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丝一边哭一边想,我的顾二爷呀,瞧瞧眼下的情形吧,双手止不住地流血,筋都断了一身狼狈,挑了你手筋的人眼下就傲然立在你跟前,你还放什么厥词呢?二奶奶如今和离书也签了,也有护着她的人了,那人纵使满手鲜血也比你好上千倍万倍,怎么可能再回头看你一眼?
可顾廷康仍旧固执,眸子里闪烁出阴森的幽光。
阮雀听着他的威胁,想到他从前的鬼蜮伎俩,一如用她父亲的病情作伐要她服软,又想及方才白鲤说的话——
“将军早在七日之前,就叫顾府的人接走了。”
她登时警铃大作!
“我父亲在你手里?!”
顾廷康哈哈大笑,“我的好嫡妻,你总算想到这一关了。”
他两眼倒竖,神色无礼,出口更是天王老子一样的口气,开始谈起了条件,“把我母亲完好无损地放回来,治好我的手,打消和离的念头,杀了司朝,我就让你们父女团聚。否则,我若是死了,你们父女永远别想再见。还请我们二奶奶早下决断,也不知,我那疯癫的泰山大人,能不能经受住磋磨呢?”
他一面说着,一面看阮雀脸上的淡漠一寸寸皲裂。待他称心如意地看到了阮雀急红眼紧攥着拳头的模样,总算双眼一闭,晕了过去。
“二爷,二爷!”缠丝大叫着,“太医呢,太医到了没有,二爷流了好多血,怕是不成了!”
阮雀大步走过去,揪起他的衣领子,一双眼睛猩红一片,“顾廷康,我父亲在哪里?告诉我!”
她身上的披风垂落了一半,浸在顾廷康手腕边的血泊里。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她抓着顾廷康,死命摇晃。指甲卡在他的衣衫上,用力太过,血从指甲缝里流出来。
眼见顾廷康醒不过来,说不出她父亲的行踪,她强忍住泪意,“去,青鹿,快去,把金蝉拦回来!”
青鹿去后,春雨又簌簌下了起来,下得比先前的大,缠缠绵绵,无休无止。
司朝迈开长腿走过去,蹲下身,握着她的肩膀,“阮阮,阮阮。”
“阮阮,冷静点!”
他摘下阮雀的双手裹进手心,“你想过没有,万一他这次仍是诈你的呢?”
“可是,可是我祖母说,我父亲他早在七日之前就被顾家接走了。怎么办?我该怎么办?”素来平静的眸子里露出些许无助,司朝看在眼里,心脏狠狠刺痛了一下。
“阮阮,你相信我,有办法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司朝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庄肃,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他左手干净白皙,右手血迹淋淋,此刻握在阮雀肩膀上,血迹渗透了阮雀的春衫,腥味直冲阮雀鼻息。
刺激的味道,总算叫阮雀回缓过心神来。
纵使心里仍忧心忡忡,可她相信,如司朝所说,一定会有法子的。
如意院离顾诚的院子不算太远,闹出了这样大的动静,顾诚却仍装作不知情一样,只叫福海来嘱咐说早点歇下,旁的一概不提不问,包括顾廷康。
阮雀后来回想起来,便觉得顾廷康养成今日这样的品性,并非没有来由。有一个为了家族利益出卖儿媳、不过问儿子性命的爹,恐怕很难快活地长大成人。
这些都是后话,眼下,阮雀泡在温热的浴水里,阖眼沉思。
顾廷康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父亲若是当真被他带走,会藏在哪里?倘或父亲当真在顾廷康手里,她是要迂回些先救了父亲再说,还是明日当着世家大族的面撕破脸皮叫他交出人来?
约莫泡了有一个时辰的浴,她才堪堪将这些问题想明白。
起身的时候,阮雀额角突突直跳。
由白鲤侍候穿了衣裳,打开门来,看见庭前的台阶上坐着一个姿态如鹤的人,差点吓出一跳。
不是司朝又是谁?
眼下他正曲起一条腿,踩着台阶,手肘搭在膝盖上,撑着下颌。另一只手慢条斯理地盘着佛串,目光虚无,若有所思。
听见开门声响,他回过头来,问道:“好了?”
这句话问得熟稔太过。
阮雀脸蓦然红起来。
她忽而就想岔了去,出嫁前夜嬷嬷教的那些……
且哪有男子等在女子浴堂前,问好没好的?
她原以为是司朝逗弄他,打眼一看,司朝的神色再正经不过,连带着嘴角常挂着的那抹邪性的笑意也一概消失无踪,显然这只是一句再正常不过的问话。
他在他身边的台阶上铺了一层柔软的披风,拍了拍,道:“坐。”
“我已经叫他们去查了,若是有你父亲的踪迹,那便好办。若是没有,我们明天就要配合演一出戏。”
他的眸光幽幽,深不见底,穿过庭院里繁茂的花树,看向了无限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