主的。
分明待蛮儿有意,却又不愿尚主,为的是何?满朝文武哪个又看不懂,他有志以武将身份入政事堂,要的是大凉臣子中独一份的权势尊荣。这些,都是徒有虚名的驸马爷全然比不了的。
所以他如今再来公主府,便叫韶光打心底里厌恶起来。
食盒被人提了进来,外头还罩了层厚厚的绒套保温。
江小蛮整了整躺歪了的道士髻,火烧眉毛一样对韶光求道:“好姑姑,你再去与他说一回,就说明日我定见他。”
“茅坑里的臭石头,他若还是不愿呢?”
“那就请姑姑引他去别处,片刻就好。”
韶光袖手,撇撇嘴又叹了气,少不得还是要听命再去。
可等她前脚一走,公主殿下立刻搬出了早已准备好的木梯,瘸拐着却飞快地行至西苑一处仆妇们居住的矮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