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来,一张脸也是黑如锅底。
司朝道:“管好你的人。”
庞邺默默无言,矮身将栾娇娇扛起来,走向庞家的马车。
栾娇娇扬声怒喝,庞邺只当没听见,脚步稳健,没有一丝犹豫,仿佛已然习惯了这种小场面。
阮雀收回目光。
“王爷何必吓她。”
司朝下意识往她腰上瞟了一眼,刹那间匆忙又收回来,颇有些不自在道:“……该吓。”
说完,耳根子又开始发烫。
阮雀没有看见,也没有深究。
华美的衣裙翩跹,穿过跪了一地的人,登上那辆昂贵的紫檀木马车。
抬手打帘的一刹那,她忽然想起了什么。
转过身来,素手拢进袖子里,高高立在上头。
她不再刻意收敛,自小娇养而成的贵气便如日光喷薄,铺天盖地压得那些匍匐的人。
贵族们不敢直视,下人们丢魂失魄。
她启唇,声音分明没有多大声,却仍叫人垂首恭听。
阮雀神色淡淡,“今日扰了诸位吃宴的兴致,还望海涵。顾家的宴是办不成了。诸位若有兴致,移步京郊白鹤园吧,我做东。”
听见这句,众人又是一片哗然!
原来京郊白鹤园的东主是阮家!
白鹤园的东主神秘,这是镧京皆知的。
两年前,说是有个江南富商豪掷万金,买了京郊那一片上好的田地,盖出一片江南园林,后又延请名匠在府里细细雕琢雕琢出上百套独有的桌椅柜榻,引入花鸟鱼虫,耗时两年,终于在前些日子落成上匾。
镧京百姓翘首期盼,都想看看这样大手笔的是谁,可白鹤园的东主迟迟没有现身。
后来他们惊奇地发现,白鹤园的那些工匠套了车马进城,开始修缮起荒废已久的姬府来了。
他们猜,他们想,他们找遍蛛丝马迹,以为那白鹤园是司朝的豪邸,心里对司朝又敬上一层。可他们没想到,探寻许久,真相会在此时揭露。
白鹤园背后的东主,竟是阮家!
太久了,太久了。
从阮家落败到今岁,这个家族一点点沉入众人的视线海平面以下,今日浴火归来,出手阔绰富可敌国、沾了司朝权势滔天,权利两全,这个落魄的家族耀眼得连皇亲国戚都要逊色三分。
赵湘娘也张大了嘴巴,呆若木鸡。
白鹤园她是听说过的,据说园子里的一架古琴,就能买顾家两三座院子。阮雀哪里来的这些钱?
她、她……
若说她是从顾府挖了银钱去盖,可顾府又哪里有那样多的钱,更别提她还叫顾家这么些年日渐富足,又哪里像挖银钱去盖白鹤园的样子?
身倚陶朱之富,不怪她身上自有一副傲骨,又怎肯低头?
如今看来,她肯在阮家待这两年,过手种种庶务,不过是念着情分罢了!
若是早摆出身家,婆母怎舍得要她站规距,必是不敢太惹她不快,公公又怎会亲手将人往外送?最多康哥儿不懂事置气,夫妻俩龃龉罢了,可到那时,公婆都站在利字一边,康哥儿又能翻出什么浪?
偏生,偏生阮雀不事张扬,瞒得滴水不漏。在一个家里生活了两年,从来没把家底亮给别人看过,到了今日,才叫人目瞪口呆。
赵湘娘遥遥看着阮雀,她正高高立着,风荡起她的广袖长裙,那张平静淡漠的脸,分明日日夜夜看过,却从来没有一刻像这样深不可测过。
千百般思绪从赵湘娘脑海里穿贯而过。
越是想,越是从脚底冒出一股寒气来,身上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心里只剩下庆幸——
好在她从未得罪过阮雀一星半点。
也从未像婆母或者康哥儿那样,在阮雀面前招摇家底,否则今日,岂不是一场天大的笑话。人家手握万贯家财,你不知道,还在炫耀手里握着的那个铜板。
不止是他,在场众人都在细细推算阮家究竟是如何发迹的,他们见死不救助纣为虐去欺凌阮家的时候,她们便已是这样富足了吗?那样的隐忍,该多叫人心惊?
一时间,在场众人心里都生出一股惊惧,早年欺压过阮家的汗毛倒竖。
阮雀如愿在他们脸上看到惴惴不安的神情,忽然浑身通畅起来。
还以为商不敌官,枪打出头鸟,这些年才会财不外露。