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里也是无趣清净惯了,是以她随手挑了本医书,一个人缩在被子里,那些医理汉字也枯燥,书没看进去,倒是环视屋内,神游着时而还兀自傻笑两下,后来竟睡了过去。
黄昏时分,阴雨连绵的,江小蛮是被冻醒的。
书册散落在旁,被子上还留了些口水。这处实在是太冷了,与公主府燃了地龙的暖阁比起来,就是两个季节。
屋内更漏才滴在申正,可外头乌云盖顶得,已经是没了天光。
江小蛮顾不得冷,一下揭开被子,心慌意乱地去寻燃灯烛的火信子。
墙上是树影在雨种娑娑乱晃,屋内几乎擦黑一片,已经是连衣橱几案都瞧不清楚了。
她四处翻找火信,却许是被拿去了别处,哪里都寻不到。
江小蛮从小便怕黑,尤其是午睡一觉醒来,倘或不小心一觉睡过了头,醒来时外头天色黑了,而屋内也还未点灯时。一种深刻入骨髓的恐惧,就会将她淹没。哪怕是及笄了,午睡过后,必须要第一眼见着人或光亮才行,这种失控的情绪,到现在也还是控制不了。
没有寻着火折子,雨夜暗室,空寂无人,她怕得几乎就要哭出声来。
可这儿不是公主府,也不会有侍女提了灯冲过来。
腿上伤处也凑到一处,开始隐约作痛。江小蛮心中狂跳,退回塌边,紧紧捏住被角。她开始后悔,叫那小太监回去传了话。
外头鬼影重重,而院门又从外头锁上了,看情形,都是拜她的蛮横胡闹所赐,姑姑这回是真的尊了她的口谕,亥时前怕都不会来了。
极为难得的,她开始反思起自己的任性出格。
混沌未醒中,江小蛮狠狠捏了把掌心的伤处。第一次迫使自己从这种恐惧的心绪里脱离出来。
稍稍回过些神,她突然想起早上提耶生火的样子。醍醐灌顶般‘啊’了声,提起桌上的灯台,就朝外院的厨房跑去。
到了厨房,她回想着早上的场景,只是反复试了几次,就一下点燃了灶眼里的柴火堆。
火光亮起的那瞬,江小蛮长长地出了口气,抬手一抹,才发现自己额角已经俱是冷汗了。
从久睡后的梦魇里醒过神来,她孤零零地抱膝坐在马扎上,想要哄自个儿高兴些,可窗外雨落声勾着思绪飘远。再一次让她沉浸到九年前那个绝不愿回想的下午。
厨下火光融融,江小蛮缩在里头,时不时添些柴,想象着提耶每日在这处做饭的样子,慢慢的,竟是终究驱散了那些过往的伤痛恐惧。
她烤着火,又这么思绪乱飞地枯等了两个时辰。却全然不知,数里之外的宫禁重地,遭了贼人行窃,也乱哄哄得闹了一个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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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时辰后,戌正时分,雨势早已停了,江小蛮添了最后一块柴火,正在犹豫是不是该去试试爬树翻墙出去时,外头传来开锁的响动,脚步声渐起。
浮提耶沙受了些轻伤,正要去自己上药休整,猛然间看见外院厨间的火光,他长眉一紧,罩住头脸,翻出腕上袖箭,快步逼向了那处。
厨房的门开了,江小蛮刚一探头,就被一股力量扯了个天旋地转。
好在提耶及时看清了人,回旋间又将人好生护住了。江小蛮以为遇袭,一个格挡,恰撞在他受了箭伤的腰侧。
只听得一声熟悉的闷哼,她回头惊讶地看着一身鸦黑的人,奇怪道:“怎么穿成这副模样,可是撞疼了你?”
今夜他蒙面夜行入宫,便是底下的死士亲卫,都有将他认错的,可江小蛮却还是一下就认出了他。
浮提耶沙沉默着,深刻双目毫不避讳地盯着她瞧。他避过了重重守卫,却万没料到,院门还锁着,堂堂大凉公主,竟真的会深夜还翻墙来候他。
“怎么了?”见他不说话,江小蛮不自觉委屈道:“难道没听见我说晚些还来吗,午时前我就来了,等了一日也没见你回来。”
说着话,她上前两步,歪了歪脑袋疑惑再问:“夜里冷成这般,提耶,你就穿这么点?是到何处去了,怎么还蒙面了?”
她丝毫未曾怀疑,永远不能将面前这个高山朗月般的世外客,同一些阴私黑暗的事联系到一处去。
男人还是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站在院中,同夜色融为一体。他在思量对策,一旦开口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哎呀,外头冻死了。”一阵风过,江小蛮鼻尖已闻着血腥气,她终于觉出事情有异,却只是上前,试探着挽过提耶的胳膊:“里头炉火还燃着,灶上水也滚着呢。”
就在她拉着人,刚要跨进厨间,外头忽然喧闹起来,甲胄撞击的行军声中,似乎是羽林卫在拿人。
“大人您看,那处门前有血!”
听得这一声暴喝,江小蛮瞳孔骤然一缩,她猛地仰头看向身边的男人,伸手扯去了他蒙面的布巾。
只见他虽然目光如常,仔细分辨,口唇却明显失了血色。
“快!快去内院换了衣服,这里有我挡着。”
提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头去了内室。
门被拍得震天响,直到外头羽林卫发了怒,作势要踢门了,江小蛮才深吸口气,上前准备开门应对。
然而一双大手忽的越在她身前,等她回过神时,提耶已经下了门栓,面色如常神态淡然地拉开了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